第三章 情人
许多年过去，张伟还是一个广告人，参加一个客户的品牌发布会，坐在台下，在星光璀璨的主席台上望见一个曾经熟悉的面孔，一下子想不起来是谁。
主持人介绍说了一个他没听清的集团公司名，也许是晨曦，或者森西，都可能和这个发布会有关，接下来的人名让他想起来，“栗晓琳女士”。
张伟眼睛发了一下热，心噗通噗通地加速跳动，第一反应是自己该赶紧离开，但愿接下来和这家公司的合作别要和栗晓琳有关，这么多年过去，他都说不清当初分开时到底是谁恨谁，也许至今还恨。
接着他想起大学时读过杜拉斯的《情人》，王道乾版。
“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容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主席台上的灯光很足，张伟远远望去，觉得栗晓琳除了稍微胖了些，岁月仿佛一点儿也没摧残她，她仍然像个二十来岁的美丽女士，珠光宝气，备受摧残的是自己。
也许这是一个用得上的关系，他忍不住想，这个客户一年有数千万广告投放，一般他能分到就一两百万的份额，这已经是多年经营的结果了，停滞不前，能指望她做点什么么？
作为中年人，为了家庭，女儿，什么尝试都肯做。
他起身，在主席台下右边通道口站着等，内心踌躇彷徨，感伤、进取兼而有之。
几分钟后，栗晓琳由主席台下来，由助理引着往外走；张伟深吸口气，走到她面前，伸出手，“嗨！”
栗晓琳自然地伸手接住，浅浅地一握，头偏着，望着他，“你好。”
正常的商务流程是张伟赶紧自我介绍来自哪家公司，姓名，职位，有什么事，但这些全都怪怪的，她是他的故人，他是她的故人，不适合商务的介绍范式。
栗晓琳没认出他，不知是没认出，还是装作不认得。
“小琳，是我，我是张伟啊！”张伟硬着头皮说，脸上肌肉皱做一团。
“张伟？”栗晓琳惊讶地重复一遍，有些茫然似的，欢悦地说，“噢，是你啊，我都认不出你了。”
她本来举止优雅，身子忽然偏了偏，要跌倒似的，幸好站住了。
“是我，好久不见。”张伟凑前一些，声音压低。
“可不是，这都多少年了。”栗晓琳也轻声说，飞快地左右看一下，“你来参加发布会的吗？”
“是啊，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张伟说，心头有种异样的情愫在涌动。
“这是我的大学……同学。”栗晓琳对她的助理介绍，问什么地方可以坐下来聊。
几分钟后，他们在来发布会楼下一间咖啡厅相对坐下，张伟点了杯咖啡，栗晓琳要了鲜榨橙汁。
助理被栗晓琳打发走，只剩下她自己，和张伟像刚认识的陌生人一样，两个人都明显忐忑不安，扭捏，也充满了期待。
“真不敢相信，这些年你都不在长安吗，还是到了别的地方，最近才回来，怎么可能我们从没碰到过？”张伟热切地开口。
“我一直在，只能说以前我们的圈子交集太小，或者没有，所以总也遇不上，我才接管这家公司没多久，这不就遇上了吗？”栗晓琳柔和地应。
于是从她新近接管这家的威讯公司说起，栗晓琳的丈夫鄢钟明是这家公司所属的上市公司奇多玛的实控人，奇多玛是多元化经营的上市公司，横跨石化、金融、建筑、电子等行业，是本地首屈一指的民营企业集团，家族企业，资产上千亿；栗晓琳不真的进入某个行业某个业务公司，而作为集团公司的代表，巡查监管。
奇多玛的名字张伟听过，鄢钟明的大名也如雷贯耳，惟没想到的是栗晓琳成了鄢钟明的妻子。当时她离开自己，是已经锁定了鄢钟明，还是另有别人，后来才遇上？
“我不懂威讯的专业，去其他公司也类似，这些有专业人士管理，我只在财务层面做些工作，这部分万变不离其宗，我还行。”栗晓琳不觉察张伟的念头，自如地说，精明能干和自信溢于言表。
“真好。”张伟讪讪地说，难说不自惭形秽。
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位身家少说数百亿的富商妻子，她的专业也比自己要艰深得多，可想而知当年如果不是从自己身边离开，此时会如何，大概不比庄静好到哪里去。
人挪活，尤其是相貌姣好的女人，张伟不会对这有多大的成见。
“你呢？”栗晓琳反过来问。
“还是老本行，你知道的，只不过现在不用做设计，改做项目管理，统筹，执行……什么的。”张伟苦涩地笑，就算是家小公司的项目经理，和普通社畜有区别，但不大。
