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朕的阿妱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短短五年如白驹过隙，犹如手里捧着的细沙，悄然流逝，又让人毫无办法。
卿安举兵，一人率领千军万马，踏平一座又一座城池，仅用五年时间，分裂的十国尽数纳于囊中，无一败绩，可当他高居雄马之时，回头望去，那人却已不再自己身后，只有无边的尘土和万里寂寥。
在这五年中，卿安攻破城池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身在小镇的白妱自然也有所听闻，但她早已将这些抛之脑后，一心教孩子们习武。
山河收复，国泰民安，百姓自然过得舒坦，人们也都说那位独座龙椅的人需要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在宫里闲来无事，呈上来的折子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日复一日，看得卿安头疼，索性将这些折子丢在一旁，去微服私访了。
说是微服私访，不过是想去见那人罢了。
这些年，他每收复一寸裂土，在养兵蓄锐的时候，都要乔装打扮去见一见白妱，每次去，她也都在教孩子们练舞。
虽然知晓她已嫁为人妻，儿女双全，但卿安仍坚持每年去看她，只在暗处摸摸看着，雷打不动。
每年去除了孩子们长高了些，白妱教的武功不一样外，别的没什么区别，不过这五年里，他倒是还没见过孩子的父亲长什么样。
能配得上她的，大抵也像朕这般能力卓越，能给足她安全感吧。
山河收复后，也就去得勤了些，好几次都险些被她发现。
人人都说至上皇上是一个专情的人，后宫未纳妃，只愿等一个真心人，拱手此生，可他们不知道，皇上早已有了想要攻守此生的人，可那人已经成了别人的堂下客。
这天也如往常般，卿安又去了那里。
今日白妱难得桌了一身粉桃薄衫，蚕丝做的衣袖在风中摇曳，随着她动一下，整个衣摆都在翩翩起舞。
他不禁看痴了眼，竟愣在原地，也不知隐藏。
白妱摆正孩子拿着木剑的手，回头就看见了这个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微愣的男子。
他虽穿得极为低调，但身上的布都是上好的绸缎，腰里还挂着软玉。
怎得如此眼熟？
可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白妱回头，卿安就看见她头上别着的发簪，刚开始还不敢确认，如今看得清楚，是自己当年送她的没错。
细细想来，这五年里每每来看她，头上都别着那只簪子，刚开始惊慌的一瞥，到后来临站时不得不只能看一眼，他的视线都在那人的脸上，倒是忽略了她那常驻头顶的发簪。
心里开始浮动，卿安勾起唇角，向白妱略去。
不出所料，被她轻易躲过，可他的目标却是她头上的簪子。
在白妱转身的那一刻，卿安抬手取下了发簪，与她拉开距离。
他挑了下眉。
白妱看着他手里拿的发簪，往头顶探去，原本别在头上的发簪没了踪影。
她着了急，向卿安伸手，“簪子还我。”
卿安举起发簪，“打过了我就还你。”
白妱眉毛一皱，眼里有了怒气。
脚尖轻点地面，白妱冲卿安手里的簪子袭去。
就要得手时那人突然将簪子举过头顶，白妱来不及反应，一下扑进卿安的怀里，牙齿磕在他的肩膀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小娘子要簪子在下给你就是了，怎得要咬人了？”
卿安偏头在白妱耳边说:“娘子莫不是属狗的？”
轻薄的话语同热气一起被哈进耳朵里，在耳膜处形成震震回响，白妱瞬间潮红了脸颊。
一把推开卿安，她发了狠招向卿安打去，被卿安侧身躲过。
两人缠斗在了一块，孩子手里还拿着木剑，在一旁为白妱加油助威。
打着打着，白妱就发现每次对自己的进攻那人都只夺不反击，被逼急了偶尔会回攻一两下，以手化掌，但也都是劈在自己的手臂上，掌风犀利，打在身上却是软绵绵的，毫无力道。
而且这人的路数，怎得越看越眼熟，眼前人的身影也逐渐和记忆里的那人重叠在了一处。
在再次以手臂接住那人劈来的掌风时，白妱抓住了他要收回去的手，另一只手从他的腰里绕上去，夺了他背后手里的发簪。
卿安没想到白妱会来这一出，看着刚才被她拉住的手愣在了原地。
