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命运箱，故事箱
“来我这边对答案吧，‘麦高芬’。”
不知为何满身是伤的少年，悠哉地蜷缩在已经回归平静的天顶之下，向站在他身前的身着白大褂的女性提出邀请。
巫良羽稍微站得离他远了一些，毕竟现在靠近他有实质上的风险。正如骆梦翔一直以来所担忧的，杨千明不经意间垂下的手指碰到的地面，此时已经被削去了。这是一个不好的征兆，再这样下去，麦净岚恐怕也会以无可阻挡的气势与杨千明接触。在那之后——
在那之后，又会发生什么呢？
不，不可对此抱有好奇。巫良羽摇了摇头，全神贯注地盯着麦净岚。对未知事物的好奇、而非恐惧，只会打击自己的觉悟和意志。现在要做的，只有像这样完成自己的任务——
“我早就觉得奇怪了，再怎么说事情也发展得太过于顺利了。”
咦？
这句如同感叹一般的发言，并非出自得到了推动事件发展的能力的麦净岚之口，反而是从此刻已经伤痕累累的杨千明嘴里冒出来的。巫良羽转过头，愕然地看着坐在地上的杨千明。杨千明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只是如同在与朋友聊天一般，对着麦净岚滔滔不绝。
“太离谱、太不可思议了吧？为什么只要在这个时点动员起所有刚好聚集到我身边的出场人物，就可以恰当、完美地发现答案，找出一线生机呢？为什么明明有着更多的选项，你却与我的预计完全一致，就好像没有思考能力一样，走到我的面前呢？就算到了最后，这个问题还是让我迷惑不解呢，作为出题人，你有什么说法吗？麦净岚小姐？”
麦净岚无声地笑了出来。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巫良羽，默默地让鸦群飞舞得更快一些，掩饰自己内心的迷惑、不安，以及——恐惧。
“你是那种学生呢。明明能够顺利把最后一道大题的答案写出来，但是会花上一倍多的时间去给这道题目、乃至于整套卷子证伪，最后拿到什么分数却与自己完全无关。说真的，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让你来真的是再合适不过了啊——可是，可是啊，我还是有个问题要问你。”
“嗯？请问是什么问题呢？”
“把问题证伪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呢？”
杨千明愣住了。
是愣住了吗？不，倒也不尽然。
那样的沉默，到底是思考答案的沉默，还是逃避回答的静默呢？
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就放在一边，姑且不去谈论它吧。
“是吗？你用这种方法来回答啊。呜哇，真的是不干脆，像你这样的话，以后也找不到女朋友的喔。嘛，为了彰显我的高尚，这种时候我就先回答你的问题了——那种事情我不可能知道的吧，你这蠢材。”
穿着白大褂的女子，如此站在那里断言。凭她现在的态度，如果放到之前，想来不论如何艾云遨都不会让她上车吧。如果一开始她能够保持如此的理性的话，事态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吗？结论是不会的。这是双面人格？还是情势所迫？不知道。不过如果要说的话，单凭杨千明的感觉来判定，现在面前的白大褂女性，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危险的味道。
“是叫杨千明吧？换个简单易懂的名字好一点，小明同学怎么样？反正你也是个学生吧，藏不住的，骆梦翔早就告诉我了。那么，小明同学，听好咯。”
慢条斯理地如此说着，麦净岚往前跨了一步。同一时间，杨千明手上的风压进一步强烈起来，似乎能把巫良羽身边的乌鸦吸走一般。已经来不及了多想了，巫良羽只好优先执行杨千明的安排。一只乌鸦动作迅猛，朝着麦净岚飞去，在她的肩膀上啄食了一口。
没有本来理所当然的、物理冲击会带来的血肉飞溅，但是，麦净岚的脚步确实的趔趄了一下。这就够了，一只接一只的乌鸦朝着她飞去，掠夺着麦净岚的精力，让她的脚步变得愈发缓慢，以至于步履维艰。但是，麦净岚还是一直维持着说话的状态。
“我不知道喔。怎么可能会知道嘛。如果不是我‘早就知道’的事情，此刻的我怎么会知道呢？但是，我知道的是，我让你知道的，就是我想让你知道的，而我想让你知道的正是我知道的事。既然如此，我便可以断言，你知道的事必然是你想知道的事，仅此而已。”
“......诶？”
“......哈。”
巫良羽的视角。
场面已经进入混乱状态了，但是即便如此我觉得混乱也是该有个度的。再怎么说，刚刚从那个奇怪女人嘴里吐出来的那句绕口令不如的东西都让人觉得听了头疼吧。
莫名其妙的压迫感。
莫名其妙的融入感与突兀感。
莫名其妙的万事皆知与一无所知。
真的很奇怪，还觉得有点恶心。就好像看到一个演技拙劣、但是演的角色非常打动人心的家伙一样。原来跟所谓的“麦高芬”面对面，会让人这么血压高涨的吗？明天起床的时候，还是强迫自己把关于这个女人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为妙。
不管怎样，从证实“渡鸦”的能力有效开始，事态就差不多敲定了。在那之后，全权交给大人处理就好了。对，让他们来结束问题就可以了。不管怎么说，后边都没有我们的戏份了。毕竟，完全都在按着杨千明的计划走。至于刚刚他跟那个女人的对话——算了，估计也解释不清楚，还是就这样放着不管吧。明天起床的时候，把这部分跟她一起忘了算了。
说是杨千明的计划，其实我当时也已经想到了，所以不管怎么说，操作起来还算得上是得心应手。基本的思想其实很简单。既然对方的能力是能够引发事态，那么就干脆以毒攻毒，由我们这边引发更大的事态，之后再给麦净岚行个方便，让那个女人掺和进来。在这之后，考虑到能力的优先级，其实就已经可以理解成将事态转嫁给了麦净岚。毕竟“麦高芬”的力量是引发事件，同理而论，任何事态只要令她参与其中，都可以归结为是她引发的事态。现阶段看来，把这场吸引了几乎全城无数民众的“火灾”作为事态，起到了不错的效果。至少现在看起来，杨千明和那女人之间引发的冲突规模比预想中要小得多。目前产生的事态，只是杨千明的能力已经让天台部分出现了从远处看起来肉眼难以忽略的缺口而已。
既然完全跟着计划走，那剩下的事情就很简单了。现在麦净岚已经几乎是在地上爬行了，呜哇，难看死了，真的恶心，这一类的想法也控制不住地从心底冒出来。这是在备案里出现过的预料情况，杨千明提出过，可以考虑麦净岚是否同时具有“鼓噪人心”的能力。总之，现在不必自乱阵脚，持续、稳定地输出就可以了。
后续的事情，也非常的安定。
麦净岚在杨千明的面前倒下，杨千明控制好分寸，试着找了找所谓的“因果”。具体而言，就是在他的能力伤不到人的前提条件下，在麦净岚身周动来动去。然后，过了一会儿，他的能力突然就解除了。看起来像是平安无事的样子，然后就由我向局长报告，至于杨千明，他是直接倒下了。原本考虑到他的能力会对我产生阻碍，在麦净岚到达之前，我就已经对他高强度使用了能力。但是他一直觉得不够，认为保险起见应该继续，之后就搞成了浑身破破烂烂、精神大概也疲惫至极、但还是在那里坐着强撑的样子了。现在他肯好好倒下去而不是再整什么幺蛾子，反而是让我松了一口气。
我就坐在他身边，看着辽远的夜空，听着楼下重新回归原本都市模样的纷喧声音，等待着骆梦翔、华银一众人推开门冲进来。其实这个时候我也应该满意地倒下吧，但是“渡鸦”夺取了两人份的精力，导致多余的部分引渡到了我这里。
今晚不会要通宵了吧......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有余裕拿出手机开始翻阅信息。在这时，我突然想起来了。
“外卖，怎么处理啊......”
