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梦界所见
先睡个觉，让脑细胞放松一下。
意识彻底深潜，经过慢波阶段准备进入深度睡眠之前，自己的确是这么想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辛苦你咯。也就是说，我在没那么恰当的时机出现，扰人清梦不得安宁，所以你没机会好好休息了，对吧？”
似曾相识的少女声音。
杨千明转过头去，随即他就因这转头的动作感到惊讶。
“曾有人言，”他眼前的少女——不如说更接近幼女，大概是有个十岁左右年龄、身着华丽洋装的女孩，正坐在一架不知从哪里来的秋千上，捧着一本口袋书，装模做样地跟杨千明说着明显跟书的内容完全无关的语句，“在梦里，人感受不到痛楚。
“人的大脑负责模拟除体感以外的一切，这样的造物就是梦境。而如果知道这是梦境，人理所当然的会醒来，因为他们看到了虚与实的分界线。而境界不可跨越，认知到境界之时，就已经到达了境界的另一边。就好像紧张的时候，人会下意识地通过放松心神，想一些令人愉悦的事情来使精神松弛，然而一旦认知到这亦是假象，”
少女说话的同时在秋千上改成站立姿势，随后纵身一跃，伴着“嘿”一声安稳着陆。
“灰姑娘的魔法就会失效，一切便回到原点。”
“不过，纵使你这次已经藉由体感认知到了自己处在梦境，却不知为何没有离开。你所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感受到的一切——瞧，我刚说完呢，布景和伴奏都出现了唷。”
杨千明这才发现，刚刚还是一片混沌、或者说自己完全没注意过的边上，已经变了模样。眼前是秋日的田园风光，一座小砖房立在山坡上，围着砖房的栅栏，也围着杨千明与少女。少女身后的秋千拴在树上，朝远方望去，一片金色浪潮。
这里是哪里？自己完全没有印象。
“不不不，你肯定是有印象的唷。几个小时前才说过的事情啊，你怎么可能凭空想象出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事物呢。它存在于你的深层潜意识里罢了，可能是你不经意间的经验保存下来的产物，不过，这场面和我相配，是这样吧？”
要说女孩子跟背景的话，应该是《自由引导人民》吧？
“是才有鬼了！拿点更青春、更美好、更能体现出本小姐气质的例子来啊！”
她抄起口袋书扔了过来，把杨千明的脑袋砸得歪了一下，所幸，没有痛觉。
嘛出于二次元圈子对幼女的狂热之情，要找个例子应该是不难的。那种事先撇开不谈，所以你就是那个刚刚在我脑袋里讲话的家伙咯。那么麻烦报一下姓名年龄、身份证号还有家庭住址，上小学还是初中，走散的爸爸妈妈在附近吗——
“闭嘴啦！”
少女直接原地一蹬，冲着杨千明的腹部来了一拳。可惜收效甚微，要更换精灵吗？
“我不是来这里跟你玩梗的啊......”
啊，她显得非常沮丧。为了让她打起精神来，正经点问些问题吧。
“我说啊，这里是你的梦境世界。所以说，你心里思考的东西，我都是能够无条件地听到的。所以说，你这样想，我反而会比较尴尬啊......”
洋装少女已经完全没有了一开始的气场，可怜兮兮地捡起口袋书，坐回秋千上。
“正常情况下，都应该显得比较慌张，然后问我是谁的吧......”
那，你哪位啊。
少女面色发青，少女紧咬双唇，少女怒不可遏。
少女放弃了。
“我是异能力者唷，出现在别人梦境里的人。嘛你照欧洲神话体系的梦魔来理解就好，为了不把我与你的梦境剥离开，在这里我的名字是‘梦’，就只有这一个字。简单来说，现在我寄宿在你的精神里，像这样靠你的梦境来勉强过活这样子唷。”
嗯？那梦，你的身体呢？
梦只是笑了笑。
“谁知道啦，可能早就结束生理功能了，也可能根本就不存在，像是我是从你的意识身处产生的天生具备能力的自主意识，或者说脑细胞？不也挺好的嘛。”
一点都不好啦，惊悚片的感觉越来越重了。
然后杨千明想起一件事。
梦。
“我都说过啦，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唷，所以不用提示我，想到了就行。呃，对于你的情况，我基本算是一清二楚的啦。毕竟我现在住在你的脑袋里，算是你用来共享脑部资源、分担算力消耗的一个部件，里边的信息就算我故意不去看，也会自动灌进我的记忆里。不用太期待唷，本身就特别隐晦的信息，我也没法直接告诉你，毕竟梦小姐也要遵守梦的法则嘛。再说，我直接告诉你的事情，也大多会因为信息量过大而被梦境的临时记忆区块清除，你醒过来之后也不会记得多少的。”
似乎是找回了一点自信，梦又开始荡起了秋千。在她身边，梦世界的法则似乎要下位于现实世界的物理法则，因此为了避免露出裙底，她似乎有意控制秋千的幅度。
“跟你说清楚，不论实际形体如何，就精神程度上来说，我也能说得上是人类的。还有，我的精神外貌早在很久以前就停止发育了，所以别把我当小屁孩。”