发簪重新别回头上，白妱躬身向卿安行了将军礼。
“草民白妱，参见皇上。”
原来是自己的身份被识破了。
卿安卸下伪装，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都是草民了，为何还行将军礼？”
白妱抬着的手一抖。
虽说过了五年，她也在小镇待了五年，可有些东西早已刻入血肉，再见时，又难免会不禁大脑就拿出来。
她准备重新欠身行礼时，被卿安扶住了手臂。
“好久不见，白将军。”
嗓音清明又似潺水绵绵，脸上总是挂着合适的笑容，坐着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又没有一丝傲纵，亦如五年前一样。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皇上谬赞了，世间哪还有什么白将军，在您眼前的，不过是一市井小民罢了。”
也对。
“山河统一，国家安定，我确是不该在称你白将军。”
卿安顿了顿。
“或许我此刻才当真能堂堂正正的叫你姓名。”
“白妱。”
五年前，你是周国女将，我是照国皇上，无论我以什么样的身份见你，哪怕是将你扣在我身边为质，我也只能成你一声白将军。
现在山河统一，你不再是与我对立的敌方将领，而只是一普通女子，我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叫你一声白妱。
回想起来，总感觉你好像已经陪我度过一世爱恨长绵，因为身份，终不得善终。
如今看来，倒像是老天给你我的殊荣，让我们以这样的方式重见。
“白妱，我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来见你了。”
可惜造化弄人。
我的阿妱，我终究是看不到你母仪天下的样子了。
看着眼前的人，白妱不禁红了眼眶。
她很想和他胡闹，将他按在地上打一顿，问他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她等了他整整五年。
她将那些来提亲的人都拒之门外，大姐和三妹都有了孩子，自己还未曾婚配，只为等他回来。
虽然她不知道卿安还能不能回来，回来后会不会找自己，娶自己，但她仍然一直等着，直到现在。
五年里，次次都是他亲自领兵上阵。
战场凶险，刀剑无眼，她日日为他担心，夜夜难以入眠，生怕他在哪一次的战役中回不来了。
庙里抄录的佛经有一半都是出自她手。
白妱是战场上的女将，自然不像那些被养在闺阁中的女子，那样信佛，可为了卿安，她月月去寺庙为他祈福，整整五年，寒来暑往，从未停止。
为的只是卿安能够少一分危险，在无数个夜里，自己可以安心睡下，不再为噩梦所惊醒。
有一次她正教孩子们练舞时，听到百姓们都在议论这次皇上回不来了。
敌军占据良好地理优势，易守难攻，卿安带兵多次围攻未果。
最后选择铤而走险，亲自带领一小队突袭敌人内部，却不料中了埋伏，带的人尽数死亡，只剩他一人。
白妱听了发了疯的要去寻他，最后是被白妤在水里下了药才将她留下。
那几日诚惶诚恐，人人自危。
最后传来消息，穷途末路的皇上不知怎的突然发了狠劲，愣是一个人杀出一条血来，可等他回到兵营时，瞬间昏死过去，军医守了三天三夜才将他救回来。
她甚至想过如果卿安死在那了，自己也就不活了。
都说时间可以缓解一切，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对那人的情感反倒愈发浓烈，从脑海里模糊的轮廓，到后来刻进心底的身影，五年中她从未见过他，可他早已融入她的血肉。
现在看来，卿安倒是与五年前有些许不同，原本稚嫩的新帝生得更加成熟，眉眼里的帝王气质更刻骨了些，眼睛里的清明也加了分威严。
她一时间没能认出他，或者说，不敢认。
她怕认错了，到头来又是空欢喜一场。
也不知他身边是否有了新人，后宫佳丽三千。
传闻都说后位一直悬着，是皇上在等他心仪的女子，也不知那女子是谁，生得这般好福气。
白妱揉了揉发酸的眼眶，努力平复这乱蹦的心跳，让自己在他面前显得不那么失态。
她微微欠身，“五年不见，不止皇上可否赏脸，去草民家中坐一坐，我……”
真的很想你。
这五年里我过得一点都不好，日日都在想你，成天活在担惊受怕中。
怕你一去不回，怕你忘了我，怕你后宫满园，子孙延绵，而我孤寡一人，单独一生。
我还有点小贪心，我贪恋你那后宫的春色中有我一朵，我甚至还想同你共白头。