那之后，我返回公寓，跟没有找到杨千明，但还是与被我通知而赶回来的艾云遨他们分享了预定是给杨千明的麻辣烫。这样一来，下次如果杨千明问起来，也不会是我单方面担责。至于艾云遨，我放弃继续扯谎，很干脆地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跟他和代言小姐解释了一遍。艾云遨先生大概是挺气的啦，不过代言小姐却说什么“哎呀，小明居然变得这么厉害了啊，还跟警察一起工作耶”，搞得他有气不知道该往哪里撒。到最后，杨千明的那份麻辣烫，就数他吃得最多。
第二天的早晨，我走进了那家咖啡厅。
杨千明的视角。
在听到麦净岚的回答之后，坦白说，心里五味杂陈。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她在说什么，也对，像她这样几乎就是与命运共生的立场，确实不能再透露更多的信息了，正如同所谓的天机不可泄露。信息一旦过多的被披露，平衡就会被损坏，事态就可能会以另一种形式呈现了。
换句话说，麦净岚小姐的意思，实际上只不过是“你想知道的事情就是你所知道的事情”这么简单而已。正因如此，她的说法剥离了她与我想知道的事情的联系，同时又变相地肯定了我的想法。真是可怕而缜密的思维呢，麦净岚小姐。放这样的一个奇人去做小小的护士，不会有些浪费了吗？骆梦翔局长？
话说到这份上了，已经等于是明牌了。接下来的演变，简直就如同拿着剧本演戏。巫良羽消耗她的体力、她最终体力不支在我的面前倒下，我尝试切断所谓的“因果联系”。她肯主动现身，就说明她理解我的想法，那么这个东西应该就是存在的。
果然，在我把手放在她后背上方的时候，感觉触碰到了“某个东西”。虽然只有那一瞬间的触感，也分不清是太累了出现的幻觉还是真实，总而言之，应该是成功了。我也切实地感受到，此时可发动的能力已经正式切换回平时的状态。这样，心里的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暂时是能安下心来了。不，如果再往下考虑的话——
眼前一黑。
啊，果然，一放松下来就真的撑不住了。
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是雪白的天花板。虽然光看天花板观察不出什么异状，不过枕头上传来的消毒水气味还是让我立刻就反应过来了现在的状况。
“咦......到医院来了啊。”
“喔？醒啦。不用装得很虚弱喔，毕竟你昨晚受的基本是外伤，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多起床之后会比较困吧。我好歹也是从昨晚一直睡到今天中午才起床的，那个小姑娘的能力，还真是了不得啊，对她有点兴趣了。”
自顾自地，坐在我旁边说着自己感兴趣的话题。随心所欲的态度，这就是她为人处世的方法么。虽然有正式工作，但总感觉她是自己见过的人中最自由的一个。
“撇开那个小姑娘不谈，你这家伙真的是自我中心过头了，明明事件还没结束，却在那里说‘对答案’什么的。难道你会在考试中途跟监考确认答案吗？”
“......抱歉。”
没有任何悔改之意地别过视线，我看着天花板发呆。
一开始怀疑这件事本身，是我还在“支点”的办公楼里闭目养神的时候。听见巫良羽的抱怨声音，想着下边的人果然很多啊，正准备爬起来的时候，一个想法突然窜进脑海。
为什么外边的人很多，里边却完全没有人？照理来说，像这种研发类的公司集团，这个时间点至少还有一大片人在这里加班、甚至准备通宵才对。到底是什么让他们如此一致地放弃加班费，准时准点回家摸鱼睡觉呢？
简直就像是特意营建起来的、为自己准备的环境。
然后，再往前推想的话，会发现一切似乎都过于巧合了。为什么刚好在这一天，巫良羽会出现在我的面前？为什么巫良羽会不假思索地对代言小姐出手？为什么在巫良羽打算留下来的时间点，自己会接到骆梦翔的电话？
在此基础上，诞生了一个简单的疑问。
自家公寓发生小的“事件”的时点，是在骆梦翔与麦净岚谈话之前，还是在那之后？
如果是在那之前，代表我们只是单纯受到了“麦高芬”的影响，不受控制地令事态往下演变。但是，如果说是在那之后，就不可避免地有一个猜想——这件事，是否受到麦净岚自己的引导？即是说，在这一整串的事件中，她是否明确地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情变得越来越顺利，但这只能让杨千明内心的疑问逐渐化为确信。到最后，麦净岚干脆地现身在他面前，并很合作地照着预定进行行动。这样的话，单凭猜测引出的答案也走到尽头了。
“麦净岚小姐，不，护士小姐。”
“嗯？”
“莫非一开始就是为了切断我们两人在异常异能力上的因果联系？”
“哼？谁知道呢。”
避开了话题。
是单纯的不想回答？还是说，就算到了现在，仍处在某个事态内吗？
没法再思考下去了。我必须承认，我看不透麦净岚到底想干什么，只能像现在这样，站在一边看着她推动故事剧情，然后在适当的场合成为出场人物。
“那么，现在几点？”
“再过两个小时，就可以庆祝你解决事态满二十四小时咯。”
“咦咦？”
那么久啊。
我把自己从床上撑起来，麦净岚也站起身来，帮我拉开病房的窗户。外边的天还是黑的，不，应该说已经黑了吧。此时，还能透过窗户听见外边的喧闹声。
“护士小姐。”
“嗯。”
“我办理下出院，具体费用麻烦找骆梦翔局长报销。还有，你的态度跟大众印象中的护士的区别大概差了十万八千里，请务必改一改。”
走在喧闹的街道上，杨千明感觉心情舒缓了许多。毕竟，再怎么说，突如其来的一件麻烦事也总算是结束了。事态一旦平息，就好像在哪里丢掉了什么东西一样。虽然有种空落落的感觉，但是实际上确实轻松了不少。
虽然疑问还有残留，但是——
“把问题证伪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呢？”
护士小姐抛出的质问，徘徊在心头难以散去。一个不小心，刚刚轻松下去的心态又变得烦闷起来了。但是，其实并不用想这么多的吧？
反正世界照常运转就行了。自己对于全世界来说就只是茫茫人海中的一滴海水而已，纵使不提交所谓的证伪证明，明天太阳也还是会照常升起，不是吗？
“那么，去游戏厅吧。”
轻车熟路地找到附近城区的商业广场大楼中的街机厅，杨千明在那里奋战到凌晨三点左右，才终于趁着最后的月光，在已经彻底归于寂静的大街上走回自己的家。走到公寓楼下的时候，二楼、三楼也是一片黑。杨千明掏出钥匙，打开自己的家门，摸黑走回自己的房间，跳上自己的床。本来是还想着再玩一会手机的，但是在脑袋碰到枕头的那一刻，困意突然席卷而来，是渡鸦的影响还没消除干净吗，这样想着，杨千明进入了梦乡。
“睡你个头啊，给我起来。”
小小的拳头，用力砸在杨千明的脑袋上。感受着身下泥土的味道，杨千明爬起来，看到了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的，穿着洋装的小女生。
你是梦，也就是说，这里是——
“没错，正是如此唷。我现在再次花了点工夫，把你拉到这梦境里来了，怎么样还不赶紧高呼赞美梦小姐的力量——不对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呃，那个，咳咳，哼，你在外边似乎做了挺了不得的事情啊，真是让我都有些刮目相看了。”
什么刮目相看，你跟我的思考一直都是同步的吧。