哇是这样吗，好厉害耶。
“都说了不要把人家当小孩！不过确实受用所以这次不予追究！”
我还有几件事要确定，梦。
“嗯，可以随便问唷。”
第一件事，你可以像今天那样，平时也冒出来跟我对话吗？
“没门，那只是凑巧。我暂时也没搞明白原因，当时我还在想‘呜哇声音被听到了好羞耻啊这好像是同道中人那没事了’一直脑袋宕机来着。嗯？怎样啦，莫非你还有这种兴趣？”
有个鬼。第二件，你对于梦世界，理解到什么程度？
“不要问这种蠢问题啊。我的主观意识是基于你所在的世界创建的，是你自己的主观造物，结果你跑来问我理解到什么程度？你就当我是一个难得拥有思想的脑细胞就是了。”
唔，那最后一件事，我之后还能自由出入梦境吗？
“噗——”
梦笑出了声，捂着肚子从秋千上滚了下来。
“拜托，这是你自己的梦耶。你想做梦就做梦，区别只是我是否存在、是否主动引导你、是否主动让你认知到这是梦境罢了。啊，你说的就是这个？那就看我的兴趣了，我总不可能闲着没事干就把你扔进来吧？那可不是好事，依据你现在在这里待的时间推断，这会都快九点了。嗯，真的，这里边的时间和外边的时间有很大的流速差，可能是因为你脑容量太小的关系，别自卑，真的。然后，这段时间里你完~全没有好好睡觉，至少神经系统肯定处在半兴奋的状态，待会会比入睡前还要困唷。”
杨千明点点头，望向远方的风景。
“去看看也可以唷，反正这么点时间也不至于让你猝死。”
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没关系吗？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呆在这片意识里的，”少女百无聊赖地捡起口袋书，坐回秋千上，挥了挥手，“你就把我当成一个话有点多的NPC，结束对话之后就踏上旅途吧。”
杨千明默默地点了点头，迈开脚步走去。
他走到树下，这是一棵榆树，外观看起来粗壮而有力量。树皮不知为何有不少破损，还有一些相当锋利的划痕。他看了看地下，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落叶。
“我再好心提醒你一件事唷，”少女懒洋洋的声音自树后传来，“不要太过于关注细节了，那样的话信息量还是会过大，如果你想保持记忆完整，现在就差不多该收工咯。等那些信息被你在现实世界完全记住了，再来这里比较好。”
是吗，那麻烦你，就让这次梦境结束吧。
“好嘞。”
纤瘦的手臂从树后伸出来，食指指着杨千明。杨千明这时才发现，少女的体格其实相当瘦小，他刚想说什么，手指转了两圈，带着点犹豫，指向了砖房中的一个像是起居室的房间。
“反正这段已经接近记忆极限了，应该不会记得了吧......算了，拜拜了您嘞！”
杨千明睁开眼睛。
头痛欲裂，感觉像是宿醉（从来没体验过）或是连着几天通宵（这个倒是体验过）之后的沉重与绝望感，昏昏沉沉，意识也变得有些模糊。
啊，对了，手机，在口袋里？还是说放在床头柜上了？
杨千明决定一起执行。在把手伸进裤兜的同时，他侧过脑袋看看床头柜。从手机里把手机抽出来，用尽全身力气按了一下电源键。同时尽可能睁大眼睛，以求看清手机屏幕——这是早上习惯赖床的人习以为常的一整套操作。当他们看到的时间在他们接受范围内的时候，他们就会把手机一扔，愉快地沉入梦乡。
啊，十点一刻。
意识到是这个时间点的同时，杨千明的腹部发出细微的鸣响，通过身体内部的传到在杨千明的脑袋里嗡嗡作响。
不论如何不想饿着肚子睡觉......先起来煮碗泡面吧。
这么想着，杨千明从床上把自己撑起来，姑且是达到了上半身与床面的夹角超过六十度的程度，起床是只要超越某个界限就会完全成功的任务。只要与身体顽抗到脑袋完全恢复清醒，睡意这种程度的威胁就不足为惧了。
那一瞬间，某样东西从他的脸颊上画下，留下一道皮肤感觉得到的痕迹。
杨千明不禁往自己脸颊上摸去，触碰到某种不是皮肤的物体之后，他打开灯，看着自己食指上的湿润发呆。那样东西滑到嘴角了，咸咸的。
这还真是稀罕，居然会在梦里哭出来。
这样想着的同时，记忆突然涌入杨千明的脑海。
并不是像潮水那样涌入的。潮水必然伴随着冲击与痛苦，更有一种像触电一样的麻痹感。杨千明现在的感受，反而更接近突然发现家附近有一条自己平时从来没有注意到过的小河，轻松，带着一点惊讶。
“梦......吗？”
这梦是梦吗？那个“梦”是梦吗？一切都过于现实，让人难以分辨。但是，自己截留下来的那段记忆，总感觉是似曾相识。
“......还是先去吃晚饭吧。”
多说无益，没有证据或者刺激，在这里胡思乱想毫无作用。毕竟，如果那是虚假的，在这里杵着本身就毫无意义；如果那是真实的，现在也没有研究这个问题的对应方案。那么，现在去填饱自己的肚子，时间充足的话再去洗个澡，怎么看都是最恰当的选择。
于是，已经清醒过来的杨千明，做完了想象中预定的一切事项之后，再次关上灯，往床上一躺，闭上双眼。
“......”
