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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第40章

小说:周童奚杨作者:八口小锅字数:0更新时间 : 2021-02-02 16:42:41
立秋之后,一场迟来的暴雨终于赶走了盘踞多日的秋老虎,终结了潮湿又闷热的三伏天。

        夜晚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漫长,一觉睡醒,惊觉玻璃窗上隐约凝结出一片斑驳的霜露。常来窗前嬉戏的黄鹂和杜鹃不知所踪,门前只剩小扁孤单徘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爪印,像极了被雨水打落的朵朵红梅。

        秋季来海边放风筝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站在营区里抬头仰望,总是能远远看到不少花花绿绿、形态各异的纸鸢在碧空中随风摇曳,以假乱真,试与成群的候鸟一比高低。

        湛蓝之下是金红的落叶和满地的枯荣,一路走过,叶脉断裂发出的清脆声响不绝于耳,伴随其中还有沙沙的秋风和满心的烦恼。

        闻阅挥舞着一把半人高的大扫帚,与老同志方建华一起边扫边唱。

        “风啊风啊请你给我一个说明,是否她也珍惜怀念这一段情?”

        “风啊风啊不要去得那样匆匆,请你为我去问一问她的芳名......”

        棉花吐絮,烟叶转黄,又是一年秋收的季节,就连泡在酸奶瓶子里的绿萝都爬出了几寸长,而埋藏在心底深处未经浇灌的卑微爱情,像营养不良只生荆棘的娇弱玫瑰,至今还等不来花期,盼不到结果。

        他那么会养花,什么时候才能送我一朵?

        …

        夏季防汛工作告一段落,特勤也解除了连续几个月的备战,进入了冬训期。每周三下午党团活动结束后,原定的娱乐时间改成了分组外出,和支队及下辖中队一样去熟悉全市重点单位附近的道路水源。

        满打满算入伍已经半年多,这是周童来北临的第二年,依旧没有适应北方秋冬干燥的气候,常常吃着饭走着路鼻子就会突然出血,枕套上洗不干净的痕迹越来越多,夜里惊醒,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经过一个草木疯长的夏天,他比刚进部队时健壮了不止一点,体能得到充分激发,每一项训练和笔试成绩都格外突出,令所有人刮目相看,期待他能在年底的全省消防系统技能比赛上再添一筹,多给支队一点颜色,稳固特勤的王者段位。

        水上救援和搜救犬中队的组建工作也已经展开。方建华用食堂后面一小片空地跟涂科换了个狗舍给小扁,涂科把他那几株总也不结果的小番茄全给拔了,折腾三天搭起了一排葡萄架,又种下了一棵海棠两棵白玉兰,还有一片黄色的郁金香。

        嫁接葡萄苗那天,来帮倒忙的小徒弟——号称“浪里白条”的闻阅,向他的师父提出了加入水上救援中队的申请。

        胖了一圈儿的张思琦终于归队,一回来就向大家宣布了婚期,还得意忘形地晒出婚戒,大谈特谈自己的求婚经历,不料被路过的涂队当场抓住,罚去小花园除草捉虫浇水施肥,外加给老方打下手,为期一个月。

        直到张思琦恢复训练,把多余的两斤肉给减下去了,向宇还一直迟迟未归,没有任何消息。全队上下无人敢提无人敢问,生怕一不小心揭破那层善意营造出的假象,便不得不去接受一个谁也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除此之外,一切如常,看似没有太大变化,平静之下却有细小的暗流在潜藏涌动。宣传栏内的信息更新了几期,晨晨的画一直还在;柠檬夹心饼干再也没有断过货,教导员依然是它最忠实,也是唯一的顾客。

        周童时常回忆起奚杨那晚对他说的话,尤其是在睡不着的深夜里,一遍遍地想,一遍遍地琢磨。

        他已经确信,自己是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悄悄动了心,从起初的无知到后来的不知所措,其中有过无数困惑,不明白这样的感情究竟因何而生,又合不合理、应不应该,也不敢去判断对方是否能够理解接受,是否也对自己有着同样心动的感觉,却最终没有因此而退缩,遵从内心的感受,努力靠近过、试探过、笨拙直白地表露过心迹,直到被推开,被婉转地拒绝,得不偿失,一无所获。

        可他依然确信,这份感情已经不受控制地在他心里根植了,发芽了,单方面热切渴望着阳光雨露的滋养,即便没有也涨势迅猛,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便越过了那堵禁忌的高墙,蔓延向未知的深处。

        他自认为没有周熠那么深重的道德感,责任与抱负,没有军人于使命和职责面前,将个人情感抛之脑后的精神和觉悟。他不够高尚、不够伟大、不够正派,他惭愧、自责、羞耻地无地自容,可这一切都无法束缚他,无法湮灭心头那团炽热的火焰,日思夜想盼着的还是能多看他的心上人一眼,多跟他待一会儿,哪怕只有一会儿,一个瞬间,也足以短暂安抚那股就快令他发疯的,无论如何也压不住的情和欲。