“知不知道在适当的场合说适当的话啊你这呆瓜！啊真是的，进入正题，原本昨天就想着把你拉进来了，但是考虑到那个时候你的脑袋再不休息一下就得猝死了，这才把你的事情留置了一天。总之，现在有事情要跟你讲唷。”
嗯？是什么事情呢？
“就是那个女人的事情啦，那个穿着白大褂、讲话还装模做样的叫麦净岚的女人。这是我的建议唷，你给我听好了，少跟那个女人有太多接触。至于理由，唔，你让我想想怎么说明......啊，‘麦高芬’的基本概念，你还没忘吧。”
嗯，能推动故事发展的物件对吧。
“没错，正是如此。然后，关于‘麦高芬’，最常见的比喻，是电影里出现的手提箱唷，这你也知道吧？在她的身边，只要是有足够能力的人与她产生交集，就会深陷谜题与困惑的陷阱之中，这与她的个人状况是完全无关的。换言之，这个箱子就是已经打开的潘多拉之盒，其本身的意义便是操纵人物命运的故事箱唷。原本来说，这种程度的异常视而不见也无妨。但是，但是呢，现在状况改变了唷。
“你自己也清楚吧？事态能发展得这么顺利，最后以平息事态的结局收尾，这其中没有她自己的干涉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说，先不论别的，她至少具有反抗自己能力的意志，以及必须的一些能力。也就是说，在引发事态的时候，还可能有她自己的个人考量在内。今后在被她卷入事件的时候，最起码都得小心她有没有背地里策划什么事情唷。”
我觉得，护士小姐应该不是那样的人吧。
“哪有什么觉得不觉得的，无意识间伤害别人的事情，这世上多了去了......不提那种事情，来都来了，之前我一直在限制你的意识，不让你思考周边景物的事情。现在障碍解除了，你随便看看吧，注意别走太远、别产生太大的记忆负荷、记好我跟你讲的话就行。”
杨千明点了点头，看了看四周。
景物可以说是刹那间出现的，带着突兀感与冲击感。
时间......变动了？
杨千明的视野中，出现了与上次看到的梦境不同的变化。
首先是，远方大片大片的金色麦浪消失了，耕地上只剩下没有去除干净的麦秆。梦身后的悬挂着秋千的榆树，上边的树叶也已经落光了。往下一看，除了自己所站的地方比较干净以外，其他地方的落叶层都已经变得相当之厚了。其他地方，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凭感觉来说的话，就好像从秋季刚开始的时间跳跃到了晚秋时分。
“别太在意。每次的梦境都是随意产生的，所谓的时间流逝、或者说以后可能会出现的时间倒退，都是你的错觉而已，毕竟再怎么说，与这片风景产生关联的我没有发生变化吧？不过，鉴于这其中的一些偏差，你获取的信息大概也会有些许不同。行了，到处走走吧。”
梦已经重新坐回秋千上，百无聊赖地晃着身子，看着远方的风景。杨千明不再看着她，把注意力投向身边的房屋。上次来这里的时候，由于记忆负荷过大，并没有进去探索的余裕。但是，现在的话，应该可以正是着手探索工作了。
走近门口，才想起来梦小姐上次提醒过，不能太过于关注细节，否则大概会探索到猴年马月。杨千明尽量不去关注门上的细节，一把把大门推开。迎面而来的是一大片灰尘，本着忽略就不存在的理论，杨千明埋头只管往前走。不多时，就走进了屋子。
比想象中要来得大——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毕竟只是梦境罢了。不过，哪怕不符合现实常识，这里应该也确实与自己的记忆有所关联。停下脚步，杨千明开始观察四周。
这是一间简朴的客厅。怎么说呢，不像是经历了科技退行之后回归到二十一世纪的人类社会会有的建筑。要说的话，更接近历史课本上看到的几百年前“村庄”的样貌。中间只放着一张小圆桌，大概是用作饭桌。没有沙发这类的东西，能坐下来休息的地方仅限于几张小板凳。地面是石板，而非现代使用的地砖。四周找了几圈，也没找到暖气片，就只有一个火炉。如果说这是自己失去记忆前生活的时代，那可真是匪夷所思。但是，根据伽德略塔给自己的情报，也不是不能这么推测。不过，关于这件事还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就先放在一边，有时间的时候再考虑吧。
客厅的角落是走廊，看起来能够通向别的房间。不过，现在就急着开新地图也没有意义。杨千明环视四周，刚刚自己推开的是一扇对开式的木门，门闩已经被拿下来，放在一边的角落里。门边有三双鞋子，一双大的，两双小的。客厅可以说是相当干净，除了生活必需品以外什么都没放。其他的门全都紧锁着，杨千明拿最近的一扇门试着撞了一下，完全没开。或许有钥匙之类的关键道具吧，这样想着，杨千明走出屋子。
“哦？这么快就出来了？”
那当然，毕竟现阶段来说，里边什么都没有啊。
“所以说我一开始就没建议你进去嘛。不过算了，反正在这梦境里到处跑本来就没什么意义。毕竟不管怎么说，这里都是根据你现有的记忆生成的唷。深层记忆如果没有外来刺激，基本上是不可能对你开放的。现阶段你就当这里是个度假村，偶尔在这里逛一逛就好。”
是这样吗。
转头看着远方绵延的山脉，杨千明意识到了。
这一片地带，至少在自己的记忆中，一定是真实的。要说为什么，答案就是“自己不会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事物”，大概就是如此吧。
“所以我就说吧，麦净岚这个女人，她独特的力量使得她具有了‘相应的思想’。在这种情况下，她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成为你向前推进的助力唷。刚刚我提到的‘现阶段’，看来也是保持不了多久了。”梦叹了一口气，“不过，既然你还在受到她的影响，就代表事情还没有完全平息唷？你自己也清楚，还有许多疑问尚未解答。一个晚上能解决的问题，对于整体来说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那些疑问......
“啊，有一点得事先说好唷。”梦在椅子上坐正，环抱着胸口，“我不会给你任何助言，也不会给你什么要求。说到底，我只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能做的看客唷。你在这里的规则内怎么做都无妨，在外边怎么做我更是管不着。所以你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就行，懂了吗？”
杨千明沉默着点点头。
“好了，时间也到了，你那边也差不多该醒了。我现在就把你放出去了唷。”
一阵白光闪过，杨千明从原先所在的地方消失了。
然后，在洋装少女所在的空间里，下起了雪。起初是纷纷扬扬的粉末状的雪屑，马上就演变成了规模浩大的鹅毛大雪。大地迅速被雪所掩盖，周遭的一切也都变成了纯白色。少女苦笑，看着面前的变化。
“最终，还是变成这个样子了啊......”
这也是当然的，毕竟，这空间是与自己相匹配的。梦很清楚，自己在对什么视而不见，这件事，自己身处的梦比自己更加清楚。
“那种事情，谁不清楚呢......只是，现在指出来，根本就没法解决问题的唷。”
明明只是梦，只是单纯的梦而已，身周的寒气却似乎化作了现实。梦抱紧自己唯一的那本书，默默地坐在秋千上。她的眼神望向远方，望向杨千明曾经望向的远方，轻轻梦呓。
“这样就好，现在，这样就好......”