然后，他默默地坐了起来，悲伤地凝视着窗外的月光。
各位有没有这样的经验呢？
坚持越过“某个阶段”的时候。
精神超越极限的时候。
一言以蔽之，通完宵的时候。
剧烈而难以消解的头痛，不知为何过了某个时间点就变得无比精神，只能无奈地看着朝阳升起。期间还要经受意识到自己因为沉迷游戏和动画导致对时间完全失去概念以及主动的拖延的悔恨，亦即贤者模式。
可以说，这便是极致的悲伤。
他试着走下床，但每走一步，运动引发的太阳穴部位的剧烈抽搐和天灵盖仿佛脑淤血一般的头痛就让他不由得放弃了。
“没办法了，玩手机吧。”
找了个合适的角度在床上躺下，利用枕头摆出合适的角度并靠在上边，然后打开灯，拿出手机。看看窗外洒下的月光，杨千明洒然一笑。
“好，就这样玩到天亮吧。”
同一时间，异警局地下二层。
一位留着长发的少女气冲冲地从一楼地楼梯口冲下来，扭头钻进一间从网格状的地下看起来格局稍大的房间。之所以说稍大，是因为光从外边看起来，它就占了四个房间的大小。但这并不妨碍少女的声音覆盖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曾经有这么一则寓言。
某人让三个人寻找装满一个房间的材料。由于时间久远，各版本差距极大且不可考，总之有人使用泥土、有人使用稻草，第三个人拿来了蜡烛，光充满了整个房间，满足了对方的要求。可是换个角度想一想，哪有这么麻烦呢？
如果非要使用实体的话，用空气不就罢了？把门窗全部封死，然后告诉甲方“这个房间已经被我充满了以百分之七十的氮气和百分之二十至百分之三十的氧气的混合气体”，就能满足需求了。再想想第三个人的解决方案吧。光不具实体，本质上是一种频率达到可见范围的电磁波，于是光充满了整个房间。那么为什么那个人不再多想一步，就像现在这样，把一个聒噪的女孩儿扔进这样一个原本宁静的房间里——
“钲哥——你听我说啦——”
被如此称呼的男子捣起了自己的耳朵，看着眼前这个褐发的少女。
少女的容颜可谓精雕细琢的造物，在同龄人间应当算得上是出众的水平。即使当前因为愤怒导致面部表情稍有一点扭曲，但也不令人厌恶。
“那个蠢老哥！居然！跟我说！不要做这种工作！什么的！”
男子名为马钲，乃是异警局的研发部首席工程师。
少女名为骆羽璇，乃是异警局局长骆梦翔之妹。
另外，她是个天才。
在工科类工作前端奋战的女性成员，就马钲的生活经验来说，是相当少见的。
但是，骆羽璇不仅一头扎进这个领域，还具有令人惊讶的天赋。
她的构思能力和行动能力，都是出类拔萃的。
所以说，如何让眼前的毫无知性、理性爆炸的暴走少女停下来，大概要花上一点时间。
十分钟后。
“所以，局长不想让你天天往我这里跑说至少应该把作业写完，然后你就跟他发脾气了？”马钲挠了挠他的天然卷脑袋，“骆羽璇小姐，容我提醒您一件事。请问您有意识到，再过一个星期，就要期末考了吗？”
少女，陷入呆滞。
“请问您知道，关于您现在的学业复习进度到哪里了吗？”
少女，逐渐走神。
“请问您明白，您的期中考试成绩单的数字的总和的意义吗？”
少女，转身冲刺。
马钲目送着她离去的身影，自言自语。
“现在才十四岁，这样会不会太早了呢......”
“什么太早了？”
马钲转头看去，骆梦翔不知何时已经摸进了房间，随便找了张扶手椅坐下，此刻正淡然地看着自己的妹妹跑开的背影。
“找到自己的兴趣是件好事......这我一点也不反对。还记得咱们上大学那会儿吗？我们都是在那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真正想去做的事情。我们都不想闷在学校图书馆的自习室里打发时间，所以我们现在才会在这里。再说了，从她的人身安全角度出发，我甚至想着让她一直呆在你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全世界的一般市民以外的人士都知道她是我妹妹，到底是谁把消息放出去的......”
“但结果就是现在这样，不是吗？”
马钲走向角落的饮水机，拿出纸杯接了两杯温水，走到骆梦翔所坐的位置边上的桌子边，把水杯递给他，“所以就别多想了。你现在的任务就是随波逐流，看着她到她能够独立为止。运气好的话，没准她还能成为你的后继者呢。”
骆梦翔苦笑了一声。
“你这人就是这样。明明工作起来比谁都认真，但是平时都比较消极，都没什么倾向，让人搞不清你到底是什么样的家伙。对了，不说这个，上次让你给兄弟们强化一下装备的防御能力，成果怎样？”
“那还用说嘛，”马钲抽来一张椅子一屁股坐下，伸了个懒腰，“基本的防弹衣之类的装备在如今基本都已经设计到极限了。要在考虑负荷和成本的前提下改良基本是不可能的。如果不考虑负荷的话......那也就只有机械外装甲那条路子能走了。骆哥你说，咱们搞得出来吗？”
骆梦翔叹了口气，把杯中温水一饮而尽。
“虽然这话可能有点对不起你......钲仔，现在机械的力量，真的还追得上人类的力量吗？”
“没有什么追不追得上的，”马钲对着杯子抿了一口，“那里边是文明，文明不会退位。”
“你还会说这种正经话啊。”
骆梦翔笑了，他站起身来。
“你要去哪？”
“医院。有一阵子没去见‘她’了。虽然华银才去过，但是我也想找‘那位’聊聊天。”
马钲懒懒地向逐渐离他远去的背影挥了挥手。对他来说，骆梦翔要去做什么与他无关，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将要发生什么。对马钲来说，像这样窝在地下，于他而言是最合适的生活方式。
天亮了。
因为窗帘很薄的关系，所以像这样躺在卧室的床上，会被太阳晒得有点不舒服。杨千明从床上坐起来，打了个哈欠。
“林老板估计也醒了吧，要找他讨论一下吗......”
