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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第92章

小说:周童奚杨作者:八口小锅字数:0更新时间 : 2021-03-05 07:02:26
游艇内大部分豪华舒适的套房、娱乐和休闲设施都集中在最初起火的干舷甲板,相比其他几层甲板,这一层烧毁得最为严重,几乎已经无法通行。在与第二批执行完任务,准备撤出的内攻队员简单交流过之后,周童和堵威用长柄斧探查着四周,小心翼翼地踩着随时可能塌陷的楼面,找到了连接在上下两层甲板之间的窄小的壁梯。

        经过两轮内攻和持续的外攻,干舷甲板上的火已经基本熄灭,但上面几层火势还在蔓延,并数次在被压制后又借着强劲的海风死灰复燃,加上受通道狭窄,舱室众多,排烟不畅等不利因素的影响,整个灭火行动进行得并不顺利,可即便如此,无论是内攻路线的选择,水枪阵地的设置,还是在排烟措施和战术应用几个关键点上,作为一个首次担任指挥任务的年轻指战员,周童不仅出色完成了内攻,为后续的扑救行动奠定了基础,每一次的判断和决策也很大程度地阻止了火情的恶化,表现如奚杨所想的一样让人惊艳。

        而在此刻,又一次面临至关重要的选择,他却忽然没了指挥战斗时的果断和勇敢,在上还是下之间犹豫不决,迟迟给不出答案。

        两具尸体是在寻找起火点的过程中被发现的,尽管已经烧焦碳化,但从姿势上也不难看出他们是死后被人蓄意焚烧,完全没有痛苦挣扎过的迹象,而凶手毫无疑问就是陶伟南,周童没有想到他会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看着眼前的惨状,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后悔和绝望,恨不得抛下一切立刻去找奚杨,带他远离所有潜在的危险和伤害,除此之外,谁生谁死,什么责任与担当,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也不重要。

        但也是那两具尸体让他迅速冷静下来恢复了理智。受害者是无辜的,于迪也是无辜的,三年的付出和等待更不允许他在这个时候当个有勇无谋,感情用事的小孩。消防员这三个字太普通也太沉重了,可就像他与奚杨克服了过去的种种,历经艰辛与考验,最终选择信任彼此、守护彼此一样,这份职业也是他们共同的无悔的选择,是永远维系在他们之间跨越生死的最深情的誓言。

        干预小组包括灭火中队,现场的每一个人都见证了周童沉着有力的指挥形象,感受着他在战斗中不断高涨的情绪,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恐惧,不知道他的心早已被人带走,胸膛里其实空荡一片,失去了所有知觉。

        在学校的三年,周童翻遍了整个图书室,问遍所有老师和教官,终于确定了那本《干预行动指导手册》的作者是谁。书中每一条用心血总结的经验,每一个奚杨亲自向他诠释、教授过的知识点,陪伴也帮助他完成了一次又一次实战,让他比别人走得更快,飞得更高,是思念的慰藉,是比情话和诺言更可靠的信仰,精神的寄托。

        勇敢不是不知道害怕,是明明很怕还会往前冲,努力活下来。

        救援任务的本质永远是残酷无情又捉摸不定的。

        无法瞬间做出正确的决定,比如不能快速识别火势变化或空呼的余量,都将导致整个行动小组全军覆没。

        完成一次战斗不仅需要知识和体力,还需要不断高涨的情绪,激情、恐惧、情感,以及团队成员之间对彼此的信任和依赖。

        在火场内救援或自救,必须不受任何情感因素的困扰,必须冷静思考。只有正确的行动而非态度,才能成功完成任务。

        指挥员必须面对各种可能的情绪,自身的混乱、焦虑恐慌、否定或退缩,都将导致更高级别的风险。

        我们首先是普通人,然后才是消防员,正因如此,指挥员往往会犯下各种错误或者无法按时完成任务,但就是这些可以被理解原谅的错误,会让受他指挥的队员们付出生命的代价。

        “每一次有意义的学习都要能承受对于个人自尊心的伤害。这也是为什么年幼的儿童能够在意识到自我重要性之前迅速学习,而虚荣自大的成年人却在学习上步履蹒跚的原因。在学习的过程中,骄傲与虚荣会产生比愚钝更加巨大的障碍。”

        奚杨从来不知道,这段被他引用作为全书结语的话,正是周童毕业论文的主题,人生从此以后的目标和方向。

        面对爱情、友情、亲情,工作、学习或是残酷的火场,永远像成年人一样坚强、努力,也永远像孩子一样保持一颗勇敢、朴实、真诚,谦逊且透明的心。

        很多个想他的夜里,想象他独自度过的那五年,日复一日背负着周熠留给他的沉重的记忆,用皮肉之苦和自我封闭磨炼自己,让血和汗染红、浸泡着寂寞,让自己麻木,然后写下这些文字。想到他一直在忏悔不该的忏悔,反省不该的反省,赎不该赎也永远赎不完的罪过,周童就会把那本手册紧紧地抱在怀里,一如抱住他伤痕累累的身体,抱住了他支离破碎,结了厚厚一层硬痂的心。

        录音小熊里,他的低吟是那么的动人,又那么的伤悲。

        “童童......嗯......好疼......再深一点吧,要我,让我疼......”