有点累了。
那么，小睡一觉吗？
这是不可能的。毕竟，再怎么说，人类也无法在地面上睡着。
当杨千明的意识回归肉体之后，他在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一个晚上没睡觉带来的作息压力。不过再怎么说，已经在医院睡了一整天了，现在也不至于说会有多累。但是，有第二个不可忽略的问题，就是自己的后脑勺现在非常的痛。实际上不止后脑勺，应该说，正在与地面亲密接触的自己的身体的后边部分都在隐隐作痛。这种情况能联想到的答案，只有自己在睡觉过程中从床上摔了下来。
大家有过这种经验吗？我是说，包括像这种在睡梦中自由活动在内的、各种无意识活动的经验。各种各样的无意识活动例如在外边散步时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不在计划内的地方、等人的时候脚尖和手指会不自觉地动起来、看书时如果注意力不集中偶尔会发生翻书比看书还快的情况——诸如此类的情况。
应该都有吧？毕竟无意识活动，也是人类生理活动的重要一环。作为没有主观因素参与的活动，我觉得我们大可以以纯客观的角度来看待这种活动。像是现在，如果我在睡梦中做潜意识是自由的，它能够除开我的主观意志、令身体进行活动。但是，这种活动又究竟会不会受限于某样事物呢？如果连潜意识都会受到限制，人的灵魂是不是自由的呢？如果人的灵魂不是自由的，人类历史上追寻自由的行为真的有其价值吗？
哎呀，扯太远了，我们还是正常的醒过来吧。
然后，当杨千明醒过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了，现在躺在地上的情况，与潜意识之类的毫无关系。哎呀哎呀，结果是毫无依据的推想啊，漫无边际的想象也该有个限度了。
那么，实际情况是怎么样的呢？
杨千明睁开眼睛，往自己的床上看去。
与此同时，故事的齿轮再次开始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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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满身是伤的少年，悠哉地蜷缩在已经回归平静的天顶之下，向站在他身前的身着白大褂的女性提出邀请。
巫良羽稍微站得离他远了一些，毕竟现在靠近他有实质上的风险。正如骆梦翔一直以来所担忧的，杨千明不经意间垂下的手指碰到的地面，此时已经被削去了。这是一个不好的征兆，再这样下去，麦净岚恐怕也会以无可阻挡的气势与杨千明接触。在那之后——
在那之后，又会发生什么呢？
不，不可对此抱有好奇。巫良羽摇了摇头，全神贯注地盯着麦净岚。对未知事物的好奇、而非恐惧，只会打击自己的觉悟和意志。现在要做的，只有像这样完成自己的任务——
“我早就觉得奇怪了，再怎么说事情也发展得太过于顺利了。”
咦？
这句如同感叹一般的发言，并非出自得到了推动事件发展的能力的麦净岚之口，反而是从此刻已经伤痕累累的杨千明嘴里冒出来的。巫良羽转过头，愕然地看着坐在地上的杨千明。杨千明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只是如同在与朋友聊天一般，对着麦净岚滔滔不绝。
“太离谱、太不可思议了吧？为什么只要在这个时点动员起所有刚好聚集到我身边的出场人物，就可以恰当、完美地发现答案，找出一线生机呢？为什么明明有着更多的选项，你却与我的预计完全一致，就好像没有思考能力一样，走到我的面前呢？就算到了最后，这个问题还是让我迷惑不解呢，作为出题人，你有什么说法吗？麦净岚小姐？”
麦净岚无声地笑了出来。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巫良羽，默默地让鸦群飞舞得更快一些，掩饰自己内心的迷惑、不安，以及——恐惧。
“你是那种学生呢。明明能够顺利把最后一道大题的答案写出来，但是会花上一倍多的时间去给这道题目、乃至于整套卷子证伪，最后拿到什么分数却与自己完全无关。说真的，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让你来真的是再合适不过了啊——可是，可是啊，我还是有个问题要问你。”
“嗯？请问是什么问题呢？”
“把问题证伪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呢？”
杨千明愣住了。
是愣住了吗？不，倒也不尽然。
那样的沉默，到底是思考答案的沉默，还是逃避回答的静默呢？
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就放在一边，姑且不去谈论它吧。
“是吗？你用这种方法来回答啊。呜哇，真的是不干脆，像你这样的话，以后也找不到女朋友的喔。嘛，为了彰显我的高尚，这种时候我就先回答你的问题了——那种事情我不可能知道的吧，你这蠢材。”
