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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第44章

小说:周童奚杨作者:八口小锅字数:0更新时间 : 2021-02-02 22:25:26
出租车缓缓行驶在瓢泼大雨中。车内没开暖气,也没人说话,只能听见雨水重重击打着车顶,还有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刮出的一下下干涩声响。

        一小片朦胧的灯光透过布满水痕的玻璃落在腿上,湿透的衬衣紧贴皮肤,奚杨被周童一臂搂住,冰凉的身体没过一会儿就被他身上散发出的热量烘暖了。

        周童就像一团火,烫得奚杨无所适从,又爱又慌,又不舍远离。

        雨太大了,司机全神贯注地盯着路况,没有功夫仔细去看坐在后排紧紧相依的两个男人。

        藏于阴影中的两只手十指紧扣。年轻人的掌心温暖干燥,略带薄茧,指尖无意识地在另一只手背上轻轻摩挲,带着绵长的,十足的耐心,像在传递着某种只有彼此才能破译的秘密。

        奚杨偏头,借一点光去看周童挺拔的鼻梁和完美的下颌,在刚刚才吻过他的那张嘴唇边捕捉到了一丝隐隐的,满足的笑意。

        这孩子还在暗自回味,偷偷开心呢。

        而他却迟迟不敢相信,过去的十分几钟前,他曾与这个男孩儿在寒风萧瑟的滂沱大雨中接过吻。

        就是这张沾了点潮湿却依然温热的嘴唇,先是落在他含泪的眼尾,留下一个缱绻而深情的亲吻,又轻柔地抚过脸颊,啜尽每一滴雨水,每一缕悲伤,最终覆在了他的双唇,触碰,停留,再轻轻地含住,轻轻地索取,一半含蓄一半热烈,明明娴熟,却因过分的珍惜和怜爱而略显笨拙。

        唇齿间还留有海棠果黏腻的香甜,那些酸的、苦的、涩的滋味被统统掠去,余下的只有苦尽甘来。周童吻着奚杨,叫他的名字,小声对他呢喃着,还是你的好吃,你好甜。

        从没有人对奚杨说过这样的情话。那一刻风雨仿佛停息,时间静止无声,他的心被周童吻走,跌在一团柔情蜜意的云雾之中,摇摇晃晃几欲坠落,又被一双坚实的臂弯稳稳托住,被带着与之共同沉浮。

        像是做了一场过于虚幻的美梦,此刻清醒过来,方觉一种比从前更加强烈的不安,眼前的周童也变得遥远而陌生。

        他几次尝试着抽回手,最终却被抱得更紧,抓得更牢了。周童好像能感知他的一切,猜到他又在退缩,又想逃离,于是捏捏他的指腹,小声对他说:“冷不冷?快到了,马上就能洗个热水澡了。”

        “我在呢。教导员,中秋节快乐,一会儿我去食堂偷个月饼给你吃啊。”

        中秋节......是了,今天是中秋节呢。

        他什么都没有,奚杨忽然地想。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一个在月满人间时可以牵挂,可以去往的归处,却有一颗如此坚强温柔的心,和所有他能给的安全感一起,全都给了自己。

        所以自己还有什么理由退缩,有什么理由丢下他,像从前那个胆小鬼一样躲在过去的阴影中,戴着没有温度的面具苟活一生?

        他不就是自己曾经求而不得,想要一生拥有的灿烂和热烈吗?

        “周童。”奚杨稍稍用力,回握住了周童的手。“今天没有看到月亮,买的东西也丢了。”

        听到他终于开口说话,周童的心也终于安稳了一些。“丢就丢了吧,不要紧,跟你一起买东西的过程比较重要。”

        “十五的月亮十六才圆呢,明晚我们去楼顶看看好不好?”

        “嗯。”奚杨应了一声,抿着嘴唇不再说话,却在犹豫之后轻轻靠在了周童肩头。

        他二十五岁,周童才十九,可他这会儿累极了,不想再当沉着稳重的教导员,肩负重任的勇士,只想做回那个不怎么懂事的杨杨,哪怕只有片刻也好。

        他又自嘲,自己好像从来就没懂事过,连十九岁的孩子都不如,拼命揪着一段已成定局的感情整整五年不肯放手,忽略了过程的美好和珍贵,也不懂得月有圆缺人有离合,明天却永远会来,失去的会以另一种方式重获,错过的一定会在生命的某个起点再度相逢。

        ...