若是不能共白头，同淋雪也好。
可你来的不是时候，今天没有下雪，家里也只有一杯粗茶，一碗淡饭而已。
我用这杯茶留住你，希望你能在我旁边多待一会，一顿饭的时间就好。
“好。”卿安柔声应下。
白妱带着他来到自己的院子里。
院子很大，房间也很多，屋里炊烟缭缭，烟火气十足，孩子们在一旁嬉闹，是那冰冷的皇宫不能比的温馨地方。
刚进门，白妤和白栩就看到这个跟在白妱身后，腰挂软玉，踏微风而来的翩翩公子。
白妤眼前一亮，打趣道:“今天是铁树开花了？阿姐竟然带男人回家了？”
“怎么，不等你男人了？”
等？
原来她的夫君常年在外。
怪不得自己几年来都没见过。
是在军营中吗？
白妱忙和她使眼色，“咳咳，这位是当今皇上，来微服私访的。”
“皇上？”白栩看着眼前熟悉的人，“卿安？”
“草民叩见皇上！”白妤拉着白栩行礼。
“都起来吧，朕今日是微服私访，没有那么多礼数。”
屋里的白老夫人听声也杵着拐杖走出屋来，看着卿安一脸欣喜。
“卿安来了，快，进屋坐。”
白妱皱着眉，正准备提醒白老夫人，却被卿安抬手按下。
他轻轻点了下头，笑着应了白老夫人的话。
“谢谢祖……老夫人。”
“就叫祖母，这就是你的家，别拘谨。”白老夫人满是皱纹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她伸手要去摸卿安的头，卿安乖乖弯腰。
“五年没见了，都长这么高了。”说着说着，眼里又泛起了泪水，“你做的事祖母都听说了，我朝兴得如此能君啊。”
白老夫人说着，嘴角挂起骄傲的笑，仿佛卿安是她的亲孙子般，眼泪也留了出来，“这五年来很苦吧。”
“回祖母，不苦，都是我应该做的。”卿安在一旁微微弯着腰说。
白老夫人还要再说什么，被白妤挽住胳膊，“哎呀，祖母，皇上来了半天一口水都还没喝呢。”
“是啊是啊，先进屋吧。”白栩也在一旁应和道，两人一起将白老夫人架进了屋里。
白妱一脸内疚得看着卿安，“祖母年纪大了，喜欢唠叨，皇上别介意。”
“没事。”卿安准备去摸白妱的头，可看到旁边嬉闹玩耍的孩子，抬在半空的手又收了回去。
“先进屋吧。”
“嗯。”
卿安跟在白妱身后，抽了自己一耳光。
他在心里惊醒自己，白妱已经有夫君了。
坐在椅子上，卿安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抿了一口。
与宫里的茶相差甚远，差到只剩苦涩。
白妱看出了他眉宇间的嫌弃，解释道:“家里没人爱品茶，也不怎么懂，就只好买了这茶。”
“没事，很好。”卿安抬杯，将茶水一饮而尽。
苦涩从舌尖直达心底。
同白老夫人聊了几句，卿安抬头看了眼天空，估摸着应该走了。
他正准备起身时，一直没说话的白妱又命丫鬟给自己续上了茶水。
“饭菜马上就要做好了，皇上留下来吃完饭再走吧。”
看着她放在腿上微微颤抖的双手，卿安心底一疼，点头应下，抬头一看，又看到她头发里别的发簪。
怎得已经嫁人了，还别着我送的发簪？
难道……
“白……姑娘头上的，是我当年送你的吧。”
“一晃五年了，它也旧了，没想到白姑娘还带着。”
白妱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又想起刚见面时，卿安就是要夺自己头上的发簪。
她心底一酸，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捏着发簪轻轻取下，放在手里怜爱的抚摸着，像是在抚摸一个很珍贵，但又没有什么用的玩物般。
白妱自顾自地说:“是啊，这还是当年皇上送给我的，亲手为我带上的。”
她拿着发簪走到卿安面前，将发簪递给他。
努力挤出一个笑来，白妱说:“皇上的东西，如今还您。”
卿安看着眼前的发簪，感觉又阳光照在上面，很刺眼，让他睁不开眼睛。
他抬头望去，可天边早已挂上了晚霞，太阳已经藏匿于山下了。
原来是自己多想了。
他接过发簪，紧紧的捏在手心里。
白妤不知道二人唱的是哪出，正准备开口缓解这尴尬气氛时，厨房里的小厮说饭菜备好了，已经端上桌子了。
白妱带着孩子们上了桌，孩子们坐在她的左右，卿安坐在白老夫人旁边。
刚开席没多久，白老夫人就一直不停的在给卿安夹菜，不一会，碗里就堆成了小山。
白老夫人还没有停下的意思，再一块菜落碗后，卿安终于开了口。
“祖母，这这么多我吃不完。”
白老夫人笑着说:“小孩子还在长身体，要多吃点。”