穿着白大褂的女子，如此站在那里断言。凭她现在的态度，如果放到之前，想来不论如何艾云遨都不会让她上车吧。如果一开始她能够保持如此的理性的话，事态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吗？结论是不会的。这是双面人格？还是情势所迫？不知道。不过如果要说的话，单凭杨千明的感觉来判定，现在面前的白大褂女性，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危险的味道。
“是叫杨千明吧？换个简单易懂的名字好一点，小明同学怎么样？反正你也是个学生吧，藏不住的，骆梦翔早就告诉我了。那么，小明同学，听好咯。”
慢条斯理地如此说着，麦净岚往前跨了一步。同一时间，杨千明手上的风压进一步强烈起来，似乎能把巫良羽身边的乌鸦吸走一般。已经来不及了多想了，巫良羽只好优先执行杨千明的安排。一只乌鸦动作迅猛，朝着麦净岚飞去，在她的肩膀上啄食了一口。
没有本来理所当然的、物理冲击会带来的血肉飞溅，但是，麦净岚的脚步确实的趔趄了一下。这就够了，一只接一只的乌鸦朝着她飞去，掠夺着麦净岚的精力，让她的脚步变得愈发缓慢，以至于步履维艰。但是，麦净岚还是一直维持着说话的状态。
“我不知道喔。怎么可能会知道嘛。如果不是我‘早就知道’的事情，此刻的我怎么会知道呢？但是，我知道的是，我让你知道的，就是我想让你知道的，而我想让你知道的正是我知道的事。既然如此，我便可以断言，你知道的事必然是你想知道的事，仅此而已。”
“......诶？”
“......哈。”
巫良羽的视角。
场面已经进入混乱状态了，但是即便如此我觉得混乱也是该有个度的。再怎么说，刚刚从那个奇怪女人嘴里吐出来的那句绕口令不如的东西都让人觉得听了头疼吧。
莫名其妙的压迫感。
莫名其妙的融入感与突兀感。
莫名其妙的万事皆知与一无所知。
真的很奇怪，还觉得有点恶心。就好像看到一个演技拙劣、但是演的角色非常打动人心的家伙一样。原来跟所谓的“麦高芬”面对面，会让人这么血压高涨的吗？明天起床的时候，还是强迫自己把关于这个女人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为妙。
不管怎样，从证实“渡鸦”的能力有效开始，事态就差不多敲定了。在那之后，全权交给大人处理就好了。对，让他们来结束问题就可以了。不管怎么说，后边都没有我们的戏份了。毕竟，完全都在按着杨千明的计划走。至于刚刚他跟那个女人的对话——算了，估计也解释不清楚，还是就这样放着不管吧。明天起床的时候，把这部分跟她一起忘了算了。
说是杨千明的计划，其实我当时也已经想到了，所以不管怎么说，操作起来还算得上是得心应手。基本的思想其实很简单。既然对方的能力是能够引发事态，那么就干脆以毒攻毒，由我们这边引发更大的事态，之后再给麦净岚行个方便，让那个女人掺和进来。在这之后，考虑到能力的优先级，其实就已经可以理解成将事态转嫁给了麦净岚。毕竟“麦高芬”的力量是引发事件，同理而论，任何事态只要令她参与其中，都可以归结为是她引发的事态。现阶段看来，把这场吸引了几乎全城无数民众的“火灾”作为事态，起到了不错的效果。至少现在看起来，杨千明和那女人之间引发的冲突规模比预想中要小得多。目前产生的事态，只是杨千明的能力已经让天台部分出现了从远处看起来肉眼难以忽略的缺口而已。
既然完全跟着计划走，那剩下的事情就很简单了。现在麦净岚已经几乎是在地上爬行了，呜哇，难看死了，真的恶心，这一类的想法也控制不住地从心底冒出来。这是在备案里出现过的预料情况，杨千明提出过，可以考虑麦净岚是否同时具有“鼓噪人心”的能力。总之，现在不必自乱阵脚，持续、稳定地输出就可以了。
后续的事情，也非常的安定。
麦净岚在杨千明的面前倒下，杨千明控制好分寸，试着找了找所谓的“因果”。具体而言，就是在他的能力伤不到人的前提条件下，在麦净岚身周动来动去。然后，过了一会儿，他的能力突然就解除了。看起来像是平安无事的样子，然后就由我向局长报告，至于杨千明，他是直接倒下了。原本考虑到他的能力会对我产生阻碍，在麦净岚到达之前，我就已经对他高强度使用了能力。但是他一直觉得不够，认为保险起见应该继续，之后就搞成了浑身破破烂烂、精神大概也疲惫至极、但还是在那里坐着强撑的样子了。现在他肯好好倒下去而不是再整什么幺蛾子，反而是让我松了一口气。
我就坐在他身边，看着辽远的夜空，听着楼下重新回归原本都市模样的纷喧声音，等待着骆梦翔、华银一众人推开门冲进来。其实这个时候我也应该满意地倒下吧，但是“渡鸦”夺取了两人份的精力，导致多余的部分引渡到了我这里。
今晚不会要通宵了吧......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有余裕拿出手机开始翻阅信息。在这时，我突然想起来了。
“外卖，怎么处理啊......”