        熄灯时间已过,整个营区里除了值班室,只有训练塔顶的警灯还一闪一闪地亮着,在漆黑的夜幕中格外醒目。

        车到门口时雨还在下,周童想也不想就要脱掉衬衣给奚杨遮挡,却被他不由分说拉下了车,冒着大雨,踩着被积水浸泡的枯枝败叶一路小跑进了营区。

        “会感冒的。”签字销假时,周童趁值班战士不注意,小声对奚杨说。

        “感冒的话要吃汤饺。”奚杨用手指抹掉纸面上一滴从周童鬓角掉落的雨水,对他眨了眨眼,偷偷道:“好想感冒啊。”

        发梢滴水,眉眼湿润,唇中的小痣也带着撒娇的意味。周童看得恍惚,心跳又跟着乱了。

        这一天好长又好短,在楼梯拐角处分别时,周童牵住奚杨的袖口,恋恋不舍又不得不舍地嘱咐道:“快去洗澡,不感冒我也做汤饺给你吃。”

        “知道了。你也......”

        一句“你也是”停在嘴边,奚杨的瞳孔里映着人影,微光闪烁。他耳根渐红,欲言又止地看着周童,接着便被周童拉进监控盲区的角落,被拥在怀中,听他轻声地说:“没事,你先洗,我晚一点再去。”

        “嗯。”奚杨的双手覆在周童后背,十指不自觉地绞紧了他的衣服。“那,好好休息,晚安。”

        “晚......”周童刚回应了一个字又忽然变卦。“等一等,再给我十秒。”

        他把奚杨的手从身后捉回到身前,按在自己胸口。

        “教导员,我好喜欢你,好喜欢你,好喜欢啊。”

        说完他才轻叹一声,意犹未尽却果断地放开,后退两步,站成一个笔挺的军姿。

        “晚安,教导员。”

        不加掩饰的喜欢里满是矜重。奚杨看着周童,心头泛起一阵甜蜜的酸楚,连忙转身克制,离开前留下了一句:“快回去吧,要是班长批评,就说是我带你出去办事,回来晚了。”

        ...

        宿舍里涂科还没睡,在陪涂奶奶隔着手机斗地主,几百万欢乐豆转眼散尽,输得就剩一条裤衩,正腹诽老太太胳膊肘尽往外拐,骂骂咧咧时,就见奚杨浑身湿漉漉地推门进来,走到桌前放下什么东西,还拿了本书挡住,然后转身进洗手间拎了毛巾和脸盆出来,又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他像有心事,却难以从表情上揣摩是好是坏,并且自始至终没有看过涂科一眼,连个招呼都没打过。

        涂科:“......”

        我这么帅得明显一人躺在这儿,竟然被无视了?

        周童果然算着时间没来澡堂,奚杨担心他等得太久会感冒,便抓紧时间快速洗了个澡。

        热水将一身的寒意驱散,也让精神得到了舒缓和放松。水打在身上时他又无可避免地想起了周童,想起那个雨中的亲吻,和伴随一起涌动的暖流,终于大大方方地回味起来,让蒸汽熏红了自己的脸。

        洗过澡后他回到更衣室里穿衣服。储物柜没锁,打开时发现叠放整齐的衣物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包装袋。

        拿起来看,是一块枣泥馅儿的月饼。

        奚杨认得这个牌子,北临本地的生产厂家,不那么热门但口碑好,用料有保障,节前他选,方建华去采购的。

        周童溜去食堂“偷”的。

        他转身,背靠衣柜,任发梢的水滴落在刚换的干净衣服上也懒得去擦,闭上眼睛按住第无数次周而复始狂跳的心脏,再睁开眼,那张明朗帅气的笑脸还在脑中浮现。

        我也......好喜欢他啊。

        揣着蜜枣般的小心思回到宿舍,进门便见涂科鬼鬼祟祟地趴在书桌前,因做贼心虚而被他毫无预兆地吓了一跳,来不及放下手里的东西,只好强装淡定,挥挥手问:“哪儿捡的?都蔫儿了,你喜欢这个啊?回头我种一片不就得了......”

