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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小说:碧落之门作者:好溪之澜字数:754更新时间 : 2020-10-06 10:22:46
  
杜慎言见李昂发怒,却也并不惊慌,只是离座跪伏于地,道:“陛下息怒。”没有更多言语。李昂见状,怒气更甚,铁青着脸,却也是不说话。大殿内一时无声,气氛顿时尴尬。
杜慎言此番装傻充愣,其实是有原因的:首先是杜慎言父亲的临终前留下的不要参与朝堂之事的嘱托,始终让杜慎言对朝堂中权力斗争保持着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其次是杜慎言虽年纪较小,但因天生聪慧、勤于思考,加上父亲往日的教导和影响,使他对朝堂、对社稷、乃至对天地万物的运行,都有一套异于常人的独到见解。在杜慎言的眼中,君君臣臣之类的东西都是儒家骗人的把戏,这个天下谁当君王,对于像他一样的普通人而言都是差不多的。所以就算权阉仇世良犯上作乱,在杜慎言看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只有南衙那帮迂腐的读书人,才会把维护君权看得比自己身家性命还重。杜慎言确实在仇世良当面欺辱李昂、屠杀南衙大臣和将士时表现出义愤,甚至不惜违抗雷无水的军令,但那只是出于保护弱者的良知,这并不代表他愿意参与朝堂中的权力斗争,更不代表他会直接站在李昂和南衙的一边帮助他们对付仇世良的北司阉党。所以,当李昂的问话中流露出要拉杜慎言入伙的意思时,杜慎言直接以装傻充愣的方式暗中表达了拒绝之意。
坐在一旁的老者,见君臣二人的对话陷入僵局,忙出来打圆场,离坐作揖之后双膝跪地,上半身却保持平直,向李昂奏道:“陛下息怒,杜将军年纪尚浅,惧怕事端,不愿肩负社稷重担亦情有可原。但据老臣所见,杜将军不但武艺高强,而且聪慧过人、才学广博,实是我大唐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呐!”
接着,老者转头面对杜慎言道:“杜将军,老朽见过你在紫辰殿的作为,你内心对北司阉党倒行逆施、残暴无道分明是心存反感的,对南衙士人的遭遇分明是同情的,为何现下却又要拒绝陛下的纳才之心呢?难道北司阉党的权势,真的能令天下人在道义面前畏惧退缩吗?”
杜慎言见老者直接逼问,心想今日之事已避无可避,便平起上身,面向李昂行了揖礼,将自己不愿参与朝堂权斗的本心及所想所虑一一禀告:“启禀陛下,还有这位大人,末将不愿接受陛下的招纳,非是畏惧阉党权势,而是对陛下和大人所讲的道义有不同理解!在陛下和大人的眼中,天下便是你们李家的,天下的人只要反对你们李家,便是大逆不道。但愚以为,天下本就是所有人的天下,既然陛下坐得天下,那么仇世良也坐得天下,我不认为仇世良想坐天下就是大逆不道!”
此言一出,李昂和老者均面露震惊之色,李昂更是又惊又怒,再次猛然击案,道:“好你个杜慎言,你……你……果然和仇世良是一路货色!”
老者见李昂再次震怒,忙劝道:“陛下,杜将军虽口不择言,但句句出自肺腑,当下情势复杂,人心险恶,比起那些表面信誓旦旦、内里左右摇摆的投机之徒,我们不是更需要杜将军这般敢于实言相对的人才吗?”
李昂虽依然对杜慎言不满,但似乎对老者十分敬重,便叹了口气,道:“也罢,乐天你素来言行独异,倒是和这个杜慎言有点相似,你替朕好生劝劝他吧!”说完李昂便手靠凭几,腿脚伸直,侧身半躺在了屏风床上,作出一副暂时置身事外的姿态。
老者转而问杜慎言道:“方才杜将军说,仇世良也坐得龙椅,那杜将军是意欲帮仇世良谋逆吗?”