        明明和他有过那么多生死相依的动情时刻、缠绵旖旎的暧昧瞬间。每一次对视,每一次并肩,每一次饱受煎熬等待彼此归来,眼中无尽的信任与依赖,崇拜与敬重,又怎么不是胜过千言万语,胜于所有听到过、看到过、遇见过的,索然无味的庸俗爱情。

        那晚之后奚杨果然还是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开始以一种令人感到陌生的、遥远的,兄长般慎重严肃的态度对待周童,一如往常地陪他学习带他训练,任由他不知进退地追随身后,却不肯再给予哪怕一丁点带有温度的回应,总是背对着他走地匆匆忙忙,不再为他回首,也不再为他驻足。

        他又变回了那个寡言的教导员,不食人间烟火与鱼汤泡饭,只将自己碗里不挑不拣吃得干干净净,再也没有故意留下两块排骨,两颗虾仁,甚至几片自己也不喜欢的青椒蔬菜,连同他那些从不敢轻易示人的任性和俏皮一起,偷偷送给周童。

        然而他不知道,无论他如何决绝,多么的滴水不漏,一切表象都只会让周童越看越心疼,忍而不发只不过是对他暂时的纵容,不舍得看他为难罢了。

        除了闻阅,周童几乎没有其他可以倾诉,可以讨教情感问题的朋友。关于爱的能力和认识,他既没有父母做榜样,也没有一个善于表达、能以过来人的身份与他分享经验的兄长,从来只凭本能,只受内心浑然天成的浪漫与温柔驱使,单纯而不愚笨,可靠也足够强大。

        他还没有做好要向闻阅坦白一切的准备。不是不敢,而是眼看闻阅自顾不暇,他却帮不上任何忙,便不愿再在这个时候给他徒增烦恼。

        他开始拼命地看书,看从前那些不感兴趣的,关于爱的行为和哲学,想要通过一贯的学习方式,从他人的记录与描述中印证闻阅所说,窥得真理与答案。他生怕做错,生怕自己的一举一动会让奚杨逃得更远,于是收起了所有的直白和热烈,即便奚杨曾经说过,他很喜欢那样的自己。

        直到有一天,他在一本久未翻过的,连奚杨也不记得的书页里看到了一张剪报。

        那是一张没有色彩的照片,时隔数月纸张已经泛黄,却依然散发着淡淡的油墨气味。周童看着那时懵懂却误打误撞的自己,才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他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心动。

        然而照片里被他背在身上的人,曾一度与他靠得那样近,此时此刻正坐在与他仅隔一张书桌的对面,却好似相距万里,再也无法感知。

        他合上书本抬起头,几乎在一瞬间确认了,对面的人是在害怕。

        周童一直坚信,那个曾愿与周熠共赴烈焰火海的女孩儿之所以选择逃避,选择不去面对爱人已逝的事实,绝对不是因为她薄情寡义。要背负如此沉重的过去谈何容易,她只是胆小,只是害怕而已,这样的逃避理应被包容被谅解,她也理应忘记过去,开始新的生活。

        他想奚杨也是一样,表面强大,内心却还是个害怕受伤的孩子。

        怕什么呢?周童想。是他所猜的那些原因吗?

        怕闲言碎语,怕世俗眼光,怕不被家人认可接受,怕有辱这一身军装?或者太过体贴,善解人意,怕无法承受这一切的人是周童,还是怕周童会丢下他,选择做个逃兵?

        可是周童怎么会舍得让他受伤。从某种程度上讲,尽管没有人情愿牺牲,但确实是周熠辜负了那个女孩儿,丢她独活于世,生前受困于心,走后只给她留下了满是不甘与遗憾的回忆。

        而对周童来说,只要能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竭尽所能地抓住他,留在他身边,哪怕时时与生死仅隔一线,也要在余生的每一分一秒里赋予他十足的热情,给他安全感,让他快乐。纵使时日无多,纸短情长,仍要吻他万千。

        书里写,何为爱情?一日三餐,晨暮日常,良辰美景,娶你为妻。

        他想他可以不奢求那么多。

        烈焰火海之中,能够执子之手,与子同袍,生死契阔,与子成说便好。

        ...

        难得连着半个多月没有警情,安稳的日子却在招标公告发出不久后的一天被打破了。

        临近中秋节前一周,新调任的副大队长终于走马上任,在一个飘着毛毛细雨的清晨,整装出现在了省属消防特勤大队的训练场上。

        陪同在旁的是奚杨与司务长何磊,讲旭和姚宏伟也来了,只有涂科不出意料地不见踪影。

        新副队的各项履历在整个消防系统里也算得上赫赫有名,但更为人津津乐道的是讲旭对他的偏爱,比姚宏伟对奚杨有过之而无不及。

        涂科不了解也懒得了解,而奚杨在崇怀时就对这位二十岁立功入党的年轻战士有所耳闻,后来也陆续听到过一些消息,说他接受表彰后攀上了某部首长的姻亲,二十六岁就结了婚,自此仕途坦荡一马平川,跟涂科同岁,却上上下下都比他吃得更开。

