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黑暗之瞳
黑暗，只有黑暗。
当他终于感到恐惧和绝望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早已在这片幽闭的黑暗中醒来很久了。
这是哪里？
蓝澈脑海里刚才冒出这个疑问，耳边便想起一个诡异的咯咯声，仿佛两块石头相撞:“辟地渊。”
触电一般，蓝澈迅速撑起身体，退开几步，与那个诡异的声音保持距离。
就在这短暂的瞬间，那个声音却紧跟上来，似呜咽，似哀怨:“蓝澈，七千年了，七千年啊……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蓝澈努力睁大眼睛，眼前依然一片漆黑，无法辨别出出任何东西。以往他在暗夜里，便如同白日一样没什么区别，现下场景，明明自己是清醒着的，却越能看清这里的黑暗无边无际，深邃得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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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谁在那里？”蓝澈试探性地问，手指间不知不觉有藤蔓爬了出来，将他周围的安全地带防守起来。
那声音仿佛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似乎无措地退远了些，站在未知的黑暗里，深深凝望着他:“未深，未来的未，深海的深。”
蓝澈脑海里慢慢浮现出霍风画的世界地图，在东洲大陆最西边的旸谷沙漠尽头，霍风重笔涂鸦了一条笔直突兀的黑线，黑线两端直达图纸边缘，将东洲大陆和蜃楼之境全部隔离开来，也将图纸划分成均匀的两半。
那条黑线区域内注有三个醒目的白字:辟地渊。
然而，关于辟地渊，当他问起，霍风只是满脸凝重的说:“那是天外飞剑莅临远古大地时留下的一道深渊，也是一座牢笼，里面关押着着一个罪大恶极的囚徒，外界的人都叫他守界人。”
突然，他想到霍风的话:能不能过守界人那关就看你的造化了。
而这个自称未深的守界人，在此地已经呆了七千年之久抑或更久远的岁月？
“你认识我？”蓝澈问，警惕地看着四周，尽管什么都看不见。
那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发出稀碎寂寥的笑声:“七千年前就认识了，不过是以预知未来的方式。”
“什么……意思……”蓝澈一脸茫然。
他从有自我意识开始以来，日月轮替，四季变更，也只短短的六十个春秋而已——即便如此，六十年对于凡人来说，已是大半的人生，而七千年对于他来说，更加遥不可及。
黑暗中的这个“人”，居然在七千年前就认识如今只有六十岁的自己了？
以预知未来的方式？
多么荒诞又离奇的说辞。
那声音似乎为了让他更相信些什么，于是滔滔不绝地问:
“你姓蓝名澈，对么？”
“你生来就天赋异禀，力量环身，不老不死，对么？”
“你经常会在别人眼里看到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所以才需要戴帷帽，对吧？”
“讽刺的是，那些人也会在你眼里看到他们肮脏的内心，他们害怕你。”
“你从遥远的东洲过来，与霍风同行至旸谷沙漠，从沙盗手里救下一个妇人，对么？”
“之后你们遇到蛇魁群体的围攻，你保护了大家，自己却陷入绝境——”
“你不要说了！”蓝澈陡然叫出声，不知为何，从未深叫出他的名字开始，他就开始颤抖，那从长久的黑暗中滋生出的恐惧感愈发强烈。
那人似乎知道了他所有一切，而自己对他仍一无所知。
