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奈何佳人

　　
只留筋骨血肉的“陈独微”点点头，越看皮囊妆容越是满意。
双手捻起皮囊一角轻轻抖落几下，穿戴再身，带好头饰，换了身淡粉色衣裙。
兴之所至，窈窕身影在房屋中央空地上翩翩起舞，裙角飞旋若桃花盛开。
“咚咚咚。”
有敲门声似乎掐好时间等着陈独微画好妆容后才轻轻响起。
孙烨的懒散嗓音在门外响起：“陈姑娘，天降大雨湿气过重，在下待了两坛上好的竹韵青酿，可活络气血润泽肌肤，不知姑娘能否赏脸尝上一尝？”
女子停下辗转舞姿，收敛神色抚平衣角褶皱，装出一份只有女子才会有的羞涩模样。
缓缓打开屋门，孙烨手中果真拎着两坛青蒿镇独有的酒水，斜靠门帘，对于屋外几位婢女的不满眼神视而不见。
这次没有携带标志性的折扇，一身青衫长褂，外套一件做工极为精美的锦衣狐裘，看上去与屋内女子相得益彰，很是衬景。
陈独微额头低敛，对着公子哥施了个万福，侧身让出身边道路后说道：“公子，请。”
孙烨也不客气，抬脚跨过门槛走到圆桌边坐下，酒水搁在桌面上，“听闻青蒿镇南来北往商贾繁华，那条分割两国的松真江更是有锦绣江的没有，很早之前早在家乡那边就听闻，从青蒿镇出来的女子个个顶俊秀非凡，皆有沉鱼落雁之姿容，今日得见姑娘更是坐实了这个说法，在下此行了无遗憾了。”
陈独微抿嘴而笑，跟随孙烨一同落座，她回道：“多谢公子美誉，小女子愧不敢当。”
孙烨摆摆手，“姑娘过谦了，想来在下还要感谢这老天爷天公作美，否则可就没这相遇缘分。”
说话间，孙烨眼神往梳妆镜瞟了眼，心中大致有几分猜测。
他继续道：“敢问，这雷雨交加的看姑娘又是赶路匆忙，这是要去哪啊？”
陈独微亲手揭开酒水泥封，两只青瓷酒杯各自斟满后抬起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孙烨也不着急，抬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砸吧砸吧滋味儿，公子哥摇了摇头，似乎是觉得此酒名不副实，买亏了。
再次倒满后，陈独微才缓缓开口；“小女子原本并不是青蒿镇人士，只是跟随家中长辈迁徙到此，故而思念旧时家乡，一个月前得到家中老祖批准后得以返回，直到前些日子从家乡返回青蒿镇，不成想这几日连将暴雨，好不容易在这孤岭间找到这一处安身之所，便想着好好休息两日，等着雨水停歇再继续赶路。”
孙烨恍然道：“原来如此，姑娘一路辛苦，在下以此酒先为姑娘接风洗尘。”
说完抬起酒杯，这次换他一饮而尽，陈独微也不矫情，酒杯磕碰一下，仰头倒入口中，喝酒如喝水。
陈独微抹了抹嘴角残余，她问道：“听口音公子是外地人士吧？”
孙烨点头回道：“在下本是泓州人士，家中世代做布匹买卖，此次得以闲暇片刻，便想着去紫乌国见一个故友，顺便游览一番山河风光。”
公子哥口中的泓州隶属于朱雀王朝西南版图，是出了名的士子之乡，当然，什么世代商贾，去紫乌国都只不过是一时兴起编造的假话罢了，至于这么做有什么目的，按照他的性情来看，还真不好说。
就在两人寒暄彼此之时，客栈大堂内，时辰已然不早，掌柜妇人关了大门，将随地乱扔的瓜子壳清扫干净后，刚准备回房睡觉。
就见李平泩出了房门，来到楼下坐在一处僻静角落，要了一壶酒和一碟子盐水花生。
客人既然还有吩咐，掌柜的也不好转身不理。
这酒水和花生都是客栈常备吃食，所以不用劳烦后厨，妇人走到柜台后面，挑选一番后，提着一壶价格还算公道的小镇烧酒搁在少年所坐的桌面上。
既然不能回屋休息，那就只好继续在柜台候着。
还未等掌柜妇人转身，李平泩慢条斯理道：“在下还是头一次来着边陲小镇，有些问题还想向掌柜的请教一番。”