白栩在一旁应和道:“祖母说的对，要多吃点，这样大婚的时候皇上才有力气抱阿妹入洞房啊。”
白妱刚送进嘴里的一口汤差点没吐出来，她吞下后开始距离的咳嗽着。
一旁的孩子在为她顺气。
卿安夹菜的手也是一顿。
洞房？
不是……
白老夫人瞪了白栩一眼，嗔怪道:“没个正行。”
说完她转头看向卿安，“不过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们家白妱啊？”
“她也老大不小了，再不嫁就要被乡里笑话了。”
这下卿安也被噎住了，“娶白妱？”
可她不是，已经有夫君了吗？
白妱看出了他的窘迫，只当他不愿，又不知如何拒绝，正准备开口制止白老夫人，白妤又插话了。
“你不会还没打算吧？我阿姐可等了你整整五年，你别想耍赖？”
卿安疑惑的看向白妤，“等我五年？”
“是啊，这五年阿姐一直在等你。”
卿安以为她在同自己开玩笑，考验他是否还对白昭有非分之想。
“白姑娘莫要说笑了，朕……”
“不知道有多少人来提过亲，咱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阿姐愣是一眼没看，全都退了。”
卿安有些急了，转头看向白老夫人，轻声寻求答案。
“这是真的？”
白老夫人点了点头。
那这些小孩是怎么回事？
是她被休了吗？
她不是已经有夫君了吗？
白妤瞪着呆在原地的卿安，丢了手中的筷子，站起身来，“你不会真要耍赖吧？”
“够了！”白妱怒吼一声。
眼前发生的一切都超乎了她的预料。
像是心底不愿触碰之处被公然挑开，白妱努力压制着眼眶里的泪水，转头看向卿安，“家妹没规矩，还请皇上恕罪。”
“这五年你当真一直在等我？”卿安站起身来看着她。
过了许久，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白妱轻点了下头。
“那这孩子是谁的？”
“当然是我和大姐的，不然还能是谁的？”一旁的白妤不以为然的说。
她很讨厌这种逃避责任的男人，随即恍然大悟般。
“你不会以为这孩子是白妱的吧？”
“不是白妱的？”卿安再次问道，“你还没有夫君？”
白妱回过神来，抹去眼泪，愣愣地说:“我一直在等你，还没有找到夫君。”
没有夫君！
白妱看着卿安，原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有孩子，夺了送给自己的发簪也不是因为不喜欢我。
这五年来自己看到的孩子原来是白妤和白栩的。
卿安脑袋里有一根线断开，他起身快步将白妱搂在怀里。
“我以为你有夫君，有孩子了。”
“这五年朕每每打了胜仗都来看你，朕见你儿女双全，不敢去打扰你的生活……”
说着，他也开始哽咽起来。
“阿妱，是朕对不起你。”
朕没有早一点看清真相，没有鼓起勇气同你见面，让你一个人等了朕这么久。
白妱被突如其来的拥抱惊住了，此刻的她大脑一片空白。
随即，她开始抑制不住的放声大哭，大颗的眼泪都落在了卿安的肩膀上。
她呜咽着说:“我等这个拥抱已经等了五年了。”
一旁的小孩自觉地捂住了眼睛。
白妤和白栩坐在位子上看着拥抱在一起的二人偷笑，心里谋划着看来白家是要出一位皇后了。
白老夫人也欣慰地笑着，伸手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误会解开了就行，先坐下吃饭吧。”
“嗯。”
两人齐声应下，脱离出彼此的怀抱，卿安从袖里拿出发簪，小心翼翼地戴在白妱头上。
两人坐回自己的位子上稳定着情绪。
白老夫人看着卿安，“那老婆子这丫头，皇上还娶吗？”
卿安望着还在抽泣的白妱，坚定的说:“娶。”
白妱对上卿安的视线，有电流在空中产生，直击她怦怦乱跳的心脏。
白妱脸红得能滴出血来，低下头默默吃菜。
偏白妤还在一旁打趣她，“哟，阿姐也会害羞啊。”
惹得一众人哄堂大笑。
小孩们不知道大人在笑什么，也跟着一起乐。
但是他们知道，自己的漂亮姨姨要和帅气哥哥成亲了，而且那个帅气哥哥好像还是皇上。
“朕会找人看近期顶好的日子，与阿妱完婚。”
朕一定会备好聘礼，堂堂正正的迎你入门，同朕一起受百姓朝拜，让你当这母仪天下的皇后。
朕要给你天底下最好看的嫁衣，最丰盛的嫁妆，将这婚礼办得风风光光。
幸好，幸好没有太晚。