        奚杨快步上前,一把夺回他手里的玫瑰,背过身去,不高兴道:“别动我东西。”

        这温良恭俭让的奚队,清心寡欲的教导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巴拉,斤斤计较,还在外面捡破花烂叶子?涂科满头问号,伸长脖子打探:“嘁,什么宝贝东西,给我我也不要。”

        玫瑰在衬衣口袋里揉来挤去一个晚上,花瓣要掉不掉地碎了好几片。奚杨没理涂科,翻来翻去在他抽屉里找到一个圆形小铝盒,便把里面的曲别针都倒出来,把玫瑰放了进去,摆在了窗边,这才安下心,回头一看,涂科却不知什么时候又拆了他的月饼,一口下去就剩一个角。

        奚杨脸都气白了:“叫你别动我的东西!”

        涂科嘴里鼓鼓囊囊,嘴角还沾着一粒饼渣:“食堂还有一堆!这帮兔崽子都不爱吃,你稀罕剩下的都归你行不行!”

        奚杨懒得理他,瞪他一眼就爬上了床,躺下来打开淘宝搜了一会儿录音小熊,忽然才想起来问:“郑疆呢?”

        “不知道。”涂科吃完月饼就去刷牙,咬着牙刷含糊不清地说:“这人有病,今天一天搞得队里鸡飞狗跳的。”

        奚杨不予置评,又问:“老向那你怎么打算?”

        涂科摸着剃得干净的下巴从洗手间走出来,撩起T恤露出一排整齐有型的腹肌,往床上一倒:“只要身体没问题,他个人有意愿,谁也不能强制他退。救援教练或者训练指导,哪个他不能干,就是去驾驶班当个司机,只要能留在队里,他也愿意。”

        “我倒是想劝他退。”奚杨望着天花板中央晃眼的灯管,犹豫道:“他也该歇歇了。佳佳明年要上小学,嫂子身体也不好,家里又是老又是小的,总得有个人照顾。”

        “随他自己吧,下周找个时间一起去他家看看。”

        “嗯。”奚杨翻了个身,舔舔嘴唇准备睡了。

        涂科这时又说:“招标下来了,还是安启。你的小迷妹送来的资料我看了,吴城中队这两年有三次灭火服起火的记录,但最终死亡原因还是烟尘过量、坍塌掩埋和窒息,找不到什么破绽。”

        奚杨闷在被子里“嗯”了一声,说:“如果真的有问题,也不可能轻易留下把柄被人抓到。”

        涂科当然也懂,他枕着手臂,慢悠悠地说:“不过我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嗯?”奚杨陪周童疯了一天又淋了雨,这会儿实在有些累了。他想着周童,猜周童这时应该已经洗完了澡,也躺在床上想着自己,心里便被细细碎碎的思念与甜蜜满满填充,安安稳稳,眼皮开始打架。

        下铺的涂科还在说话:“吴城地方小,支队编制紧,负责请购、采购和验收的是同一部门,大队参谋比价三家供应商,再统一送审。”

        “支队财务部负责审批的是个女的,年纪不大,姓郑。”

        ...

        然而就在奚杨以为周童已经睡下的时候,周童却连湿衣服都还没换,昂首挺胸站在宿舍里明晃晃的白炽灯下,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铿锵有力地回答着郑副队的问题。

        “报告,我自己,去剪了头发,还看了一场话剧。”

        没说芭蕾舞剧。周童不善撒谎,应对的同时快速地眨了眨眼。

        郑疆却像不信似的,冷哼了一声。

        一屋子被揪起来的人当中,张思琦首先站出来说:“郑队,周童的假是涂......”

        他话没说完就没打断。郑疆握着一根教棍背手稍息,转向他怒道:“我让你说话了吗?”