        这么说来,从省消防救援总队到省属特勤,于他算是下放。

        还屈居在涂科手下,连涂科都想不通他为何会愿意。

        秋分一过便是一场秋雨一场寒。战士们前几日才换了秋冬作训服,这位新副队却还穿着短袖衬衫,一副筋骨强壮不畏严寒的硬汉派头,身量与涂科差不多,长相倒是全不如他,眉眼间毫无亲切和善之感,看人带几分阴鹜,几分猜忌,一来便有股火烧全营之势,不等奚杨开口就自我介绍道:“郑疆,原省消防救援总队队长,来这里是接替向宇的副队长一职。”

        “我的工作方式比较严格,不喜欢无组织无纪律的部队,也不喜欢自由散漫的战士!”他保持着稍息的姿势,两手背在身后,胸膛随着底气十足的声音不断起伏。

        “既然今后要长期相处,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希望各位尽快适应我的节奏!”

        直到六个中队的战士反应过来,集体喊出“是”之后,他才满意地颔首,转头看了奚杨一眼。

        “来之前我就听说省属特勤是个比较特殊的地方。”他嘴角忽然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直属管理却形同放养,说好听点叫现代化人性化,说难听点,就是一群享受特权不干正事的酒囊饭袋!”

        此话一出,队伍里当即有人沉不住气了,握紧拳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教导员,却发现他和姚宏伟一样,没有流露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郑疆接着又说:“想必大家都很清楚自身的不足,跟省总队的差距,也明白上级为什么会调我过来。所以从今天起,一个月之内,我会亲自整顿内务,监督训练,希望大家配合,尽快摒弃过去那些不好的习惯和作风!”

        “优胜劣汰,一个月之后,作为新中队成立的先决条件,不符合要求的战士,一律予以调回原辖区处理!”

        ...

        翻过今年,省属特勤建立也已近两个年头。所有战士都是从不同城市不同辖区的普通中队里抽调而来的精英,立过大小战功的不在少数。

        来到省属特勤这两年,不论战士之间,还是跟涂大爷、教导员和向老师,早已亲如一家。三人在管理队伍方面各有各的特点,各有各的手段,却同样心怀若谷、不矜不伐,从不以气势凌人,而是以身作则,用成绩和作为说话,带出来的战士也同样具备严于律己的作风习惯,知道领导给的自由要用自尊自爱和自觉去换。

        何来那人口中自由散漫一说。

        当天下午食堂里举行了简单的欢迎仪式,但郑副队只露一面就匆匆离开,连老方特意准备的点心都没瞧一眼,似是要以此与下级划清界限。

        一群人兴致缺缺地散了场。离开之前,姚宏伟单独跟奚杨去了趟办公室,叮嘱他在这件事情上务必看好涂科,多做他的思想工作,末了才把一份调任申请交给他,朝他解释道:“我考虑了一下,还是把那小子安排到总队去吧。他要考什么就随他考去,待在一线我始终不放心,没法跟他爸交代。”

        他点燃一支烟,从沙发上起身,踱步至窗前。

        “你想想对策跟他沟通一下,没问题了就签字放人,其他我来安排。”

        意识到离别才体会到难舍,可奚杨没有办法也没有理由拒绝,只好紧紧攥住手中的申请书,默默地点了点头。

        ...

        按规定新兵入伍第一年是没有假期的,但三天前涂科大手一挥,拍板给最近表现突出的周童批了一天假,还预支了当月的津贴,教唆他出去吃喝玩乐,或者买些东西去看看以前的老师和同学,跟他们过个中秋。

        然而周童根本没有心思玩儿,也不想打扰任何人,不想去看别人一家人月团圆其乐融融,自己形单影只,可怜又多余。但涂队的好意他不想拒绝,只能强颜欢喜地接受,左思右想好久,发觉除了姚宏伟家之外别无选择,想不出更好的去处。

        那就去姚叔叔家吧,过节是其次,主要是想见见他的女儿姚璐璐。

        一晃数年,周童对姚璐璐的记忆还停留在她跟周熠一起读初中的时候。

        见面之后要从何问起呢?周童坐在办公楼前的台阶上,抬头看了眼满天繁星,对趴在一旁吐着舌头的小扁说:“要是能问问教导员就好了。”

        “问我什么?”

        奚杨抱着一摞文件出现在他身后,身上的T恤于夜色中白得晃眼。

        “啊,我......”周童连忙站了起来,又是揉鼻子又是挠头,心跳跟以往每一次见到奚杨时一样,跳得异常猛烈。

        “涂队给我放了一天假,我......没地方去。”

        奚杨太久没有与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对视过,久到心中怦然一动,捧着文件的手指轻轻蜷起,扣住了隐藏其中那一份烫手的申请书。

        眼看好几天过去,他还没有开口,没有签字,即便躲得那么辛苦,也没有做好任何送周童离开的准备。

        “明天涂队在。”周童于迫切中听见低着头的奚杨忽然开口道:“不介意的话......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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