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悟

　　
此间事了，一群人回去学校。宿舍里头的其他三人，去了校外的饭店吃饭。独林易送李沁回她的宿舍。
二人走在一条两旁皆是高树的道路上。
幽香浮鼻。
李沁的身上，有一股香水的味道，与她的装扮恰恰相反，不浓烈，很是清淡。
她的身上，披了一件外套，这件外套，却是林易的，因二人的身高差过了一个头，故而它能够遮住她的大腿一半之处，不至于露出里头那件叫人看了就要忍不住将她想做从事某种特殊行业的女人的包臀裙。
见着来来往往的学生，此时方才是晚自习下课不久，很多学生来来往往，或来往于宿舍和教室，或是去食堂超市，亦有些人只是随处逛逛，也有不少情侣，牵着手漫步于林荫路灯之下。
林易下意识的就想到，李沁于此间，就好像是独立于世外，她与这些人都是大学生，可却是过的不同的日子。
他禁不住问道：“李沁，你没有申请助学贷和助学金吗？”
“申请了，也通过了。”
助学贷与助学金不算是一笔大钱，却也不是一笔小钱，当然，有了这两笔钱，不代表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都能够承担的起，还是需要另有资金来源，但完全可以通过打些零工，来弥补不足的这部分资金。更何况学校有勤工俭学的岗位，亦有针对贫穷子弟的奖学金。
林易迟疑了下，说道：“你爸妈不给你钱吗？”
李沁笑了笑，说道：“不给。”语气之间，全无怨怼。好似在说一件平常的事情。可通常来说，一个女孩全凭一己之力，负担自己的学业，又怎么可能不有怨恨？
只是林易实在是从李沁的脸上见不出她有任何的不满。
不禁问道：“你就没有什么想法？”
李沁笑了笑，说道：“我没有想法，因为这不是他们的错。你是不是觉得，我爸妈，之所以不出钱，是因为他们重男轻女？”
林易确实有这个想法。这个时代的家长，愚昧不愚昧暂且不说，农村的家长几乎各个都对重男轻女有着偏执。女儿不论成就有多高，最终都是泼出去的水，永远是别人家的人。所以，如果一个家庭，有一对儿女，但是只有撑的起一个人完成学业的财力，那么这个可以完成学业的人，必然是那个儿子。
他有这个想法很正常，甚至可以说，任何人见到了李沁这种情况，都会有这种想法。
林易虽没有回答，但林易已经从他的表情上看出来他的答案。
“我爸妈的确重男轻女。不过，他们之所以不给我钱，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也或许，如果我们家，只有能够让一个人读书的钱，那个可以读书的人一定是我的弟弟。很可惜，老天并没有给我们家这个机会，也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好让我明白，我爸妈有多么的重男轻女。”
林易听出来她的言外之意。
意思指的是她家很穷，穷的连一个人的学费也负担不起。
他又想到，从李沁平时的生活方式来看，她也并非贪慕虚荣的人，而她又申请了助学贷。那么问题来了，助学贷可以解决学费的问题，助学金虽然不能解决所有的生活费，但差的缺口也不是很多。而李沁从高中开始……不对，甚至有可能更早开始，就在酒吧这种场所打工，工资哪怕是不高，几年的时间积累下来，也不是一个小数。
林易将自己的困惑问出：“你打了这么多年工，还是去的那个地方打工，理应赚了不少钱吧？”
李沁笑了笑，说道：“是不少，不过多余的都给我爸妈了。”她说这句话时，同样也全无怨怼。
林易又不理解了：“你全给你爸妈了？你做那种工作赚来的钱，全给了你爸妈……你就对他们没有什么想法？不对！是你自愿给的，还是他们向你要的？他们知道你做这种工作吗？”
“知道。钱也是我自愿给的。”
自愿给的？林易又不理解了。从这个女孩的身上，有太多的违背常理的东西。
“不是，你的意思是，他们没向你要，你自己就给他们？而且他们知道你在做什么工作，也没有阻止过你？你爸妈这么对你，你还自愿把钱交给他们？是完全自愿，他们没向你要过对吧？”
“你不觉得我爸妈很可怜吗？他们为什么要重男轻女，他们为什么明明知道我去那种地方打工，却不阻止，他们为什么能心安理得的收下我的钱？”
这些问题，林易都知道答案，但知道答案，归知道答案。站在他局外人的高度，他可以说，李沁的父母之所以重男轻女，是因为他们穷，穷人家的女儿一旦嫁出去，和自己的本家就再无任何关系，所以他们只能是重男轻女。并非是因为他们想重男轻女，而重男轻女。不对。是环境逼得他们只能重男轻女。更不提农村还有吃绝户的这种情况。家里有男人在，才会不受人欺负。