还是算了，杨千明摇了摇头，这一下让他的头又痛了起来，他只好不情愿地倒回床上。先不提有没有那种必要，在只进入梦世界一次的情况下，自己根本就没什么能拿出手的情报。
最多是，理解了梦为什么会在自己的梦里，以及那一片自己毫无印象的景色。
根据梦小姐的发言来看，自己要进入梦世界还得得到她的允许。也就是说，自己根本不知道何时会以‘探索者’的身份进入梦世界。
要是早点跟她确定一下就好了......
深感自己的无能，杨千明闭上了眼睛。
现在感觉也很清楚。空调的温度定在二十七度，以自家的这个还算新的空调来说，是刚好能让手指间稍稍发凉的温度。太阳光从窗外照射进入房间，带来一种异样的温暖感。闭上眼睛之后，除去这些感觉，大概只有眼前的一片黑暗，以及通宵后的头痛吧。
然后，头痛带来晕眩，杨千明逐渐沉入梦境。
醒来的时候，已经处在一片浪潮之中。
这到底是什么的浪潮？感觉不出来，虚无的空间中，说不清的物质裹挟着杨千明前进。不知为何，杨千明并不觉得这浪潮无端异常。他继续体验着这种漂浮不定的感觉，然后像是突发奇想一般，低头往下看。
脚踩在地板上。
小孩子的脚踩在榉木地板上。
小孩子的脚踩在到处是粘稠的鲜血的榉木地板上。
他几乎是反射性地往上一跳，但并没有产生什么效果。那双脚好像被牢牢地吸在地板上一般，不得移动分毫。
“杀杀杀......杀人现场？！”
不对。
花了好久才冷静下来的杨千明终于有余裕环顾四周。这是一个普通的房间，除了血液以外的事物全部保持着正常运作。房间中央的桌椅一尘不染，角落里的挂钟还在做钟摆运动，甚至一边墙上的壁炉里头也在燃烧着。
唯一的异常，就是这房间里血流成河。
那么，应该与自己无关？或者说，就算真的发生了命案，自己也不应该是加害者才对。
就在杨千明这么想的当口，原来一直紧闭的房门处传来了脚步声。
杨千明浑身一震，一种原因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像触电一样贯穿了他的脊髓。
脚动了起来。
这是杨千明无意识间发现的，当他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前进了好几步，离门口只有三步之遥。脚的动作很慢，甚至还在颤抖。
然后右手也跟着举了起来。是一只幼小的手臂，光泽洁白，什么都没有。
还有两步。
这是谁的手？杨千明陷入迷惑当中，但是当他仔细观察指尖的时候，就好像突然噎住了一样，说不出话。
指尖形成了细小的风旋。
杨千明很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导致的。
不行，那样绝对不行。
不能过去。
还有一步。
“少开玩笑！给我停下来！”
无视杨千明心中的怒吼，那个视线中的手继续向前移动。
“停啊啊啊啊啊啊！”
刹那间，风景变幻。
蓝色的天空，飞鸟从远处掠过。身下传来令人不舒服的触感，像是一不小心倒在沙地上的感觉。阵风吹过，带起一阵灰烟。
杨千明把自己的上半身撑起来，茫然地看着周边的景色。
大片大片的灰色。
“灰烬边原......？”
分隔核污染区与人类生活区的相对清洁区域。用制作原理已不可考的类似于沙子的灰色物质覆盖了地球上超过百分之三十的陆地区域，似乎具有吸收核辐射的能力。
站起身来，抖落身上的尘土，杨千明转头四顾。
“先不管为什么我在这里，这该往哪个方向走啊......”
“为什么在这里”这个问题，其实并非不重要，但是，杨千明并不打算考虑。
那种景象，虽然不知为什么，光是回忆一下就恶心得想吐。
就当是个无关紧要的梦境，扔在一边吧。
杨千明随便找了个方向，在灰烬边原上前进着。脚下的这种物质，似乎是被称作“灰质体”，踩起来的感觉还是挺舒服的，柔软，但又能坚实地负担起人类的体重。在核污染区中，还有着许许多多的像灰质体一样的失落的科技。长期以来，似乎有许多人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准备行装，向着灰烬边原的那一端进发。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顺利归来。似乎有人对此感到悲观，宣称“人类已经不能再取回原本的地球”之类的。
一边想着这些无聊的事情，杨千明在灰烬边原上跋涉着。要说的话，灰烬边原的地貌应该更接近于沙漠吧。缺乏水源，就等于没有生成生命的基本条件。当年那个设计灰烬边原的人，莫非根本不打算恢复生物群系吗？他的想法到底是怎样的呢？在他肯定已经没法再插手人间事务的今天，又有谁能知道他的想法呢？进一步说，他的想法，有真正传递给别人过吗？再进一步，忽略掉他这个人，纵观古往今来的全局历史，有能够印证那想法的存在吗？
如果答案全部是否的话，他具有价值吗？假定知晓解决方案却隐而不提的他是“贤者”，那么如果没人能够理解他，全世界自然都应当是“愚者”。在“愚者”的世界中，“贤者”的价值是要如何被承认？
哎呀，好像扯远了，最近胡言乱语的机会还真多。
嗯？什么机会？
这样想着的下一瞬间，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一样，杨千明转身看去。
远方升起了一朵蘑菇云。
于是，杨千明注意到了，理解到了。
同时，他发现自己注意到了，理解到了，并且理解了其后果。
梦。
你在的吧。
你一直在看着的吧。
我知道这里是梦境了，所以拜托你，把我留下来。
真的拜托你了。
杨千明低头望去，自己的下半身已经变成虚影了，恐怕上半身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给你四十秒。”
那是从悠远的天空上方传来的少女的声音。
“就算是有自主意识的脑细胞，也是有极限的。四十秒就是最多了，要干什么随你的便，好了，还有三十八秒。”
话还没说完，杨千明已经跑了起来。
向着蘑菇云的方向，拼命奔跑着。
那是在什么时候呢，也许是在自己自言自语的时候吧，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具体是什么事情现在已经忘了，也就是说，那是一瞬间的灵感。
所以杨千明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
梦从来没有说过，梦世界是单纯由记忆成分组成的。也就是说，还可以混有其他的成分。关于成分的问题，她只提到过“经验”。
也就是说，像是“既视感”、“灵感”之类的也是可以存在的。进一步的，甚至可以像结构体中的链表指针一样，由梦境连结着下一个曾经有过的梦境。
现在眼前的景象荒谬到杨千明不可能曾经亲眼所见，毕竟一个人一般来说是不可能近距离目睹核爆的。然而，如果这只是自己脑中曾经出现过的，连结着某个确切的现实记忆衍生出的一瞬间的想法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能通过那景象获得“某个现实”。
“还有三十秒。”
少女无情地宣告着。不，也不至于说是无情，毕竟她也不容易的。目测距离在一公里以上，半分钟的时间，要怎么利用呢。
杨千明跳了起来。
因为他想起来了那个灵感。
梦说过，梦世界是做梦者的主观造物。也就是说，如果在这里的话——
“无视物理法则之类的.....办得到的吧！.”
