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体面

　　
第二日，林易前往江城会见这位职专的校长。
校长是一个年纪在五十左右的老太，头发雪白，却打理的一丝不苟，戴着一个老花镜，整个人看上去颇为的文雅。
老太将他迎进校长室，二人面对面坐下，开始谈起合作的事来。
林易单刀直入，直接把自己的筹码摆出：“我不妨直说了吧，我的目的是攻占整个江城的连锁类的美食店市场，奶茶店只会是开始，餐点店也已经在筹备当中。我相信，要不了多久，我旗下的美食连锁店的规模，必然是要占据整个江城，乃至附近的几个城市。”
“林先生还真有野心。”老太太先是如此说道，让人以为她是在讽刺，不过话头又一转，“不过我以为，林先生的确能做成此事。”
“哦？”林易来了兴趣，“陈校长，您为何这么笃定我一定能成？”
“我查过您的三家店的收益……确实不可小觑。而且你家的经营方式，独此一家，别人短时间内学不去。关键是你家的配方，味道确有独到此处。所以我敢笃定，你这事大概率能成。而且我查过了您的背景，发现您的旗下不仅有奶茶店，还有一家公司，易澜集团对吗？”
“对。”
“您可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小龙虾市场，本就是个一年能带来千万以上收入的大市场，不过也仅限于江城。汉阳市虽说是江城小龙虾的进货主要渠道，可是留在汉阳市的钱，可没多少。可自从您鼓捣起小龙虾养殖以后，这钱，有三分之一，都流入了汉阳市。你这功劳，大得很。如果仅是搞小龙虾养殖，我也未必会佩服您。小龙虾养殖是市场的大趋势，随着小龙虾在美食市场的风靡，仅靠捕捉野生小龙虾，必然难以填补市场所需，养殖必然是一种大势。所以你搞小龙虾我不佩服，我佩服的是，您竟然能说服江城市场的渠道，愿意以高价来收购你们养殖的小龙虾。这可不简单。没一点本事，一定是做不成这事的。”
“所以，陈校长，您是觉得我做生意的手段不错，所以觉得我一定能做成我刚才说的事？”
“小小年纪，做成一桩生意，可以说是运气。可纵观林先生您做的这每一桩生意，就没有一件不成的。而且细细推敲，您这做生意的过程，每一步都走的十分之对。就拿小龙虾来说，您先用成品虾，在烧烤店、小龙虾店里打开销路，进而逼迫江城的那些供货商不得不向您低头。而您妙就妙在这一步。如果是一个愣头青来做这笔生意，必然是不肯把自己嘴里的肉，分给其他人。可您，就肯把自己的肉分给江城的这些供销商。为何？因为您看见了，江城的这些供销商，与烧烤店、酒楼、小龙虾店的关系错综复杂，有些甚至是家族买卖。如果您选择不让利，势必也会被这些联手抵抗。”
老太继续说道：“联手抵抗也就罢了。这些人既然知道您的小龙虾好在哪里，自然自己也能来做这盘生意。自己去汉阳盘一块地，自己来养殖小龙虾。他们只需抵抗您一时，等到自己的养殖成了规模……您对于他们来说，不堪一击。所以，您选择让利。如此也就罢了，您的第二步选则，是把地分润出去，给汉阳市的那些本土乡民来养殖小龙虾。这一步，妙就妙在，一旦这些地，成了汉阳市所有本地人的财产，外人想要染指，绝无半点可能。到这个程度，江城的这些供货商，只能任您拿捏。而且因为您的这次让地，本土乡民，视您为恩人，您若带头抵抗哪个供销商，他必然是吃不了兜着走。”
林易愣了下，他让地，只是因力导势。倒是没有想到还有这种作用。
不过，若是自己不把地让出去，自己养殖……
那么既然自己能养，江城的人为何不能养？
如果江城的人自己养殖，手里有货，甚至能够用价格战，把自己打到破产。
想到此处，林易心中不禁后怕。
这一系列的巧合，竟是帮了自己一把。
“陈校长，您还真是懂行。我现在觉得，您不应该做校长，应该和我一样，当一个生意人。”
老太抿了下嘴，微微一笑，说道：“林先生过誉了，我只不过是事后诸葛而已。您能够在事前，就抽丝剥茧，想到这些，并做成这些，才是真正的厉害。但不知林先生要如何与我们学校合作？”
这事林易确实没想到具体的方案，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老实回答：“我也不瞒陈校长您说，我个人的想法，是让这些中专出来的孩子，有个归处，能有个赚钱养家的地方。但是您知道的，我的生意多是在服务行业，里头缺的就只有一种人，普通的服务员。普通的服务员，也要不到什么专业的技能。不过也有一两个岗位，需要专业的。比如糕点，我准备新开几家糕点连锁店，这些店就比较需要专业的人员。”