那之后，我返回公寓，跟没有找到杨千明，但还是与被我通知而赶回来的艾云遨他们分享了预定是给杨千明的麻辣烫。这样一来，下次如果杨千明问起来，也不会是我单方面担责。至于艾云遨，我放弃继续扯谎，很干脆地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跟他和代言小姐解释了一遍。艾云遨先生大概是挺气的啦，不过代言小姐却说什么“哎呀，小明居然变得这么厉害了啊，还跟警察一起工作耶”，搞得他有气不知道该往哪里撒。到最后，杨千明的那份麻辣烫，就数他吃得最多。
第二天的早晨，我走进了那家咖啡厅。
杨千明的视角。
在听到麦净岚的回答之后，坦白说，心里五味杂陈。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她在说什么，也对，像她这样几乎就是与命运共生的立场，确实不能再透露更多的信息了，正如同所谓的天机不可泄露。信息一旦过多的被披露，平衡就会被损坏，事态就可能会以另一种形式呈现了。
换句话说，麦净岚小姐的意思，实际上只不过是“你想知道的事情就是你所知道的事情”这么简单而已。正因如此，她的说法剥离了她与我想知道的事情的联系，同时又变相地肯定了我的想法。真是可怕而缜密的思维呢，麦净岚小姐。放这样的一个奇人去做小小的护士，不会有些浪费了吗？骆梦翔局长？
话说到这份上了，已经等于是明牌了。接下来的演变，简直就如同拿着剧本演戏。巫良羽消耗她的体力、她最终体力不支在我的面前倒下，我尝试切断所谓的“因果联系”。她肯主动现身，就说明她理解我的想法，那么这个东西应该就是存在的。
果然，在我把手放在她后背上方的时候，感觉触碰到了“某个东西”。虽然只有那一瞬间的触感，也分不清是太累了出现的幻觉还是真实，总而言之，应该是成功了。我也切实地感受到，此时可发动的能力已经正式切换回平时的状态。这样，心里的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暂时是能安下心来了。不，如果再往下考虑的话——
眼前一黑。
啊，果然，一放松下来就真的撑不住了。
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是雪白的天花板。虽然光看天花板观察不出什么异状，不过枕头上传来的消毒水气味还是让我立刻就反应过来了现在的状况。
“咦......到医院来了啊。”
“喔？醒啦。不用装得很虚弱喔，毕竟你昨晚受的基本是外伤，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多起床之后会比较困吧。我好歹也是从昨晚一直睡到今天中午才起床的，那个小姑娘的能力，还真是了不得啊，对她有点兴趣了。”
自顾自地，坐在我旁边说着自己感兴趣的话题。随心所欲的态度，这就是她为人处世的方法么。虽然有正式工作，但总感觉她是自己见过的人中最自由的一个。
“撇开那个小姑娘不谈，你这家伙真的是自我中心过头了，明明事件还没结束，却在那里说‘对答案’什么的。难道你会在考试中途跟监考确认答案吗？”
“......抱歉。”
没有任何悔改之意地别过视线，我看着天花板发呆。
一开始怀疑这件事本身，是我还在“支点”的办公楼里闭目养神的时候。听见巫良羽的抱怨声音，想着下边的人果然很多啊，正准备爬起来的时候，一个想法突然窜进脑海。
为什么外边的人很多，里边却完全没有人？照理来说，像这种研发类的公司集团，这个时间点至少还有一大片人在这里加班、甚至准备通宵才对。到底是什么让他们如此一致地放弃加班费，准时准点回家摸鱼睡觉呢？
简直就像是特意营建起来的、为自己准备的环境。
然后，再往前推想的话，会发现一切似乎都过于巧合了。为什么刚好在这一天，巫良羽会出现在我的面前？为什么巫良羽会不假思索地对代言小姐出手？为什么在巫良羽打算留下来的时间点，自己会接到骆梦翔的电话？
在此基础上，诞生了一个简单的疑问。
自家公寓发生小的“事件”的时点，是在骆梦翔与麦净岚谈话之前，还是在那之后？
如果是在那之前，代表我们只是单纯受到了“麦高芬”的影响，不受控制地令事态往下演变。但是，如果说是在那之后，就不可避免地有一个猜想——这件事，是否受到麦净岚自己的引导？即是说，在这一整串的事件中，她是否明确地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情变得越来越顺利，但这只能让杨千明内心的疑问逐渐化为确信。到最后，麦净岚干脆地现身在他面前，并很合作地照着预定进行行动。这样的话，单凭猜测引出的答案也走到尽头了。
“麦净岚小姐，不，护士小姐。”
“嗯？”
“莫非一开始就是为了切断我们两人在异常异能力上的因果联系？”
“哼？谁知道呢。”
避开了话题。
是单纯的不想回答？还是说，就算到了现在，仍处在某个事态内吗？
没法再思考下去了。我必须承认，我看不透麦净岚到底想干什么，只能像现在这样，站在一边看着她推动故事剧情，然后在适当的场合成为出场人物。
“那么，现在几点？”
“再过两个小时，就可以庆祝你解决事态满二十四小时咯。”
“咦咦？”
那么久啊。
我把自己从床上撑起来，麦净岚也站起身来，帮我拉开病房的窗户。外边的天还是黑的，不，应该说已经黑了吧。此时，还能透过窗户听见外边的喧闹声。
“护士小姐。”
“嗯。”
“我办理下出院，具体费用麻烦找骆梦翔局长报销。还有，你的态度跟大众印象中的护士的区别大概差了十万八千里，请务必改一改。”
走在喧闹的街道上，杨千明感觉心情舒缓了许多。毕竟，再怎么说，突如其来的一件麻烦事也总算是结束了。事态一旦平息，就好像在哪里丢掉了什么东西一样。虽然有种空落落的感觉，但是实际上确实轻松了不少。