灰烬边原跟着杨千明的想象变成了奔涌的浪潮，同时，杨千明的脚下出现一张冲浪板。他踏着板子，以正常世界达不到的速度全速前进。
“还有二十秒。”
已经到了光是看着那蘑菇云，都会觉得热量灼身的地步。
“还有十秒。”
“五秒。”
“四，三，——”
梦的声音似乎有点颤抖。
“二......”
“一！”
大声吼出最后一个数字的杨千明，在最近处一个仰拉，直上云霄。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背影。
一个沐浴在火焰中的金色背影。
下一刻，杨千明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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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彻底深潜，经过慢波阶段准备进入深度睡眠之前，自己的确是这么想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辛苦你咯。也就是说，我在没那么恰当的时机出现，扰人清梦不得安宁，所以你没机会好好休息了，对吧？”
似曾相识的少女声音。
杨千明转过头去，随即他就因这转头的动作感到惊讶。
“曾有人言，”他眼前的少女——不如说更接近幼女，大概是有个十岁左右年龄、身着华丽洋装的女孩，正坐在一架不知从哪里来的秋千上，捧着一本口袋书，装模做样地跟杨千明说着明显跟书的内容完全无关的语句，“在梦里，人感受不到痛楚。
“人的大脑负责模拟除体感以外的一切，这样的造物就是梦境。而如果知道这是梦境，人理所当然的会醒来，因为他们看到了虚与实的分界线。而境界不可跨越，认知到境界之时，就已经到达了境界的另一边。就好像紧张的时候，人会下意识地通过放松心神，想一些令人愉悦的事情来使精神松弛，然而一旦认知到这亦是假象，”
少女说话的同时在秋千上改成站立姿势，随后纵身一跃，伴着“嘿”一声安稳着陆。
“灰姑娘的魔法就会失效，一切便回到原点。”
“不过，纵使你这次已经藉由体感认知到了自己处在梦境，却不知为何没有离开。你所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感受到的一切——瞧，我刚说完呢，布景和伴奏都出现了唷。”
杨千明这才发现，刚刚还是一片混沌、或者说自己完全没注意过的边上，已经变了模样。眼前是秋日的田园风光，一座小砖房立在山坡上，围着砖房的栅栏，也围着杨千明与少女。少女身后的秋千拴在树上，朝远方望去，一片金色浪潮。
这里是哪里？自己完全没有印象。
“不不不，你肯定是有印象的唷。几个小时前才说过的事情啊，你怎么可能凭空想象出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事物呢。它存在于你的深层潜意识里罢了，可能是你不经意间的经验保存下来的产物，不过，这场面和我相配，是这样吧？”
要说女孩子跟背景的话，应该是《自由引导人民》吧？
“是才有鬼了！拿点更青春、更美好、更能体现出本小姐气质的例子来啊！”
她抄起口袋书扔了过来，把杨千明的脑袋砸得歪了一下，所幸，没有痛觉。
嘛出于二次元圈子对幼女的狂热之情，要找个例子应该是不难的。那种事先撇开不谈，所以你就是那个刚刚在我脑袋里讲话的家伙咯。那么麻烦报一下姓名年龄、身份证号还有家庭住址，上小学还是初中，走散的爸爸妈妈在附近吗——
“闭嘴啦！”
少女直接原地一蹬，冲着杨千明的腹部来了一拳。可惜收效甚微，要更换精灵吗？
“我不是来这里跟你玩梗的啊......”
啊，她显得非常沮丧。为了让她打起精神来，正经点问些问题吧。
“我说啊，这里是你的梦境世界。所以说，你心里思考的东西，我都是能够无条件地听到的。所以说，你这样想，我反而会比较尴尬啊......”
洋装少女已经完全没有了一开始的气场，可怜兮兮地捡起口袋书，坐回秋千上。
“正常情况下，都应该显得比较慌张，然后问我是谁的吧......”