        再也没有比那更能清晰感受到他的痛,他的真,他的美,他尘封已久的,深情的,无比珍贵的爱的时刻。

        我该用什么报答你?报答爱?周童一遍一遍地问着自己,他是可怜的也是幸运的,得到的远比失去的更多,他回来了,想倾其所有去回报给予他这一切的人,只要那人别丢下他,别让岁月不见平淡和风雨,从此一刀两断。

        对讲机中的声音未曾间断,周童听见好几个不熟悉游艇结构,在被火阻断的通道内迷失方向的消防员被干预小组陆续救出,也听见大家在说,里面的浓烟、热辐射和热对流太强,根本进不去,这艘游艇太新,长期不用所以油路安装连接得不牢,不能再冒险。

        理解他的难处,堵威也不催他,只在确认过壁梯的牢固程度之后帮他分析:“机舱里的情况肯定相对好一些,如果我是教导员,只要空呼气量够用,行动方便,应该也会想办法躲到下面去,先到下面去找?”

        没有时间慢慢分析了,周童眉头紧蹙,焦急并飞快地思考着,他只知道周熠当年也面临过这样的处境,但不知道陶伟南曾经误导、干扰过他,只是下意识地觉得那人的话不太可信,但堵威说的也没错,在无法离开的情况下,最正确的做法肯定是找相对安全的地方躲避,等待救援,如果驾驶室里确实有通往机舱的入口,以奚杨的经验和能力一定可以找到,不会留在原地被困等死。

        关心则乱,那时候的周熠肯定也像此刻的自己一样心急如焚,所以才有所疏忽,失去了冷静判断的能力,无视命令再度返回火场,却忘记去计算燃烧的时间和坍塌的风险,以及种种情况的合理性。可周童又怎么会不理解他的心情,就像现在,明知道驾驶甲板已经多处坍塌难以通行,机舱也随时可能发生爆炸,上和下之间其实并无多大的差别,无论怎么选择都有可能错过他,错过营救的时机,周童还是无法轻易做出决定,无法鼓起承担后果的勇气。

        会在哪里,他究竟会在哪里。

        冷静一点。

        再冷静一点。

        不能再耽误了,周童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一分钟后如果再做不出决定,就相信陶伟南的话,先下发动机舱去找,然后把心沉了下来,从头开始想起。

        码头上于迪已经明确表示放弃抢救游艇和里面的财物,要求消防部门集中全力救人。周童仔细回忆着,陶伟南的目的很明显不是同归于尽,而是想谈条件,否则就不会只杀两名船员却留下于迪一个活口,并且按照她和梁曦的描述,奚杨在与她们分开时已经被陶伟南挟持控制,那么陶伟南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带他出来跟外面的人交涉,反而耽误了那么久,导致最终引火烧身,一个人跑出来自投罗网?

        那一身浓烈的柴油味又是怎么回事?陶伟南当过消防员,不可能不清楚火势蔓延的速度,也没理由会这么不小心,而且就算再怎么恨他,奚杨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火烧却见死不救,除非是失去了行动自由没办法救,可如果是那样,陶伟南满脸的伤又是怎么弄的?奔跑中的碰撞、坠海,以及闻阅的几拳都不可能造成那样的伤,断裂的鼻梁和脱臼变形的下巴明显是被打的,并且是被身手了得的人打的,每一击都直中要害,虽不致死,也足以让他丧失感官和还手的能力。

        一个人在被火焚烧,痛苦不堪的情况下有多大几率能准确无误地找到地面通往下层的入口,还有时间和力气把人推下去,先不说这么做没有意义,想一起死为什么不干脆抱着他把火引到他的身上,或者干脆用刀杀了他,况且那个入口不过井盖大小,成年男性直接坠入不被卡住的可能性不大,而比起陶伟南的话,周童更不相信的是奚杨会从头到尾一动不动,束手就擒任人宰割,所有的细节拼凑起来没有一处合理,但越是这样,答案似乎越是清晰。

        一分钟还没到,周童已经在心里做出了选择,但没等他开口,堵威就松开对讲的按钮,焦急地向他传达着安全员的提示:“游艇开始倾斜了!最多十分钟,不是上面塌就是下面炸,我们得走了!下去吗?”