虽然疑问还有残留，但是——
“把问题证伪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呢？”
护士小姐抛出的质问，徘徊在心头难以散去。一个不小心，刚刚轻松下去的心态又变得烦闷起来了。但是，其实并不用想这么多的吧？
反正世界照常运转就行了。自己对于全世界来说就只是茫茫人海中的一滴海水而已，纵使不提交所谓的证伪证明，明天太阳也还是会照常升起，不是吗？
“那么，去游戏厅吧。”
轻车熟路地找到附近城区的商业广场大楼中的街机厅，杨千明在那里奋战到凌晨三点左右，才终于趁着最后的月光，在已经彻底归于寂静的大街上走回自己的家。走到公寓楼下的时候，二楼、三楼也是一片黑。杨千明掏出钥匙，打开自己的家门，摸黑走回自己的房间，跳上自己的床。本来是还想着再玩一会手机的，但是在脑袋碰到枕头的那一刻，困意突然席卷而来，是渡鸦的影响还没消除干净吗，这样想着，杨千明进入了梦乡。
“睡你个头啊，给我起来。”
小小的拳头，用力砸在杨千明的脑袋上。感受着身下泥土的味道，杨千明爬起来，看到了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的，穿着洋装的小女生。
你是梦，也就是说，这里是——
“没错，正是如此唷。我现在再次花了点工夫，把你拉到这梦境里来了，怎么样还不赶紧高呼赞美梦小姐的力量——不对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呃，那个，咳咳，哼，你在外边似乎做了挺了不得的事情啊，真是让我都有些刮目相看了。”
什么刮目相看，你跟我的思考一直都是同步的吧。
“知不知道在适当的场合说适当的话啊你这呆瓜！啊真是的，进入正题，原本昨天就想着把你拉进来了，但是考虑到那个时候你的脑袋再不休息一下就得猝死了，这才把你的事情留置了一天。总之，现在有事情要跟你讲唷。”
嗯？是什么事情呢？
“就是那个女人的事情啦，那个穿着白大褂、讲话还装模做样的叫麦净岚的女人。这是我的建议唷，你给我听好了，少跟那个女人有太多接触。至于理由，唔，你让我想想怎么说明......啊，‘麦高芬’的基本概念，你还没忘吧。”
嗯，能推动故事发展的物件对吧。
“没错，正是如此。然后，关于‘麦高芬’，最常见的比喻，是电影里出现的手提箱唷，这你也知道吧？在她的身边，只要是有足够能力的人与她产生交集，就会深陷谜题与困惑的陷阱之中，这与她的个人状况是完全无关的。换言之，这个箱子就是已经打开的潘多拉之盒，其本身的意义便是操纵人物命运的故事箱唷。原本来说，这种程度的异常视而不见也无妨。但是，但是呢，现在状况改变了唷。
“你自己也清楚吧？事态能发展得这么顺利，最后以平息事态的结局收尾，这其中没有她自己的干涉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说，先不论别的，她至少具有反抗自己能力的意志，以及必须的一些能力。也就是说，在引发事态的时候，还可能有她自己的个人考量在内。今后在被她卷入事件的时候，最起码都得小心她有没有背地里策划什么事情唷。”
我觉得，护士小姐应该不是那样的人吧。
“哪有什么觉得不觉得的，无意识间伤害别人的事情，这世上多了去了......不提那种事情，来都来了，之前我一直在限制你的意识，不让你思考周边景物的事情。现在障碍解除了，你随便看看吧，注意别走太远、别产生太大的记忆负荷、记好我跟你讲的话就行。”
杨千明点了点头，看了看四周。
景物可以说是刹那间出现的，带着突兀感与冲击感。
时间......变动了？
杨千明的视野中，出现了与上次看到的梦境不同的变化。
首先是，远方大片大片的金色麦浪消失了，耕地上只剩下没有去除干净的麦秆。梦身后的悬挂着秋千的榆树，上边的树叶也已经落光了。往下一看，除了自己所站的地方比较干净以外，其他地方的落叶层都已经变得相当之厚了。其他地方，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凭感觉来说的话，就好像从秋季刚开始的时间跳跃到了晚秋时分。
“别太在意。每次的梦境都是随意产生的，所谓的时间流逝、或者说以后可能会出现的时间倒退，都是你的错觉而已，毕竟再怎么说，与这片风景产生关联的我没有发生变化吧？不过，鉴于这其中的一些偏差，你获取的信息大概也会有些许不同。行了，到处走走吧。”
梦已经重新坐回秋千上，百无聊赖地晃着身子，看着远方的风景。杨千明不再看着她，把注意力投向身边的房屋。上次来这里的时候，由于记忆负荷过大，并没有进去探索的余裕。但是，现在的话，应该可以正是着手探索工作了。
走近门口，才想起来梦小姐上次提醒过，不能太过于关注细节，否则大概会探索到猴年马月。杨千明尽量不去关注门上的细节，一把把大门推开。迎面而来的是一大片灰尘，本着忽略就不存在的理论，杨千明埋头只管往前走。不多时，就走进了屋子。
比想象中要来得大——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毕竟只是梦境罢了。不过，哪怕不符合现实常识，这里应该也确实与自己的记忆有所关联。停下脚步，杨千明开始观察四周。
这是一间简朴的客厅。怎么说呢，不像是经历了科技退行之后回归到二十一世纪的人类社会会有的建筑。要说的话，更接近历史课本上看到的几百年前“村庄”的样貌。中间只放着一张小圆桌，大概是用作饭桌。没有沙发这类的东西，能坐下来休息的地方仅限于几张小板凳。地面是石板，而非现代使用的地砖。四周找了几圈，也没找到暖气片，就只有一个火炉。如果说这是自己失去记忆前生活的时代，那可真是匪夷所思。但是，根据伽德略塔给自己的情报，也不是不能这么推测。不过，关于这件事还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就先放在一边，有时间的时候再考虑吧。