那，你哪位啊。
少女面色发青，少女紧咬双唇，少女怒不可遏。
少女放弃了。
“我是异能力者唷，出现在别人梦境里的人。嘛你照欧洲神话体系的梦魔来理解就好，为了不把我与你的梦境剥离开，在这里我的名字是‘梦’，就只有这一个字。简单来说，现在我寄宿在你的精神里，像这样靠你的梦境来勉强过活这样子唷。”
嗯？那梦，你的身体呢？
梦只是笑了笑。
“谁知道啦，可能早就结束生理功能了，也可能根本就不存在，像是我是从你的意识身处产生的天生具备能力的自主意识，或者说脑细胞？不也挺好的嘛。”
一点都不好啦，惊悚片的感觉越来越重了。
然后杨千明想起一件事。
梦。
“我都说过啦，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唷，所以不用提示我，想到了就行。呃，对于你的情况，我基本算是一清二楚的啦。毕竟我现在住在你的脑袋里，算是你用来共享脑部资源、分担算力消耗的一个部件，里边的信息就算我故意不去看，也会自动灌进我的记忆里。不用太期待唷，本身就特别隐晦的信息，我也没法直接告诉你，毕竟梦小姐也要遵守梦的法则嘛。再说，我直接告诉你的事情，也大多会因为信息量过大而被梦境的临时记忆区块清除，你醒过来之后也不会记得多少的。”
似乎是找回了一点自信，梦又开始荡起了秋千。在她身边，梦世界的法则似乎要下位于现实世界的物理法则，因此为了避免露出裙底，她似乎有意控制秋千的幅度。
“跟你说清楚，不论实际形体如何，就精神程度上来说，我也能说得上是人类的。还有，我的精神外貌早在很久以前就停止发育了，所以别把我当小屁孩。”
哇是这样吗，好厉害耶。
“都说了不要把人家当小孩！不过确实受用所以这次不予追究！”
我还有几件事要确定，梦。
“嗯，可以随便问唷。”
第一件事，你可以像今天那样，平时也冒出来跟我对话吗？
“没门，那只是凑巧。我暂时也没搞明白原因，当时我还在想‘呜哇声音被听到了好羞耻啊这好像是同道中人那没事了’一直脑袋宕机来着。嗯？怎样啦，莫非你还有这种兴趣？”
有个鬼。第二件，你对于梦世界，理解到什么程度？
“不要问这种蠢问题啊。我的主观意识是基于你所在的世界创建的，是你自己的主观造物，结果你跑来问我理解到什么程度？你就当我是一个难得拥有思想的脑细胞就是了。”
唔，那最后一件事，我之后还能自由出入梦境吗？
“噗——”
梦笑出了声，捂着肚子从秋千上滚了下来。
“拜托，这是你自己的梦耶。你想做梦就做梦，区别只是我是否存在、是否主动引导你、是否主动让你认知到这是梦境罢了。啊，你说的就是这个？那就看我的兴趣了，我总不可能闲着没事干就把你扔进来吧？那可不是好事，依据你现在在这里待的时间推断，这会都快九点了。嗯，真的，这里边的时间和外边的时间有很大的流速差，可能是因为你脑容量太小的关系，别自卑，真的。然后，这段时间里你完~全没有好好睡觉，至少神经系统肯定处在半兴奋的状态，待会会比入睡前还要困唷。”
杨千明点点头，望向远方的风景。
“去看看也可以唷，反正这么点时间也不至于让你猝死。”
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没关系吗？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呆在这片意识里的，”少女百无聊赖地捡起口袋书，坐回秋千上，挥了挥手，“你就把我当成一个话有点多的NPC，结束对话之后就踏上旅途吧。”
杨千明默默地点了点头，迈开脚步走去。
他走到树下，这是一棵榆树，外观看起来粗壮而有力量。树皮不知为何有不少破损，还有一些相当锋利的划痕。他看了看地下，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落叶。
“我再好心提醒你一件事唷，”少女懒洋洋的声音自树后传来，“不要太过于关注细节了，那样的话信息量还是会过大，如果你想保持记忆完整，现在就差不多该收工咯。等那些信息被你在现实世界完全记住了，再来这里比较好。”
是吗，那麻烦你，就让这次梦境结束吧。
“好嘞。”
纤瘦的手臂从树后伸出来，食指指着杨千明。杨千明这时才发现，少女的体格其实相当瘦小，他刚想说什么，手指转了两圈，带着点犹豫，指向了砖房中的一个像是起居室的房间。
“反正这段已经接近记忆极限了，应该不会记得了吧......算了，拜拜了您嘞！”
杨千明睁开眼睛。
头痛欲裂，感觉像是宿醉（从来没体验过）或是连着几天通宵（这个倒是体验过）之后的沉重与绝望感，昏昏沉沉，意识也变得有些模糊。
啊，对了，手机，在口袋里？还是说放在床头柜上了？
杨千明决定一起执行。在把手伸进裤兜的同时，他侧过脑袋看看床头柜。从手机里把手机抽出来，用尽全身力气按了一下电源键。同时尽可能睁大眼睛，以求看清手机屏幕——这是早上习惯赖床的人习以为常的一整套操作。当他们看到的时间在他们接受范围内的时候，他们就会把手机一扔，愉快地沉入梦乡。
啊，十点一刻。
意识到是这个时间点的同时，杨千明的腹部发出细微的鸣响，通过身体内部的传到在杨千明的脑袋里嗡嗡作响。
不论如何不想饿着肚子睡觉......先起来煮碗泡面吧。
这么想着，杨千明从床上把自己撑起来，姑且是达到了上半身与床面的夹角超过六十度的程度，起床是只要超越某个界限就会完全成功的任务。只要与身体顽抗到脑袋完全恢复清醒，睡意这种程度的威胁就不足为惧了。
那一瞬间，某样东西从他的脸颊上画下，留下一道皮肤感觉得到的痕迹。
杨千明不禁往自己脸颊上摸去，触碰到某种不是皮肤的物体之后，他打开灯，看着自己食指上的湿润发呆。那样东西滑到嘴角了，咸咸的。
这还真是稀罕，居然会在梦里哭出来。
这样想着的同时，记忆突然涌入杨千明的脑海。
并不是像潮水那样涌入的。潮水必然伴随着冲击与痛苦，更有一种像触电一样的麻痹感。杨千明现在的感受，反而更接近突然发现家附近有一条自己平时从来没有注意到过的小河，轻松，带着一点惊讶。
“梦......吗？”
这梦是梦吗？那个“梦”是梦吗？一切都过于现实，让人难以分辨。但是，自己截留下来的那段记忆，总感觉是似曾相识。
“......还是先去吃晚饭吧。”
多说无益，没有证据或者刺激，在这里胡思乱想毫无作用。毕竟，如果那是虚假的，在这里杵着本身就毫无意义；如果那是真实的，现在也没有研究这个问题的对应方案。那么，现在去填饱自己的肚子，时间充足的话再去洗个澡，怎么看都是最恰当的选择。
于是，已经清醒过来的杨千明，做完了想象中预定的一切事项之后，再次关上灯，往床上一躺，闭上双眼。
“......”