妇人道：“公子请讲。”
李平泩伸手示意掌柜妇人落座后问道：“听说小镇商贸繁华，经常有船只来往于两国境内，不知掌柜的可否与我介绍一二。”
说着，倒满一碗酒水递出，妇人接过后笑靥如花道：“嗨，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儿呢，两国之间的船只来往，无论是载人带物，只要有官府颁发的行令牌，来来往往便可相安无事。若是没有的话就比较麻烦，需要向官府报备一声，然后等待流程走完，约莫这怎么都得六七日光景。”
“哦？照掌柜的这么说，若是没有行令牌，紫乌国便去不得吗？”李平泩咽下口酒水，捻起一粒花生丢入嘴中细细咀嚼。
妇人摇头道：“也不尽然，若是身份核实没有问题的话，官府那边顶多就是要交一笔过路钱，行人散客倒是好说，哪怕到了紫乌国也不会太为难，就是外地商人比较麻烦，没有行令牌的话关税得多加一成才行。所以在青蒿镇衙门都可以靠着办理令牌赚个盆满钵满，个个官老爷都富得流油，从他们指甲缝里抠出一丁点儿都够我这小店一年的花销了。“
话语最后，妇人似乎对官老爷门很是羡慕，又对自家生意感到哀怨，一口饮尽碗中酒，一手托腮，重重叹气一声。
一系列动作幅度略微过大了些，加上妇人直腰再弯腰，胸前壮阔波澜如倒海的颤颤巍巍，看得桌对面的额少年眼皮子只打颤。
若论一个女子美不美，年轻些的会以相貌五官的优劣程度来给出评价，但有经验的花丛老手则是视线下移，脸蛋什么的过得去就好，专看女子身段是否肥瘦均匀，腰肢窈窕，最好是那前挺后翘，双腿能夹死人那种。
李平泩学着妇人又仰头喝下一大口酒，压压惊，好大的...威风，简直吓死个人。
兴许是这酒水比较辛辣，掌柜妇人刚喝两碗脸庞上就有了红霞纷飞，妇人一双经过岁月磨砺的泛黄眼眸，看着年级不大的少年问道：“公子此次来市为了去紫乌国？”
李平泩倒满第四碗酒水，低着头回道：“有个家族长辈在紫乌国谋生，快要到生辰，家里派我去给他老人家祝寿。”
妇人点点头。随后又叹气道：“还有家人陪伴，挺好的。”
李平泩一挑眉毛。顺着妇人意思往下问道：“听掌柜的这语气，怎么？家人不在身边？”
也许是酒水的缘故，妇人似乎找到了宣泄口，将这么些年的埋怨一股脑的抖落出来，虽然聆听者只不过是个还未成年的少年，“早死了，从小命不好，克死爹娘不说，好不容易有个不信邪的夫君，没想到，这客栈刚立起来没多久，就被一伙绿林强盗洗劫，夫君脾气直，跟强盗头子起了冲突，一刀毙命，从胸口到后背一穿而过。”
说着，妇人还用手比划了一番，指了指胸口，又指了指后背，一双眼眸当中泪光朦胧。
李平泩一直安静的听着，时不时抿一口酒水，脸上露出几分同情之色。
妇人接着说道：“后来官兵到来，那伙强盗也被剿灭得七七八八，也算是为我夫君报了仇，可是啊，人都死了，一切都没了。这些年守着这家店，也就不过为了一个念想而已。每天将柜台里的银子铜钱数来数去，才能让我觉得有了点活下去的希望。”
话语最后，掌柜妇人脸颊上有颗颗泪珠滑落，晶莹剔透，如最纯净的琉璃，落在桌面上砰然破碎，散落四周。
从始至终，李平泩都未曾开口打断过妇人的滔滔不绝。
世上有种骗局最为厉害，就是让自己都身处其中，想让别人信就得自己先信。
妇人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赶紧以袖遮面，擦去泪痕，抽了抽鼻子，强颜欢笑道：“让公子见笑了。”
李平泩摇头笑了笑，等待片刻后他问道：“在下李平泩，还不知掌柜姓名。”
妇人此时泪痕已干，唯有眼中淡淡红丝依旧，“我的名字俗气，公子叫我江二娘便好。”
李平泩轻声道：“江二娘，不知这段时间青蒿镇有无什么不太平的事情发生？”