朕的阿妱，没有和朕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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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五年如白驹过隙，犹如手里捧着的细沙，悄然流逝，又让人毫无办法。
卿安举兵，一人率领千军万马，踏平一座又一座城池，仅用五年时间，分裂的十国尽数纳于囊中，无一败绩，可当他高居雄马之时，回头望去，那人却已不再自己身后，只有无边的尘土和万里寂寥。
在这五年中，卿安攻破城池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身在小镇的白妱自然也有所听闻，但她早已将这些抛之脑后，一心教孩子们习武。
山河收复，国泰民安，百姓自然过得舒坦，人们也都说那位独座龙椅的人需要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在宫里闲来无事，呈上来的折子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日复一日，看得卿安头疼，索性将这些折子丢在一旁，去微服私访了。
说是微服私访，不过是想去见那人罢了。
这些年，他每收复一寸裂土，在养兵蓄锐的时候，都要乔装打扮去见一见白妱，每次去，她也都在教孩子们练舞。
虽然知晓她已嫁为人妻，儿女双全，但卿安仍坚持每年去看她，只在暗处摸摸看着，雷打不动。
每年去除了孩子们长高了些，白妱教的武功不一样外，别的没什么区别，不过这五年里，他倒是还没见过孩子的父亲长什么样。
能配得上她的，大抵也像朕这般能力卓越，能给足她安全感吧。
山河收复后，也就去得勤了些，好几次都险些被她发现。
人人都说至上皇上是一个专情的人，后宫未纳妃，只愿等一个真心人，拱手此生，可他们不知道，皇上早已有了想要攻守此生的人，可那人已经成了别人的堂下客。
这天也如往常般，卿安又去了那里。
今日白妱难得桌了一身粉桃薄衫，蚕丝做的衣袖在风中摇曳，随着她动一下，整个衣摆都在翩翩起舞。
他不禁看痴了眼，竟愣在原地，也不知隐藏。
白妱摆正孩子拿着木剑的手，回头就看见了这个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微愣的男子。
他虽穿得极为低调，但身上的布都是上好的绸缎，腰里还挂着软玉。
怎得如此眼熟？
可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白妱回头，卿安就看见她头上别着的发簪，刚开始还不敢确认，如今看得清楚，是自己当年送她的没错。
细细想来，这五年里每每来看她，头上都别着那只簪子，刚开始惊慌的一瞥，到后来临站时不得不只能看一眼，他的视线都在那人的脸上，倒是忽略了她那常驻头顶的发簪。
心里开始浮动，卿安勾起唇角，向白妱略去。
不出所料，被她轻易躲过，可他的目标却是她头上的簪子。
在白妱转身的那一刻，卿安抬手取下了发簪，与她拉开距离。
他挑了下眉。
白妱看着他手里拿的发簪，往头顶探去，原本别在头上的发簪没了踪影。
她着了急，向卿安伸手，“簪子还我。”
卿安举起发簪，“打过了我就还你。”
白妱眉毛一皱，眼里有了怒气。
脚尖轻点地面，白妱冲卿安手里的簪子袭去。
就要得手时那人突然将簪子举过头顶，白妱来不及反应，一下扑进卿安的怀里，牙齿磕在他的肩膀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小娘子要簪子在下给你就是了，怎得要咬人了？”
卿安偏头在白妱耳边说:“娘子莫不是属狗的？”
轻薄的话语同热气一起被哈进耳朵里，在耳膜处形成震震回响，白妱瞬间潮红了脸颊。
一把推开卿安，她发了狠招向卿安打去，被卿安侧身躲过。
两人缠斗在了一块，孩子手里还拿着木剑，在一旁为白妱加油助威。
打着打着，白妱就发现每次对自己的进攻那人都只夺不反击，被逼急了偶尔会回攻一两下，以手化掌，但也都是劈在自己的手臂上，掌风犀利，打在身上却是软绵绵的，毫无力道。
而且这人的路数，怎得越看越眼熟，眼前人的身影也逐渐和记忆里的那人重叠在了一处。
在再次以手臂接住那人劈来的掌风时，白妱抓住了他要收回去的手，另一只手从他的腰里绕上去，夺了他背后手里的发簪。
卿安没想到白妱会来这一出，看着刚才被她拉住的手愣在了原地。
发簪重新别回头上，白妱躬身向卿安行了将军礼。
“草民白妱，参见皇上。”