那声音静默了一会，黑暗中凝望他的恐惧。
蓝澈也在黑暗中四顾，最终，似乎终于确定了什么似的，苍白的脸转向声音这边。
瞳孔骤然紧缩，他终于看到那个声音了。
或者说，是声音让他看见了他。
一具巨大的……骷髅骨架，横亘在半空，头颅扭向蓝澈这边。两只黑隆隆的眼洞在蓝澈眼里被无限放大，深不见底，寂静无声中，显出一种古老苍茫的悲壮感。
蓝澈险些站立不稳，如果不是藤蔓的拉扯，他就要跌落在那黑暗无物的眼洞里去了。
他居然就站在这副巨大的骨架的额骨上，渺小如蝼蚁。
骨架额骨的下方，是蜿蜒无垠的银白发丝，仿佛一条深渊里的冰河，流向未知的方向。
蓝澈心中蓦然一动，背后忽然便有光照了进来，他回过头时，头顶上空正撒下一片柔和的清晖，光晕中飞旋着丝丝缕缕的蓝色花瓣，迷乱而梦幻，并不真实。
“是光！你把光带进来了！”骨架张开下颌骨，夸张地笑了起来，然而他那双古老的眼洞里，却是光也无法照亮的黑暗。
“你说这束光是我带进来的？”蓝澈俯下身，轻轻抚去骨架灰白色额骨上厚厚的灰尘，底下冰冰凉凉的，竟是金的质感。
有光的照亮，先前那股压抑在黑暗里的恐惧感和绝望感都随之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可言喻的悲悯情绪。
指尖的藤蔓有灵性地散布出去，温柔地攀爬，不消一会，便将这具庞大的骨架簇拥得生机盎然，绿意无限。
“未深，你在这里躺了多久，七千年？”蓝澈问。
“我记不清了……”出乎意料的，骨架中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像是在骨骼心脏的位置。
蓝澈沿着宽阔的胸骨走过去，蹲下身往骨架左胸口看时，只见茂密的青藤中，一张苍白的小脸抬起头，深深凝望着他。
少年的双眼一片漆黑，没有眼珠和眼白，银色的发丝几乎包裹了他赤裸的身体。
蓝澈愣住:“未深……未深？”
少年点点头，伸出细小的手，唇边微微一笑，示意蓝澈拉他上去。
蓝澈见他面相稚嫩，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不由得卸下心防，伸手要拉他上去，不想刚触碰到少年的手时，那看似柔弱的手突然反抓过来，用力一扯，将蓝澈拽了下去，翻身压在上面。
蓝澈立即动弹不得，明明只是个瘦弱的少年，压在他身上如同泰山压顶，毫无翻身的余地。
少年一面摘掉他的帷帽，一面不怀好意地邪笑:“一具枯骨便能让你怜心大发，大慈大悲，嘻嘻，不知道你是单纯还是愚蠢。”
“你……你想做什么？”蓝澈一手挡住刺眼的光亮，更不想直接与少年对视。
此时此刻，被欺骗的他一点也不想看透这个少年的心里究竟是什么，或者说，他不能接受，不敢相信。
“我想做什么？我只是想让七千年前那无数个夜晚的梦中，那个一直背对我的师父回头看我一眼！”少年用一种破釜沉舟的声音说，近乎粗暴的扯开了蓝澈的手，强迫他与他对视。
短暂的对视中，少年粗暴的面容陡然变了，变得不知所措，不能自己，反手又蒙上了蓝澈的眼睛，用哀求的声音说:“师父……原谅我，原谅我，不要看我……”
那一瞬间，蓝澈眼前仿佛闪过了无数生灵的眼睛，然后分崩离析，接着是宇宙千万亿年的演变历程，星辰、大海、山脉、巨谷……然后聚焦到一座高耸入云的塔上，塔上一人红衣迎风，艳如浴火，忽然摇摇欲坠，从塔上跌落下去，在塔下无数剑林中开出一朵血淋淋的红莲。
紧接着的，是一束巨光从天而降，直透心底，将那里一瞬间染成黑色，把那些叫做善良，温情，光明的东西完全驱逐出去……
混沌中，他看见了在母体中才刚成型的自己，那时候，生命还未出世，死亡便已来临，生气虚无之际，一把锋利的刀突然从外界扎了进来，世界顿时血肉模糊……
最初的记忆，熟悉到可怕的声音，那是刀从骨上剔肉的摩擦声，那是肉从骨上分离的滋滋声，那是血从肉中滴落的淋漓声，一刀接着一刀，无数刀，刀刀至亲，至痛……