而他们之所以明明知道李沁去那种地方打工，而她那种地方打工，必然会败坏她的名誉，明知她的名誉会受损，却仍旧不阻止，未必不存了一个心思，嫉妒。
父母嫉妒孩子，这句话听来可笑，但却是事实。
以李沁的聪慧程度，就算是农村那些愚昧的人，也可以预料到，她的将来必定是有出息的，至于这个有出息，到底以什么标准来定，他们或许不知，但一定知道的是，李沁不会和他们一样过苦哈哈的日子。可问题来了，李沁是女儿，女儿在他们的观念里，就如泼出去的水，一旦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孩子，绝不会赡养自己二老。
所以，他们会嫉妒，甚至会阻扰。
李沁自甘堕落，他们未必会痛心，反而会乐的见到。
他们之所以能够心安理得的收下钱，道理也很简单，因为女儿始终是要嫁出去的，现在不压榨，何时压榨？甚至在结婚的时候，还要狠狠得敲一笔彩礼钱。
他们的行为坏吗？思想坏吗？
坏！
可那不是真正的坏。而是因为环境如此。贫穷，使得他们不得不坏。如果给他们温饱，他们未必会如此。如果给他们可以养活两个儿女的财力，他们同样也会把女儿儿子都视作心头肉。可惜现实没有如果。
李沁的那两个字评价很准，他们不坏，他们可怜。
但，这是以一个局外人的态度来评价。
以一个女儿的角度来评价。
不论父母有多么情有可原，他们不公平，就是不公平，他们压榨了自己，就是压榨了自己，他们是自己的寄生虫……
这些同样也是事实。
林易忽觉的眼前的女孩，既是坚强，又让人怜惜。
她能够看出这些，毫无疑问，她是个聪明人，还是个懂事的女儿。
但正因如此，才会让人感到怜惜。
或许她的人生中，绝无父母之爱的存在，只有压榨，只有不公。
不怨恨已经是不错了。
还反过来，理解自己的父母。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可以做到的。
以至于林易看着李沁的眼神，也充满怜惜起来。
“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可是如果换做是我，我绝对做不到像你一样。”
李沁忽避开林易的眼睛，头轻轻的低下来，脸上有淡淡的红晕，整个人犹如怀春的少女。不过正处于感慨之中的林易，却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
林易又想到之前自己要打到资本家的那番宣言。
忽皱起眉头来……
就算打倒了这些资本家，真的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么？
贫穷的根本，只有一个，没有赚钱的路子。
打倒资本家，就能有路子吗？
他想到自己在汉阳的生意，的确，自己是打击了供销商恶意压价的行为，才让那些养殖户富有起来。这可以算是打到资本家的一个缩影。打倒资本家，确实有用，能够让那些底层的人，没有议价能力的人，获得更多的收入。
可是自己的奶茶生意，又是通过打倒谁而来的？
没有打倒任何一个人！
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子！
不是打倒谁……
不是打倒谁……
林易瓢泼忽醒。
错了！
因为自己父亲和友人的资本之争让他忽略了一个问题。
以为打倒那些没良心的资本家，天下就会太平，盛世就会到来，大家就会富有。
不是！
无论资本家如何贪心，如何剥削，但总归有一个功劳，那就是带来了更多的就业。
他以为，只要打到资本家，就可以改变现状。
这种想法绝对是不对的！
后世市场已然被开发完毕，蛋糕已经做成最大，所以主要的问题，集中在怎么分配蛋糕上。但现在的问题，并不是怎么分配蛋糕，而是如何将蛋糕做大。
打倒资本家，口号却是令人热血！
但是不对。
现在应该要做的，不是打倒资本家。
这些日子，林易一直无作为。他想过去开辟新的市场，但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毫无半点激情。因为在他看来，只要慢慢的积聚实力，创造更多的良心岗位，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错了。
错了！
林易笑了一笑，笑了又收，收了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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