原来是自己的身份被识破了。
卿安卸下伪装，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都是草民了，为何还行将军礼？”
白妱抬着的手一抖。
虽说过了五年，她也在小镇待了五年，可有些东西早已刻入血肉，再见时，又难免会不禁大脑就拿出来。
她准备重新欠身行礼时，被卿安扶住了手臂。
“好久不见，白将军。”
嗓音清明又似潺水绵绵，脸上总是挂着合适的笑容，坐着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又没有一丝傲纵，亦如五年前一样。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皇上谬赞了，世间哪还有什么白将军，在您眼前的，不过是一市井小民罢了。”
也对。
“山河统一，国家安定，我确是不该在称你白将军。”
卿安顿了顿。
“或许我此刻才当真能堂堂正正的叫你姓名。”
“白妱。”
五年前，你是周国女将，我是照国皇上，无论我以什么样的身份见你，哪怕是将你扣在我身边为质，我也只能成你一声白将军。
现在山河统一，你不再是与我对立的敌方将领，而只是一普通女子，我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叫你一声白妱。
回想起来，总感觉你好像已经陪我度过一世爱恨长绵，因为身份，终不得善终。
如今看来，倒像是老天给你我的殊荣，让我们以这样的方式重见。
“白妱，我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来见你了。”
可惜造化弄人。
我的阿妱，我终究是看不到你母仪天下的样子了。
看着眼前的人，白妱不禁红了眼眶。
她很想和他胡闹，将他按在地上打一顿，问他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她等了他整整五年。
她将那些来提亲的人都拒之门外，大姐和三妹都有了孩子，自己还未曾婚配，只为等他回来。
虽然她不知道卿安还能不能回来，回来后会不会找自己，娶自己，但她仍然一直等着，直到现在。
五年里，次次都是他亲自领兵上阵。
战场凶险，刀剑无眼，她日日为他担心，夜夜难以入眠，生怕他在哪一次的战役中回不来了。
庙里抄录的佛经有一半都是出自她手。
白妱是战场上的女将，自然不像那些被养在闺阁中的女子，那样信佛，可为了卿安，她月月去寺庙为他祈福，整整五年，寒来暑往，从未停止。
为的只是卿安能够少一分危险，在无数个夜里，自己可以安心睡下，不再为噩梦所惊醒。
有一次她正教孩子们练舞时，听到百姓们都在议论这次皇上回不来了。
敌军占据良好地理优势，易守难攻，卿安带兵多次围攻未果。
最后选择铤而走险，亲自带领一小队突袭敌人内部，却不料中了埋伏，带的人尽数死亡，只剩他一人。
白妱听了发了疯的要去寻他，最后是被白妤在水里下了药才将她留下。
那几日诚惶诚恐，人人自危。
最后传来消息，穷途末路的皇上不知怎的突然发了狠劲，愣是一个人杀出一条血来，可等他回到兵营时，瞬间昏死过去，军医守了三天三夜才将他救回来。
她甚至想过如果卿安死在那了，自己也就不活了。
都说时间可以缓解一切，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对那人的情感反倒愈发浓烈，从脑海里模糊的轮廓，到后来刻进心底的身影，五年中她从未见过他，可他早已融入她的血肉。
现在看来，卿安倒是与五年前有些许不同，原本稚嫩的新帝生得更加成熟，眉眼里的帝王气质更刻骨了些，眼睛里的清明也加了分威严。
她一时间没能认出他，或者说，不敢认。
她怕认错了，到头来又是空欢喜一场。
也不知他身边是否有了新人，后宫佳丽三千。
传闻都说后位一直悬着，是皇上在等他心仪的女子，也不知那女子是谁，生得这般好福气。
白妱揉了揉发酸的眼眶，努力平复这乱蹦的心跳，让自己在他面前显得不那么失态。
她微微欠身，“五年不见，不止皇上可否赏脸，去草民家中坐一坐，我……”
真的很想你。
这五年里我过得一点都不好，日日都在想你，成天活在担惊受怕中。
怕你一去不回，怕你忘了我，怕你后宫满园，子孙延绵，而我孤寡一人，单独一生。
我还有点小贪心，我贪恋你那后宫的春色中有我一朵，我甚至还想同你共白头。
若是不能共白头，同淋雪也好。