“澈，我答应过那个人，一定会把你健康安全地生下来……你原谅我吧，原谅母亲吧……原谅你睁开眼睛之后，便失去了母亲的世界吧……”
“我会在另一个世界守护着你……直到你的亲生父亲出现为止……”
“再见了……我唯一的亲，我唯一的痛……”
那血肉模糊的女子，似乎正是自己，又似乎是人世间被称为“母亲”的人。
蓝澈顿觉浑身剧痛无比，四肢百骸的骨血仿佛重新经历了那一次残酷的分割，粉身碎骨后再从头到尾组装过一般。
然而他的心却失去了痛觉和知觉，木然地在胸腔里躺着，显然与这个有血有肉的身体格格不入。
最后他看见了一条冰河，往回走是久远深邃的过去，往前走是黑暗无光的未来，而脚下的河水中，蓝衣青年的倒影逐渐魔化，张牙舞爪地扭动着，挣扎着，往河水深处坠去……
看透了的，痛苦至极的对视。
蓝澈彻底怔住了，良久，他机械性地站了起来，眼中失去了光芒，澄澈的瞳孔被黑暗吞噬了，眼白亦被黑暗浸染。
所视皆黑暗。
连最后一根墨发也已银白。
青年的轮廓看起来冷酷而绝情，丝毫没了初见的柔和安宁，眼中汹涌着一些极端又可怕的东西。
远处的少年微微一怔，似乎明白发生了什么，颓然跪倒下来，喃喃自语:“师父，我终于明白了……你从来不看我的原因……”
青年面无表情:“我不是你师父，我只是她的骨和肉。”
“看来你全都知道了啊……”少年捂着脸，似狂喜似大悲，“你知道么，当你——不，当师父给予我这份可以预知未来的力量时，我当时的痛苦和震惊，一点都不亚于现在的你。”
“你看到了什么，关于我的未来？”蓝澈冷冰冰地问，嘴角微微抽搐，他想笑，心情却沉重得难以伪装。
少年也是同样的表情，缓缓抬起手，指向蓝澈的方向，一字一顿:“你会变成第二个我，成为万人之敌。”
蓝澈沉默不语。
少年继续说话，表情有些异样的幸灾乐祸，少年的皮囊里，似乎是另一个邪恶的灵魂，站在极暗的地方，开启了魔鬼的诅咒:“从现在开始，你生于黑暗，长于黑暗，归于黑暗。”
蓝澈微微摇头，墨色的眸子似乎透穿一切:“我来告诉你未来是什么。”
“谁的未来？”
“你和我，和所有人，和所有存在的一切。”
“是什么，是什么，你快说啊！”
他用缓慢的，凝重的，绝情的，冷酷的，大彻大悟地语气说:“一切终于开始，一切始于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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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少年微微一怔，似乎明白发生了什么，颓然跪倒下来，喃喃自语:“师父，我终于明白了……你从来不看我的原因……”
青年面无表情:“我不是你师父，我只是她的骨和肉。”
“看来你全都知道了啊……”少年捂着脸，似狂喜似大悲，“你知道么，当你——不，当师父给予我这份可以预知未来的力量时，我当时的痛苦和震惊，一点都不亚于现在的你。”
“你看到了什么，关于我的未来？”蓝澈冷冰冰地问，嘴角微微抽搐，他想笑，心情却沉重得难以伪装。
少年也是同样的表情，缓缓抬起手，指向蓝澈的方向，一字一顿:“你会变成第二个我，成为万人之敌。”
蓝澈沉默不语。
少年继续说话，表情有些异样的幸灾乐祸，少年的皮囊里，似乎是另一个邪恶的灵魂，站在极暗的地方，开启了魔鬼的诅咒:“从现在开始，你生于黑暗，长于黑暗，归于黑暗。”
蓝澈微微摇头，墨色的眸子似乎透穿一切:“我来告诉你未来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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