两个人层次相距实在太远，连他企图从她那儿拿到广告销售都显得不可思议，他干嘛不立即消失？最好是根本就没和她重逢，就不会有意难平之感了。
“有孩子了吧，孩子多大了？”栗晓琳神情忽然有些消沉，还是问出来；这是跳过了结婚这件事，问对方人生里此时更重要的关怀。
张伟忍不住心里叹了口气，笑着答：“十三岁，马上十四岁了，是个女孩儿，以前都还好，长大后成了个假小子了。”
“是吗，都十三岁，马上十四岁了啊？”栗晓琳怅然地叹息。
这像是个标尺，标定他们已经分开了快十五年，一个人的一生，有几个十五年。要是没再遇上，倒是不会感慨。
“你呢，孩子几岁了，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张伟假笑，礼节性地问。
“我没孩子。”栗晓琳脸上闪过一丝难过，这是张伟熟悉的。
“噢。”张伟一惊，知道这事非同小可，立即打住。
“不是我的问题。”栗晓琳接着说，故作坦然，这表情让她显出和岁数相称的凶狠。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十几年后才第一次见面，栗晓琳就有意无意地聊到这样私密的问题，张伟心中有种危诡的感觉。
就算不说什么和那时比我更爱你此时饱受摧残的面容这样撩拨的话，两人多半也不会停留在表面，而会有更多的深入。
张伟不免心猿意马，拿下一笔广告投放，那层次太低了，当然也不至于荒唐到让她生一个孩子乃至谋夺巨额资产的地步，那太扯淡了；而在这两者之间，是合理的，什么都可能发生。
“以后我们还会再见吗？”分开前意迟迟，他特意开口问。
“当然。”栗晓琳望着张伟，伸出手，轻轻地捉住他的手，在手心捏了一下。
以后几个月，张伟怎么打电话给栗晓琳，栗晓琳怎么约张伟单独见面，两人单独在一起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全是人快到中年时的弱点，并无出人意表的地方，都在俗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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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介绍说了一个他没听清的集团公司名，也许是晨曦，或者森西，都可能和这个发布会有关，接下来的人名让他想起来，“栗晓琳女士”。
张伟眼睛发了一下热，心噗通噗通地加速跳动，第一反应是自己该赶紧离开，但愿接下来和这家公司的合作别要和栗晓琳有关，这么多年过去，他都说不清当初分开时到底是谁恨谁，也许至今还恨。
接着他想起大学时读过杜拉斯的《情人》，王道乾版。
“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容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主席台上的灯光很足，张伟远远望去，觉得栗晓琳除了稍微胖了些，岁月仿佛一点儿也没摧残她，她仍然像个二十来岁的美丽女士，珠光宝气，备受摧残的是自己。
也许这是一个用得上的关系，他忍不住想，这个客户一年有数千万广告投放，一般他能分到就一两百万的份额，这已经是多年经营的结果了，停滞不前，能指望她做点什么么？
作为中年人，为了家庭，女儿，什么尝试都肯做。
他起身，在主席台下右边通道口站着等，内心踌躇彷徨，感伤、进取兼而有之。
几分钟后，栗晓琳由主席台下来，由助理引着往外走；张伟深吸口气，走到她面前，伸出手，“嗨！”
栗晓琳自然地伸手接住，浅浅地一握，头偏着，望着他，“你好。”
正常的商务流程是张伟赶紧自我介绍来自哪家公司，姓名，职位，有什么事，但这些全都怪怪的，她是他的故人，他是她的故人，不适合商务的介绍范式。
栗晓琳没认出他，不知是没认出，还是装作不认得。
“小琳，是我，我是张伟啊！”张伟硬着头皮说，脸上肌肉皱做一团。
“张伟？”栗晓琳惊讶地重复一遍，有些茫然似的，欢悦地说，“噢，是你啊，我都认不出你了。”
她本来举止优雅，身子忽然偏了偏，要跌倒似的，幸好站住了。
“是我，好久不见。”张伟凑前一些，声音压低。
“可不是，这都多少年了。”栗晓琳也轻声说，飞快地左右看一下，“你来参加发布会的吗？”