        张思琦顿时语塞。周童没动,又回答道:“报告,我晚归,愿意接受处罚,但跟班长无关,早上走的时候他叮嘱过我要按时归队。”

        郑疆意味不明地盯着周童,阴鹜的双眼里不怀好意,忽然一笑,说:“在我面前演什么革命友谊情比金坚,一起滚出去负重五十圈。”

        堵威几人眼看要按捺不住,张思琦却抢在他们前面再次说道:“郑队!你不让我说我也要说完,周童是军烈子女,今天中秋节,涂队批一天假,让他去看看老师和同学,这没有什么错吧?他晚归是该罚,但外面在下大雨,没有规定要罚得这么重!”

        他话音刚落,肩膀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棍。郑疆那根教棍是武警训练用的擒敌棍,全金属制,打在身上钝痛,留下的淤痕十天半个月也不见能好。张思琦疼得冒了冷汗,于是第二棍落下来时完全来不及躲闪,但这一棍却落在了挡在身前的周童的小臂上。

        “一群没规矩的废物。”郑疆顺手又是一棍,周童也不躲,就站着给他打,面无惧色。紧接着郑疆又用教棍指向两旁咬牙切齿的五、六个人,喝道:“少拿什么涂队、奚队来压我!规定就是规定!新兵入伍第一年没有假期!擅自离队我可以立马开除你,包庇纵容罪加一等,罚跑五十圈算给你们脸了,懂吗?!”

        “懂。”周童平静地答道,转头对张思琦说:“班长对不起,连累你了,这周衣服我帮你洗,走吧。”

        张思琦领会了周童的意思,不再与郑疆做无谓的争辩,冷静片刻便下了命令:“全体干预小组,稍息!立正!跑步——走!”

        张思琦回来之后本没周童的床位,但恰巧有一位队友服役期满刚走,他才得以留下。于是宿舍又不多不少正好八人,此刻谁也不屑看郑疆一眼,全都端起手臂迈开步子,跟着班长跑动起来。

        倒是被晾在屋里的郑疆愣住了,半晌才冷笑一声,拎着教棍扬长而去。

        大雨盖过了喘息和踏在水中的脚步声。八个背着沉重装备的战士顶着风雨,默默无言却跑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个掉队,也不在意到底有没有人监督,一圈也没有少跑。

        每每经过宿舍楼,从下往上数四层,找到那扇已无亮光的窗户,周童都忍不住放慢脚步看上几眼。

        他睡了吧?没着凉吧?头发擦干了吗?月饼吃了吗?只吃一块月饼哪行,都怪我,横竖都是要罚,还不如买把伞,先带他去吃碗热乎乎的野馄饨再回来。

        好想他啊,明天还能见到他吧?应该不会再推开我了吧?

        好想再吻他一次啊!

        这么一想,周童觉得今晚挨什么罚都值了。

        但一转头,看着一群淋成了落汤鸡的队友,顿时又有些内疚。

        “哥,下回你们别管我了。”他一边稳定着气息,一边对张思琦几人说。

        “我靠,别跟我说话,都喝一肚子雨了。”堵威抱怨道。

        跟着又迎风大吼:“好爽啊啊啊!”

        “白痴……”武炜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骂道。“走走走,跟他挨太近智商都会降低。”

        “嗐,等会儿谁最后一名谁请喝一个星期汽水,敢不敢赌?”堵威说完拔腿就跑,他个子小爆发力强,转眼甩众人一大截。

        “赌!”武炜也加快了脚步,回头招呼其他几人:“干他兔崽子的!喝到他倾家荡产!”

        “来了!”

        “别跑!”

        “你个辣鸡!”

        “你他妈泥点子甩我脸上了喂——”

        周童也忍不住狂奔大笑起来。暴雨如注,身上被打的每一处都在隐隐作痛,可他太快乐了,他想大喊,哥,老爸,我懂了!原来你们曾经这样痛痛快快、热热烈烈地活过一场!

        这一刻,雨再大,也再盖不住他们肆意张狂的口号,雨再冷,也浇不熄他们用青春供养的满腔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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