客厅的角落是走廊，看起来能够通向别的房间。不过，现在就急着开新地图也没有意义。杨千明环视四周，刚刚自己推开的是一扇对开式的木门，门闩已经被拿下来，放在一边的角落里。门边有三双鞋子，一双大的，两双小的。客厅可以说是相当干净，除了生活必需品以外什么都没放。其他的门全都紧锁着，杨千明拿最近的一扇门试着撞了一下，完全没开。或许有钥匙之类的关键道具吧，这样想着，杨千明走出屋子。
“哦？这么快就出来了？”
那当然，毕竟现阶段来说，里边什么都没有啊。
“所以说我一开始就没建议你进去嘛。不过算了，反正在这梦境里到处跑本来就没什么意义。毕竟不管怎么说，这里都是根据你现有的记忆生成的唷。深层记忆如果没有外来刺激，基本上是不可能对你开放的。现阶段你就当这里是个度假村，偶尔在这里逛一逛就好。”
是这样吗。
转头看着远方绵延的山脉，杨千明意识到了。
这一片地带，至少在自己的记忆中，一定是真实的。要说为什么，答案就是“自己不会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事物”，大概就是如此吧。
“所以我就说吧，麦净岚这个女人，她独特的力量使得她具有了‘相应的思想’。在这种情况下，她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成为你向前推进的助力唷。刚刚我提到的‘现阶段’，看来也是保持不了多久了。”梦叹了一口气，“不过，既然你还在受到她的影响，就代表事情还没有完全平息唷？你自己也清楚，还有许多疑问尚未解答。一个晚上能解决的问题，对于整体来说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那些疑问......
“啊，有一点得事先说好唷。”梦在椅子上坐正，环抱着胸口，“我不会给你任何助言，也不会给你什么要求。说到底，我只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能做的看客唷。你在这里的规则内怎么做都无妨，在外边怎么做我更是管不着。所以你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就行，懂了吗？”
杨千明沉默着点点头。
“好了，时间也到了，你那边也差不多该醒了。我现在就把你放出去了唷。”
一阵白光闪过，杨千明从原先所在的地方消失了。
然后，在洋装少女所在的空间里，下起了雪。起初是纷纷扬扬的粉末状的雪屑，马上就演变成了规模浩大的鹅毛大雪。大地迅速被雪所掩盖，周遭的一切也都变成了纯白色。少女苦笑，看着面前的变化。
“最终，还是变成这个样子了啊......”
这也是当然的，毕竟，这空间是与自己相匹配的。梦很清楚，自己在对什么视而不见，这件事，自己身处的梦比自己更加清楚。
“那种事情，谁不清楚呢......只是，现在指出来，根本就没法解决问题的唷。”
明明只是梦，只是单纯的梦而已，身周的寒气却似乎化作了现实。梦抱紧自己唯一的那本书，默默地坐在秋千上。她的眼神望向远方，望向杨千明曾经望向的远方，轻轻梦呓。
“这样就好，现在，这样就好......”
有点累了。
那么，小睡一觉吗？
这是不可能的。毕竟，再怎么说，人类也无法在地面上睡着。
当杨千明的意识回归肉体之后，他在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一个晚上没睡觉带来的作息压力。不过再怎么说，已经在医院睡了一整天了，现在也不至于说会有多累。但是，有第二个不可忽略的问题，就是自己的后脑勺现在非常的痛。实际上不止后脑勺，应该说，正在与地面亲密接触的自己的身体的后边部分都在隐隐作痛。这种情况能联想到的答案，只有自己在睡觉过程中从床上摔了下来。
大家有过这种经验吗？我是说，包括像这种在睡梦中自由活动在内的、各种无意识活动的经验。各种各样的无意识活动例如在外边散步时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不在计划内的地方、等人的时候脚尖和手指会不自觉地动起来、看书时如果注意力不集中偶尔会发生翻书比看书还快的情况——诸如此类的情况。
应该都有吧？毕竟无意识活动，也是人类生理活动的重要一环。作为没有主观因素参与的活动，我觉得我们大可以以纯客观的角度来看待这种活动。像是现在，如果我在睡梦中做潜意识是自由的，它能够除开我的主观意志、令身体进行活动。但是，这种活动又究竟会不会受限于某样事物呢？如果连潜意识都会受到限制，人的灵魂是不是自由的呢？如果人的灵魂不是自由的，人类历史上追寻自由的行为真的有其价值吗？
哎呀，扯太远了，我们还是正常的醒过来吧。
然后，当杨千明醒过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了，现在躺在地上的情况，与潜意识之类的毫无关系。哎呀哎呀，结果是毫无依据的推想啊，漫无边际的想象也该有个限度了。
那么，实际情况是怎么样的呢？
杨千明睁开眼睛，往自己的床上看去。
与此同时，故事的齿轮再次开始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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