“是啊，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张伟说，心头有种异样的情愫在涌动。
“这是我的大学……同学。”栗晓琳对她的助理介绍，问什么地方可以坐下来聊。
几分钟后，他们在来发布会楼下一间咖啡厅相对坐下，张伟点了杯咖啡，栗晓琳要了鲜榨橙汁。
助理被栗晓琳打发走，只剩下她自己，和张伟像刚认识的陌生人一样，两个人都明显忐忑不安，扭捏，也充满了期待。
“真不敢相信，这些年你都不在长安吗，还是到了别的地方，最近才回来，怎么可能我们从没碰到过？”张伟热切地开口。
“我一直在，只能说以前我们的圈子交集太小，或者没有，所以总也遇不上，我才接管这家公司没多久，这不就遇上了吗？”栗晓琳柔和地应。
于是从她新近接管这家的威讯公司说起，栗晓琳的丈夫鄢钟明是这家公司所属的上市公司奇多玛的实控人，奇多玛是多元化经营的上市公司，横跨石化、金融、建筑、电子等行业，是本地首屈一指的民营企业集团，家族企业，资产上千亿；栗晓琳不真的进入某个行业某个业务公司，而作为集团公司的代表，巡查监管。
奇多玛的名字张伟听过，鄢钟明的大名也如雷贯耳，惟没想到的是栗晓琳成了鄢钟明的妻子。当时她离开自己，是已经锁定了鄢钟明，还是另有别人，后来才遇上？
“我不懂威讯的专业，去其他公司也类似，这些有专业人士管理，我只在财务层面做些工作，这部分万变不离其宗，我还行。”栗晓琳不觉察张伟的念头，自如地说，精明能干和自信溢于言表。
“真好。”张伟讪讪地说，难说不自惭形秽。
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位身家少说数百亿的富商妻子，她的专业也比自己要艰深得多，可想而知当年如果不是从自己身边离开，此时会如何，大概不比庄静好到哪里去。
人挪活，尤其是相貌姣好的女人，张伟不会对这有多大的成见。
“你呢？”栗晓琳反过来问。
“还是老本行，你知道的，只不过现在不用做设计，改做项目管理，统筹，执行……什么的。”张伟苦涩地笑，就算是家小公司的项目经理，和普通社畜有区别，但不大。
两个人层次相距实在太远，连他企图从她那儿拿到广告销售都显得不可思议，他干嘛不立即消失？最好是根本就没和她重逢，就不会有意难平之感了。
“有孩子了吧，孩子多大了？”栗晓琳神情忽然有些消沉，还是问出来；这是跳过了结婚这件事，问对方人生里此时更重要的关怀。
张伟忍不住心里叹了口气，笑着答：“十三岁，马上十四岁了，是个女孩儿，以前都还好，长大后成了个假小子了。”
“是吗，都十三岁，马上十四岁了啊？”栗晓琳怅然地叹息。
这像是个标尺，标定他们已经分开了快十五年，一个人的一生，有几个十五年。要是没再遇上，倒是不会感慨。
“你呢，孩子几岁了，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张伟假笑，礼节性地问。
“我没孩子。”栗晓琳脸上闪过一丝难过，这是张伟熟悉的。
“噢。”张伟一惊，知道这事非同小可，立即打住。
“不是我的问题。”栗晓琳接着说，故作坦然，这表情让她显出和岁数相称的凶狠。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十几年后才第一次见面，栗晓琳就有意无意地聊到这样私密的问题，张伟心中有种危诡的感觉。
就算不说什么和那时比我更爱你此时饱受摧残的面容这样撩拨的话，两人多半也不会停留在表面，而会有更多的深入。
张伟不免心猿意马，拿下一笔广告投放，那层次太低了，当然也不至于荒唐到让她生一个孩子乃至谋夺巨额资产的地步，那太扯淡了；而在这两者之间，是合理的，什么都可能发生。
“以后我们还会再见吗？”分开前意迟迟，他特意开口问。
“当然。”栗晓琳望着张伟，伸出手，轻轻地捉住他的手，在手心捏了一下。
以后几个月，张伟怎么打电话给栗晓琳，栗晓琳怎么约张伟单独见面，两人单独在一起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全是人快到中年时的弱点，并无出人意表的地方，都在俗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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