可你来的不是时候，今天没有下雪，家里也只有一杯粗茶，一碗淡饭而已。
我用这杯茶留住你，希望你能在我旁边多待一会，一顿饭的时间就好。
“好。”卿安柔声应下。
白妱带着他来到自己的院子里。
院子很大，房间也很多，屋里炊烟缭缭，烟火气十足，孩子们在一旁嬉闹，是那冰冷的皇宫不能比的温馨地方。
刚进门，白妤和白栩就看到这个跟在白妱身后，腰挂软玉，踏微风而来的翩翩公子。
白妤眼前一亮，打趣道:“今天是铁树开花了？阿姐竟然带男人回家了？”
“怎么，不等你男人了？”
等？
原来她的夫君常年在外。
怪不得自己几年来都没见过。
是在军营中吗？
白妱忙和她使眼色，“咳咳，这位是当今皇上，来微服私访的。”
“皇上？”白栩看着眼前熟悉的人，“卿安？”
“草民叩见皇上！”白妤拉着白栩行礼。
“都起来吧，朕今日是微服私访，没有那么多礼数。”
屋里的白老夫人听声也杵着拐杖走出屋来，看着卿安一脸欣喜。
“卿安来了，快，进屋坐。”
白妱皱着眉，正准备提醒白老夫人，却被卿安抬手按下。
他轻轻点了下头，笑着应了白老夫人的话。
“谢谢祖……老夫人。”
“就叫祖母，这就是你的家，别拘谨。”白老夫人满是皱纹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她伸手要去摸卿安的头，卿安乖乖弯腰。
“五年没见了，都长这么高了。”说着说着，眼里又泛起了泪水，“你做的事祖母都听说了，我朝兴得如此能君啊。”
白老夫人说着，嘴角挂起骄傲的笑，仿佛卿安是她的亲孙子般，眼泪也留了出来，“这五年来很苦吧。”
“回祖母，不苦，都是我应该做的。”卿安在一旁微微弯着腰说。
白老夫人还要再说什么，被白妤挽住胳膊，“哎呀，祖母，皇上来了半天一口水都还没喝呢。”
“是啊是啊，先进屋吧。”白栩也在一旁应和道，两人一起将白老夫人架进了屋里。
白妱一脸内疚得看着卿安，“祖母年纪大了，喜欢唠叨，皇上别介意。”
“没事。”卿安准备去摸白妱的头，可看到旁边嬉闹玩耍的孩子，抬在半空的手又收了回去。
“先进屋吧。”
“嗯。”
卿安跟在白妱身后，抽了自己一耳光。
他在心里惊醒自己，白妱已经有夫君了。
坐在椅子上，卿安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抿了一口。
与宫里的茶相差甚远，差到只剩苦涩。
白妱看出了他眉宇间的嫌弃，解释道:“家里没人爱品茶，也不怎么懂，就只好买了这茶。”
“没事，很好。”卿安抬杯，将茶水一饮而尽。
苦涩从舌尖直达心底。
同白老夫人聊了几句，卿安抬头看了眼天空，估摸着应该走了。
他正准备起身时，一直没说话的白妱又命丫鬟给自己续上了茶水。
“饭菜马上就要做好了，皇上留下来吃完饭再走吧。”
看着她放在腿上微微颤抖的双手，卿安心底一疼，点头应下，抬头一看，又看到她头发里别的发簪。
怎得已经嫁人了，还别着我送的发簪？
难道……
“白……姑娘头上的，是我当年送你的吧。”
“一晃五年了，它也旧了，没想到白姑娘还带着。”
白妱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又想起刚见面时，卿安就是要夺自己头上的发簪。
她心底一酸，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捏着发簪轻轻取下，放在手里怜爱的抚摸着，像是在抚摸一个很珍贵，但又没有什么用的玩物般。
白妱自顾自地说:“是啊，这还是当年皇上送给我的，亲手为我带上的。”
她拿着发簪走到卿安面前，将发簪递给他。
努力挤出一个笑来，白妱说:“皇上的东西，如今还您。”
卿安看着眼前的发簪，感觉又阳光照在上面，很刺眼，让他睁不开眼睛。
他抬头望去，可天边早已挂上了晚霞，太阳已经藏匿于山下了。
原来是自己多想了。
他接过发簪，紧紧的捏在手心里。
白妤不知道二人唱的是哪出，正准备开口缓解这尴尬气氛时，厨房里的小厮说饭菜备好了，已经端上桌子了。
白妱带着孩子们上了桌，孩子们坐在她的左右，卿安坐在白老夫人旁边。
刚开席没多久，白老夫人就一直不停的在给卿安夹菜，不一会，碗里就堆成了小山。
白老夫人还没有停下的意思，再一块菜落碗后，卿安终于开了口。
“祖母，这这么多我吃不完。”
白老夫人笑着说:“小孩子还在长身体，要多吃点。”
白栩在一旁应和道:“祖母说的对，要多吃点，这样大婚的时候皇上才有力气抱阿妹入洞房啊。”