老太似乎早就想到他还没有具体方案：“我这里有个方案，但不知您觉得如何？”
“什么方案？”
“林先生需要一些做糕点的专业人员，我们学校可以开辟西点专业，您知道的国内西点一直属于培训专业，并没有纳入官方的教育体系中，所以我们会按照普通的培训机构的配置来。可如此一来，所需的费用，必然不会低。虽说我们是公立学校，但开支也不是自己能够随意支配的……花大代价，开辟一个西点专业，上边大概率是不会同意的。”
“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如果您能跟我们签订就业协议，这事还是能够办下来的。”
“就业协议？”
“是的，以后我们学校的学生，你的店必须优先录取。只需这条协议即可。”
林易笑了下，说道：“就这？陈校长，您真觉得就这条件，就值得你们学校开辟一个新专业啊？还不要我出钱？”
“对的。”
“林先生，该不会不清楚您的那三家奶茶店，对于普通的一个中专生，能够进入其中工作，诱惑力有多大吧？”
“有多大？”
“大到，我们的那群学生，甚至强烈要求把拒绝您的那位宣传部主任直接辞退掉。”
“有这么夸张吗？”
“能不夸张吗？您的那三家奶茶店，服务员的工资一个月三千块钱，还是八小时制的工作，一个月能有六天假期。这个福利待遇，别说一个服务员了，就是普通的白领都不一定能拿到这钱。而且你们奶茶店的晋升渠道完善，只要做的时间长了，自然会有更好的待遇，更好的福利。学校里的那些孩子，大部分都是穷苦人家出生的，这待遇对他们而言，诱惑力不可谓不大。”
3000一个月的工资，在后世，或许不算什么，但在这个普遍工资还是1000出头的年代，可谓是高新待遇。更不提，自家的奶茶店，晋升制度完善，能让人看到往上爬的希望。
“就没有其他条件？”
“条件自然是有的，林先生您可别忘了，您现在就那三家奶茶店……依这三家奶茶店的情况，店里的服务员，想必是不可能自己辞职的吧？那我们学校的毕业生，您又要往何处安排？”
也是。自己那三家奶茶店，岗位早就被人占完了。就算自己签订了协议，人要往哪里安排？难道要进一个来，踢出去一个？摆明的不可能的事！
“那该怎么办？”
“放心林先生，这事我已有所考虑。其实这件事，我们学校的学生虽然是欢迎的，可是大部分老师却是不赞成的。因为他们不觉得您的生意还有扩张的机会。我个人不这么觉得，我觉得林先生您这个人，本事很大。所以这桩合作，是我投的您这个人，而并非这一纸协议。但是就算我相信林先生您，这个学校毕竟不是我的一言堂，哪怕真的是我的一言堂，再过不久，我也要退了，到时候我的那些决定，继任者想改，也是能改的。所以这边也需要您的配合。需要您真的把生意扩大了，我们学校才能真的全面和您合作。”
“您的意思，是这个合作，现在弄不成？”
“本来是不成的，不过我据理力争，最终大家都退让了一步。我这边有两个方案，第一个方案，是林先生您必须在三年之内，将店面扩大到十家，能够解决我们学校至少一个班级的就业问题，这样就算学校里的老师不愿意和您合作，上边却是很乐意见到学校与企业之间有这种合作。第二个方案，我查过了，林先生的易澜集团下，还有一个物流公司吧？物流公司想必需要用到的人手，也不在少数。如果可以让……”
“这事估计不成。不是我不肯。我的那个物流，说是我的，其实说是那些汉阳市老乡的也没错。这里头的人全是汉阳市的本地人，在规模做大之前，能够把汉阳市的多余劳力消化完之前，大概率是容不下外人的。就算我以一言堂决定……成是成，但也装不进去几个。我不可能以牺牲本地人的岗位为代价，来收这些学生。”
林易又道：“第一个方案我看成。三年之内，新开十家店……我觉得问题不是很大。不过，得有个条件。我这十家店，不一定全是在江城开的。您要知道，江城虽大，但也不一定可以容纳的下十家店。虽然江城经济有所腾飞，但比起那三个城市，还是相差甚远。所以我的计划，是在那几个城市开辟新的分店。所以，必须有个条件，学生必须接受异地分配。至于分配之后，他们答不答应，那是他们的事情。”