然后，他默默地坐了起来，悲伤地凝视着窗外的月光。
各位有没有这样的经验呢？
坚持越过“某个阶段”的时候。
精神超越极限的时候。
一言以蔽之，通完宵的时候。
剧烈而难以消解的头痛，不知为何过了某个时间点就变得无比精神，只能无奈地看着朝阳升起。期间还要经受意识到自己因为沉迷游戏和动画导致对时间完全失去概念以及主动的拖延的悔恨，亦即贤者模式。
可以说，这便是极致的悲伤。
他试着走下床，但每走一步，运动引发的太阳穴部位的剧烈抽搐和天灵盖仿佛脑淤血一般的头痛就让他不由得放弃了。
“没办法了，玩手机吧。”
找了个合适的角度在床上躺下，利用枕头摆出合适的角度并靠在上边，然后打开灯，拿出手机。看看窗外洒下的月光，杨千明洒然一笑。
“好，就这样玩到天亮吧。”
同一时间，异警局地下二层。
一位留着长发的少女气冲冲地从一楼地楼梯口冲下来，扭头钻进一间从网格状的地下看起来格局稍大的房间。之所以说稍大，是因为光从外边看起来，它就占了四个房间的大小。但这并不妨碍少女的声音覆盖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曾经有这么一则寓言。
某人让三个人寻找装满一个房间的材料。由于时间久远，各版本差距极大且不可考，总之有人使用泥土、有人使用稻草，第三个人拿来了蜡烛，光充满了整个房间，满足了对方的要求。可是换个角度想一想，哪有这么麻烦呢？
如果非要使用实体的话，用空气不就罢了？把门窗全部封死，然后告诉甲方“这个房间已经被我充满了以百分之七十的氮气和百分之二十至百分之三十的氧气的混合气体”，就能满足需求了。再想想第三个人的解决方案吧。光不具实体，本质上是一种频率达到可见范围的电磁波，于是光充满了整个房间。那么为什么那个人不再多想一步，就像现在这样，把一个聒噪的女孩儿扔进这样一个原本宁静的房间里——
“钲哥——你听我说啦——”
被如此称呼的男子捣起了自己的耳朵，看着眼前这个褐发的少女。
少女的容颜可谓精雕细琢的造物，在同龄人间应当算得上是出众的水平。即使当前因为愤怒导致面部表情稍有一点扭曲，但也不令人厌恶。
“那个蠢老哥！居然！跟我说！不要做这种工作！什么的！”
男子名为马钲，乃是异警局的研发部首席工程师。
少女名为骆羽璇，乃是异警局局长骆梦翔之妹。
另外，她是个天才。
在工科类工作前端奋战的女性成员，就马钲的生活经验来说，是相当少见的。
但是，骆羽璇不仅一头扎进这个领域，还具有令人惊讶的天赋。
她的构思能力和行动能力，都是出类拔萃的。
所以说，如何让眼前的毫无知性、理性爆炸的暴走少女停下来，大概要花上一点时间。
十分钟后。
“所以，局长不想让你天天往我这里跑说至少应该把作业写完，然后你就跟他发脾气了？”马钲挠了挠他的天然卷脑袋，“骆羽璇小姐，容我提醒您一件事。请问您有意识到，再过一个星期，就要期末考了吗？”
少女，陷入呆滞。
“请问您知道，关于您现在的学业复习进度到哪里了吗？”
少女，逐渐走神。
“请问您明白，您的期中考试成绩单的数字的总和的意义吗？”
少女，转身冲刺。
马钲目送着她离去的身影，自言自语。
“现在才十四岁，这样会不会太早了呢......”
“什么太早了？”
马钲转头看去，骆梦翔不知何时已经摸进了房间，随便找了张扶手椅坐下，此刻正淡然地看着自己的妹妹跑开的背影。
“找到自己的兴趣是件好事......这我一点也不反对。还记得咱们上大学那会儿吗？我们都是在那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真正想去做的事情。我们都不想闷在学校图书馆的自习室里打发时间，所以我们现在才会在这里。再说了，从她的人身安全角度出发，我甚至想着让她一直呆在你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全世界的一般市民以外的人士都知道她是我妹妹，到底是谁把消息放出去的......”