白妱刚送进嘴里的一口汤差点没吐出来，她吞下后开始距离的咳嗽着。
一旁的孩子在为她顺气。
卿安夹菜的手也是一顿。
洞房？
不是……
白老夫人瞪了白栩一眼，嗔怪道:“没个正行。”
说完她转头看向卿安，“不过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们家白妱啊？”
“她也老大不小了，再不嫁就要被乡里笑话了。”
这下卿安也被噎住了，“娶白妱？”
可她不是，已经有夫君了吗？
白妱看出了他的窘迫，只当他不愿，又不知如何拒绝，正准备开口制止白老夫人，白妤又插话了。
“你不会还没打算吧？我阿姐可等了你整整五年，你别想耍赖？”
卿安疑惑的看向白妤，“等我五年？”
“是啊，这五年阿姐一直在等你。”
卿安以为她在同自己开玩笑，考验他是否还对白昭有非分之想。
“白姑娘莫要说笑了，朕……”
“不知道有多少人来提过亲，咱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阿姐愣是一眼没看，全都退了。”
卿安有些急了，转头看向白老夫人，轻声寻求答案。
“这是真的？”
白老夫人点了点头。
那这些小孩是怎么回事？
是她被休了吗？
她不是已经有夫君了吗？
白妤瞪着呆在原地的卿安，丢了手中的筷子，站起身来，“你不会真要耍赖吧？”
“够了！”白妱怒吼一声。
眼前发生的一切都超乎了她的预料。
像是心底不愿触碰之处被公然挑开，白妱努力压制着眼眶里的泪水，转头看向卿安，“家妹没规矩，还请皇上恕罪。”
“这五年你当真一直在等我？”卿安站起身来看着她。
过了许久，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白妱轻点了下头。
“那这孩子是谁的？”
“当然是我和大姐的，不然还能是谁的？”一旁的白妤不以为然的说。
她很讨厌这种逃避责任的男人，随即恍然大悟般。
“你不会以为这孩子是白妱的吧？”
“不是白妱的？”卿安再次问道，“你还没有夫君？”
白妱回过神来，抹去眼泪，愣愣地说:“我一直在等你，还没有找到夫君。”
没有夫君！
白妱看着卿安，原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有孩子，夺了送给自己的发簪也不是因为不喜欢我。
这五年来自己看到的孩子原来是白妤和白栩的。
卿安脑袋里有一根线断开，他起身快步将白妱搂在怀里。
“我以为你有夫君，有孩子了。”
“这五年朕每每打了胜仗都来看你，朕见你儿女双全，不敢去打扰你的生活……”
说着，他也开始哽咽起来。
“阿妱，是朕对不起你。”
朕没有早一点看清真相，没有鼓起勇气同你见面，让你一个人等了朕这么久。
白妱被突如其来的拥抱惊住了，此刻的她大脑一片空白。
随即，她开始抑制不住的放声大哭，大颗的眼泪都落在了卿安的肩膀上。
她呜咽着说:“我等这个拥抱已经等了五年了。”
一旁的小孩自觉地捂住了眼睛。
白妤和白栩坐在位子上看着拥抱在一起的二人偷笑，心里谋划着看来白家是要出一位皇后了。
白老夫人也欣慰地笑着，伸手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误会解开了就行，先坐下吃饭吧。”
“嗯。”
两人齐声应下，脱离出彼此的怀抱，卿安从袖里拿出发簪，小心翼翼地戴在白妱头上。
两人坐回自己的位子上稳定着情绪。
白老夫人看着卿安，“那老婆子这丫头，皇上还娶吗？”
卿安望着还在抽泣的白妱，坚定的说:“娶。”
白妱对上卿安的视线，有电流在空中产生，直击她怦怦乱跳的心脏。
白妱脸红得能滴出血来，低下头默默吃菜。
偏白妤还在一旁打趣她，“哟，阿姐也会害羞啊。”
惹得一众人哄堂大笑。
小孩们不知道大人在笑什么，也跟着一起乐。
但是他们知道，自己的漂亮姨姨要和帅气哥哥成亲了，而且那个帅气哥哥好像还是皇上。
“朕会找人看近期顶好的日子，与阿妱完婚。”
朕一定会备好聘礼，堂堂正正的迎你入门，同朕一起受百姓朝拜，让你当这母仪天下的皇后。
朕要给你天底下最好看的嫁衣，最丰盛的嫁妆，将这婚礼办得风风光光。
幸好，幸好没有太晚。
朕的阿妱，没有和朕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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