        他不可能被绳索困住,绝不可能。周童先一步跨上了壁梯,开始迅速向上攀登:“上去,去驾驶室!”

        ...

        船身的晃动使人产生了轻微的眩晕,似乎还有幻听。上层的整条通道都已经烧得不像样子,放眼望去毫无能见度可言,甲板脆弱得随时都会粉碎,几乎无法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周童朝堵威做出了停止前进的手势,一边辨别着方向,一边用热成像仪探寻着四周,同时越来越清楚地听见有奇怪的“呜呜”声断断续续地从某个角落里传来。

        “嘘——”周童顶着高温和烈焰挪动了两步,稍稍犹豫片刻,忽然张口唤道:“小扁?”

        听见呼唤,那声音竟然立刻做出了回应。

        “呜呜呜——汪汪!”

        在右前方!周童让堵威先留在原地,自己则继续向前移动,走到第六步的时候,一团脏得看不出颜色也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一瘸一拐地出现在了电筒光下。

        小扁,真的是小扁!周童又惊又喜,连忙伸手去抱,却见小扁有些抗拒地向后退缩,又在周童疑惑不解时再次上前,咬住他的裤腿不停地拖拽,似乎是在迫切地要他跟自己走,想带他去什么地方。

        那一刻,周童的心突然开始狂跳,并意识到自己的选择极有可能是正确的——奚杨就在附近,已经离他不远了。

        前面就是通向驾驶室的方向,周童直起身用电筒照了照路,叮嘱身后的堵威跟紧,又弯下腰摸了摸小扁的脑袋,像对待一条真正的搜救犬那样对它说道:“好姑娘,带我去找他。”

        小扁看起来已经很虚弱了,叫声有也气无力,但它似乎听懂了周童的话,蜷着那条因为受伤而无法触地的前腿,用其他三条腿蹦跳着往通道的深处跑去,更神奇的是,在它的带领下,周童和堵威竟然无意中避开了好几处他们刚刚经过就发生局部坍塌的地方,后来周童索性连路都不探了,完全地信任小扁,而小扁也果然不负众望,七拐八拐地把他们带到了一排舱室的拐角,还衔来一个不知从哪找到的东西,扔在了周童脚边。

        借着电筒的光,周童看清那是个人呼救器的一小部分零件。

        小扁走不动了,趴在焦黑的地面上吐着舌头急促地喘气。周童把它揣进自己的灭火服里,带着它继续前进,举着热成像仪一间舱室接着一间地找了过去,终于在经过其中一间时忽然停下了脚步,继而感觉到怀里的小扁也动了动,发出了孱弱的叫声。

        热成像仪中还看不到任何有温度的生命的迹象,但周童却十分地确信,当即对堵威肯定道:“左边这间,他在里面,快。”

        舱室的门是开着的,电筒光照进去只能看到一片狼藉,整个操控台区域,包括看不出是什么的设施都在燃烧,火舌舔舐在挡风玻璃和顶部暴露在外的钢材上,制造出的高温让散落一地的红酒瓶一个接一个地炸开,满地都是玻璃的碎片。周童尽可能地抵挡着突然朝他们飞来的不明物体,弯着腰在地面摸索,继续向里深入,很快就踩到了一堆烧毁坠落的天花板材,发现了被埋其中的酒柜。

        船身目前的倾斜程度还不至于让这种笨重的家具倾倒,但直觉告诉周童这里面可能会有发现,于是在与堵威进行沟通,达成共识之后,就立刻跟他一起蹲了下来,开始用工具和双手移开那些压在酒柜上的胶合板和聚氯乙烯板。

        所有混乱嘈杂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心跳在猛烈击打着紧绷的神经,而一直乖乖躲在怀里的小扁也在这时从周童的衣领中挣脱了出来,爬上堆砌物,用一只爪子奋力地刨着发烫的板材。

        破损的面罩和一支便携式灭火器被相继挖出,接着是一段绳索,一把消防斧,一台对讲......终于,热成像仪开始有反应了!

        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鼓舞,周童和堵威也跟着加快了动作,心里逐渐不受控制地充满了忐忑不安的期望,开始默默地,一遍一遍地疯狂地呐喊着,是你吗?是你吗?

        杨杨!是你吗?我来了,等我,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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