杜慎言本是不愿罗嗦之人,向来不愿在一件事上反复言语纠缠。但看见老者方才对自己多有维护之处,便逐渐降低了对老者的怀疑戒备,甚至还心生一丝亲近之感,便对老者详加解释道:“末将当然不愿帮仇世良谋逆,但也不愿帮陛下和大人与仇世良作对。陈胜不就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话吗,本朝魏征亦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从历史的轨迹上看,王朝兴替,轮回不止,皇家姓氏,变动不居,这龙椅本就谁都做得,所以仇世良的北司阉党也好,陛下和大人的南衙文官士人也罢,你们争来争去,最后谁能坐稳这把龙椅,其实在我眼中一点意义也没有,我只不过是个小小牙将,和所有天下的普通人一样,不愿凑合朝堂里的尔虞我诈,唯愿权斗之火不要殃及池鱼。”
老者听毕,陷入沉思。大约过了六个响指(古时一响指约等于现在的10秒),老者才道:“先前老朽自以为对将军的才学已了解大概,但未料将军的见识远超老朽所想,将军对宇宙造化、社稷兴衰、王朝兴替都有很深的见解,这些见解已然跳出礼教的束缚,发人深省!……唉,但是将军你为何这般固执己见……”
老者刚欲对杜慎言进行新一轮劝说,却被半卧屏风床、对这场老少争辩作壁上观的李昂的突然发话打断了:“罢了,乐天,说到底,还是人家不信任我们呐,杜慎言,朕问你,你是否怀疑我这个天子,还有他这个诗魔白居易都是假冒的?”
杜慎言道:“对于陛下,末将是从未怀疑过的。”
李昂好奇地问道:“为什么?”
杜慎言答道:“家父曾是振武军节度府的工曹参军,主管土木营建,受其影响,末将对鲁班之艺也略知一二。这大殿高大宽敞、立柱缠龙,方圆足有十丈,殿高五丈有余,依据《唐六典》的工部司式,只有皇家才能营造这样宏大规格的建筑;且这大殿之内的案、凳、床等起居应用之物,均是上等紫檀木制成,紫檀木大多产于安南以南的大洋岛屿上,世所罕见,探寻、采伐、运输均是天下最耗人力之事,除了皇家,没有谁能负担这样巨大的耗费;特别是我先前昏睡之床,乃是极其名贵的象牙床,诗云:‘传闻有象床,畴昔献君王’,这样的稀世珍宝,除了当今天子,还有谁配拥有呢?所以,末将在看到这些散发着帝王气派的宏伟殿房和华贵物件时,便已愚断陛下便是当今天子了,丝毫未有怀疑。”
李昂听毕,十分兴奋,怜才之意复又大起,先前因杜慎言无礼而导致的不快立时消除了十之八九,道:“未料杜卿不仅文武双全,且精通土木营建之术,学识之广博令人刮目相看,看来乐天所言非虚,汝将来定是我大唐的中兴砥柱!那以杜卿之慧,乐天的身份定也是无所怀疑的喽?”
杜慎言心里还是不太相信,或者说不愿意相信,眼前的这位老者便是白居容易,但杜慎言也不愿明着反对李昂,便道:“君无戏言,陛下说这位大人是白居易,末将自然相信。但末将愚钝,至今不明,白大人向来心系民间疾苦,《观刈麦》、《卖炭翁》这些写实名篇,末将读来总是心有戚戚、久久感怀,为何现下却如此热衷于朝堂之争?”
李昂哈哈一笑,道:“看来杜卿还是怀疑眼前的这个乐天是个赝品呀,乐天,朕也帮不到你了,自己想办法让杜卿信你吧!对了,你们俩都跪久了吧,快平身回座吧。”
老少二人再次从地上站起,向李昂行了揖礼后各自回座。老者向杜慎言道:“未料将军喜欢老朽的弄骚之作,老朽惶恐。其实正如将军所言,老朽年轻时便喜爱诗圣杜甫的写实之风,立志将市井炎凉、农人疾苦、朝堂丑恶、权贵虚伪都写入诗作当中,以笔作剑、针砭时弊、扫除不平;但近些年,老朽的想法却改变了!”
“为何?”杜慎言不禁问道,此时,他心里已经有些相信眼前的这位老者便是白居易了,因为世上很少人能把白居易的诗看得这么透。
老者见杜慎言主动追问,便知自己方才这番话能够对其有所触动,便接着道:“随着年岁增长,阅历增多,老朽逐渐明白,贫富之别,古已有之,历朝历代皆不能免,为何?芸芸众生,良莠不齐,聪慧与愚笨、力壮与体弱、康健与患疾、壮年和老年,个体之间差异甚大,营生所得自然不同,即使现下均其贫富,未过多年,贫富之别仍会出现!”
杜慎言虽觉有理,但仍不能完全苟同,道:“如大人所说的个体差异所产生的贫富之别,末将亦认为合理,但现下纨绔子弟游手好闲,依然能靠着祖荫谋得体面;而很多贫苦家的子弟,从出生伊始便被束缚在黄土之上,这样世袭的贫富,与大人所说的个体差异毫无干系,末将认为这才是不合理的!大人若真是白居易,您的“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不正是底层穷苦人看不到出路的真实写照吗?您应该对此最有感触啊。”
老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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