“那成，就按这么说的办。您大可不必担心学生不愿意去外地。以您店的工资待遇，他们抢着去还来不及。不过关于这件事，我们得另外签订协议。您的店开门，必然需要人手，如果我们的学生还没毕业，来不及去，那岗位必然要被其他人占去。所以我们得签订一个协议，您新店开张之时，必须知会我们一声，然后决定一定的名额给我们学校，再由我们学校来安排谁去那些店。您也不必担心我们会暗箱操作，我们会以成绩来决定去的人是谁。不是我贬低我的这群学生，这群中专生，很多人都有问题，不一定懂得上进，也不一定知道进你们店对他们意味着什么。大概率，只会是少数人来争取这些名额。暗箱操作，绝无可能。”
等到细节谈妥，林易忍不住道：“陈校长，我不明白，这所有老师，都只想着让自己的学生，往更好的专业走，您怎么就愿意把学生往服务员这个行当里面送？”
“如果只是普通的服务员，我自然是不愿意的。但您的店的服务员并不普通。中专为什么叫中专？职业中专！中专的目的就是为了教会那群没机会上普通大学的人一个可以在社会上立足，养活自己的技能。空乘也是服务员……可人人都争着当空乘，也不见有人觉得空乘是个服务员，服务员落了脸面，而不愿意去当一个空乘。之所以没有人愿意当服务员，不是因为服务员需要整天对人点头哈腰，而是因为做服务员既伤了自己的尊严，需要对别人整天摆着笑脸，又充实不了自己的荷包。我为什么要让我的学生进您的店里当服务员？不为什么，就为您店里的服务员活的有尊严，活的体面。我从来不觉得服务员是什么低级的岗位，甚至我觉得，一个国家，只有当一个学生说出——我就算考不上大学，至少我还能当个服务员。这才叫成功的国家。而不是说，我考不上大学，我就得去当服务员。就好像当服务员是一件十分不体面的事情。”
老太顿了下，继续说道：“我国的本科学历拥有者，仅占全国人口的百分之四，当然，这是含括了那些已经老的，还有刚出生的。事实上，不含专科，我们大学，同年龄段里面，本科比例只有百分之十三。含有大专也仅有百分之二十八出头。那么问题来了，总不会所有人都是有文化的人，那些没文化的人，不得进去工厂，进去餐厅、酒店做服务员做工人？如果这些工作是不体面的，那体面的人又有多少？那百分之二十八的大学生，总不会各个都能够进入自己的专业行业，成为一个体面的人。当然，那些考不上大学的人，也或许有些人创业，创出了名堂。可大部分人不是如此，他们只能是进工厂，进餐厅，当一个工人，当一个服务员。当一个国家的人说出，如果我考不上大学，我就只能去当一个服务员，这意味着，当服务员是不体面的，所以说这句话的人才要说这句话。那么这个国家就是失败的。因为有超过一半以上的人，都过着不体面的生活，做着不体面的工作，那这个怎能算是成功的？”
“在我看来，当一个人说出，就算我考不上大学，我还能去当一个服务员的时候，这个国家，才算是成功的，经济才算是好的。”
“我们国家自然是过不上这样的日子的。但也决计是不会待遇差到让人认为这样的工作是不体面的。林先生，您的那几家店，就算给您的这些员工开了这么高的工资，你们的店，亏了吗？是不是没有亏啊？”
“一个月三千的工资，不低了，也不算是个不体面的工作。可是呢，不管是工厂，还是酒楼、其他的餐厅，有哪一家愿意开出你们这么高的工资啊？”
“工厂，一个月工资不过千八百的。可是那些开工厂的人，他们亏了吗？他们没亏，赚的钱，是这些支出的工资的四倍十倍。就算他们给这些工厂开更高的工资，他们会亏吗？不会！”
“我们国家不至于能全员过上体面的生活，也不至于所有人都过不上没有体面的生活。所以我很佩服您，林先生，所有人都选择剥削这些可怜人。社会上也从来没有人指责过这些剥削他们的人，而是觉得，他们之所以过得如此不体面，如此没有尊严，都是他们自己的错。因为他们自己不好好读书。”
“可是，就没有人想过，有些人他穷的读不起书，又或者有些人他就天生不适合我们的教育体系。这些人并非是废柴，他们也不是只配过不体面的生活。”
“他们之所以不体面，是因为有人在剥削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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