“不太平？”江二娘眉头微蹙，似有询问神色。
李平泩再次点头，示意就是妇人心中所想的不太平。
江二娘点头道：“有的，有的，听闻一月前，青蒿县县令独子龙清淮因爱生恨，毒杀了泛红楼的一位艺女，后来事情败露，上级念此事影响较大，连夜将龙清淮押往刑部大牢，这才平息了民愤。”
李平泩疑惑道：“县令？青蒿镇不是镇吗？怎么还有这官职？”
“我们这儿，虽说名叫青蒿镇，但要论规模大小不输于其他城池，加上又是边陲重地，有水师营驻扎于此，往来人数居多，故而三十多年前，这儿就有了县令头衔。”
少年恍然，“原来如此。”
顿了顿，妇人接着说道：‘其实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死一个青楼艺女而已，以往这类事情多了去了，也没见官府上纲上线彻查到底，估计是我们新上任的郡守大人想要杀人立威，刚好有个县令子嗣自己伸出脖子求人家砍，这不拿他那谁啊？不过就是有些可惜，听说这龙清淮长相俊朗，还有几分书生风流，谁知道竟能做出此等龌龊之事。唉，真是可惜了咯。”
“龙清淮？这名字倒是挺好的。”李平泩起身为妇人斟满后，出言笑道。虽然话语轻松，但少年在心底记下了这个名字。
妇人叹气道：“谁说不是呢？青蒿镇县令大人名叫龙鉴鱼，据说以前是边境沙场出身，还是位百夫长来着，只不过后来受了伤，不得不从战场上退下来，上级念他功劳不小，就让他平调到我们这儿安度晚年，膝下只有一子，所以取名时将小镇十里八乡有学问的夫子先生都请来了，最后以朱雀皇城内的一条河流为名。”
“只是没想到，这么一个好名字却给了一个不合适的人，公子你是这算不算是造化弄人？”
李平泩应答一声，“算是吧。”
两人谈话间，一壶酒水就已见底，少年将最后一粒花生吞咽下腹后站起身拍拍手道：“多谢掌柜的提醒。”
妇人也跟着站起身，伸张腰肢，摇了摇头道：“不用，多是些众人皆知的事情，要说谢啊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蹭了公子三大碗酒水，我这都有些过意不去了呢。”
然后妇人伸出大拇指道：“不得不说，公子看着年级不大，这酒量真够可以的，我这酒一般汉子喝完半坛就得晕晕乎乎走不动道了，而公子却脸不红气不喘，实在是佩服。”
“没什么，其实酒水这东西喝多了酒量也就随之练出来了。”话语最后，李平泩走到门口处。
自进入客栈起已过去好几个时辰，这雨水却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似乎大有不把客栈冲=垮誓不罢休是意味。
李平泩站在大堂门口，将大门拉开一条缝隙，视线透过雨幕看向更远处的一座山坡。
少年眯起眼，嘴角勾起，还真是好久不见啊！
二楼女子房间内，孙烨与陈独微聊得尽兴，估摸着时辰也不早了，公子哥便起身告辞。
陈独微将对方送出屋门，看着他的背影走远后，原本一直挂在嘴角的浅笑瞬间消失，面无表情的关上房门后咬牙切齿，将两个空酒壶狠狠摔在地面上，碎裂之声被她用某种术法隔绝，无法传出屋外。
渐渐走远的孙烨在女子摔碎酒壶那一刻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自言自语道：“佳人若奈何？啧啧啧，脾气真大，我都没嫌恶心，你倒是先怪罪起我来了，怎么着？死过一次就可以这么不讲道理吗？”
走道中，孙烨与刚上楼的李平泩擦肩而过，相互看了对方一眼，同时点头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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