“但结果就是现在这样，不是吗？”
马钲走向角落的饮水机，拿出纸杯接了两杯温水，走到骆梦翔所坐的位置边上的桌子边，把水杯递给他，“所以就别多想了。你现在的任务就是随波逐流，看着她到她能够独立为止。运气好的话，没准她还能成为你的后继者呢。”
骆梦翔苦笑了一声。
“你这人就是这样。明明工作起来比谁都认真，但是平时都比较消极，都没什么倾向，让人搞不清你到底是什么样的家伙。对了，不说这个，上次让你给兄弟们强化一下装备的防御能力，成果怎样？”
“那还用说嘛，”马钲抽来一张椅子一屁股坐下，伸了个懒腰，“基本的防弹衣之类的装备在如今基本都已经设计到极限了。要在考虑负荷和成本的前提下改良基本是不可能的。如果不考虑负荷的话......那也就只有机械外装甲那条路子能走了。骆哥你说，咱们搞得出来吗？”
骆梦翔叹了口气，把杯中温水一饮而尽。
“虽然这话可能有点对不起你......钲仔，现在机械的力量，真的还追得上人类的力量吗？”
“没有什么追不追得上的，”马钲对着杯子抿了一口，“那里边是文明，文明不会退位。”
“你还会说这种正经话啊。”
骆梦翔笑了，他站起身来。
“你要去哪？”
“医院。有一阵子没去见‘她’了。虽然华银才去过，但是我也想找‘那位’聊聊天。”
马钲懒懒地向逐渐离他远去的背影挥了挥手。对他来说，骆梦翔要去做什么与他无关，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将要发生什么。对马钲来说，像这样窝在地下，于他而言是最合适的生活方式。
天亮了。
因为窗帘很薄的关系，所以像这样躺在卧室的床上，会被太阳晒得有点不舒服。杨千明从床上坐起来，打了个哈欠。
“林老板估计也醒了吧，要找他讨论一下吗......”
还是算了，杨千明摇了摇头，这一下让他的头又痛了起来，他只好不情愿地倒回床上。先不提有没有那种必要，在只进入梦世界一次的情况下，自己根本就没什么能拿出手的情报。
最多是，理解了梦为什么会在自己的梦里，以及那一片自己毫无印象的景色。
根据梦小姐的发言来看，自己要进入梦世界还得得到她的允许。也就是说，自己根本不知道何时会以‘探索者’的身份进入梦世界。
要是早点跟她确定一下就好了......
深感自己的无能，杨千明闭上了眼睛。
现在感觉也很清楚。空调的温度定在二十七度，以自家的这个还算新的空调来说，是刚好能让手指间稍稍发凉的温度。太阳光从窗外照射进入房间，带来一种异样的温暖感。闭上眼睛之后，除去这些感觉，大概只有眼前的一片黑暗，以及通宵后的头痛吧。
然后，头痛带来晕眩，杨千明逐渐沉入梦境。
醒来的时候，已经处在一片浪潮之中。
这到底是什么的浪潮？感觉不出来，虚无的空间中，说不清的物质裹挟着杨千明前进。不知为何，杨千明并不觉得这浪潮无端异常。他继续体验着这种漂浮不定的感觉，然后像是突发奇想一般，低头往下看。
脚踩在地板上。
小孩子的脚踩在榉木地板上。
小孩子的脚踩在到处是粘稠的鲜血的榉木地板上。
他几乎是反射性地往上一跳，但并没有产生什么效果。那双脚好像被牢牢地吸在地板上一般，不得移动分毫。
“杀杀杀......杀人现场？！”
不对。
花了好久才冷静下来的杨千明终于有余裕环顾四周。这是一个普通的房间，除了血液以外的事物全部保持着正常运作。房间中央的桌椅一尘不染，角落里的挂钟还在做钟摆运动，甚至一边墙上的壁炉里头也在燃烧着。
唯一的异常，就是这房间里血流成河。
那么，应该与自己无关？或者说，就算真的发生了命案，自己也不应该是加害者才对。
就在杨千明这么想的当口，原来一直紧闭的房门处传来了脚步声。
杨千明浑身一震，一种原因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像触电一样贯穿了他的脊髓。
脚动了起来。
这是杨千明无意识间发现的，当他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前进了好几步，离门口只有三步之遥。脚的动作很慢，甚至还在颤抖。
然后右手也跟着举了起来。是一只幼小的手臂，光泽洁白，什么都没有。
还有两步。
这是谁的手？杨千明陷入迷惑当中，但是当他仔细观察指尖的时候，就好像突然噎住了一样，说不出话。
指尖形成了细小的风旋。
杨千明很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导致的。
不行，那样绝对不行。
不能过去。
还有一步。
“少开玩笑！给我停下来！”
无视杨千明心中的怒吼，那个视线中的手继续向前移动。
“停啊啊啊啊啊啊！”
刹那间，风景变幻。
蓝色的天空，飞鸟从远处掠过。身下传来令人不舒服的触感，像是一不小心倒在沙地上的感觉。阵风吹过，带起一阵灰烟。
杨千明把自己的上半身撑起来，茫然地看着周边的景色。
大片大片的灰色。
“灰烬边原......？”
分隔核污染区与人类生活区的相对清洁区域。用制作原理已不可考的类似于沙子的灰色物质覆盖了地球上超过百分之三十的陆地区域，似乎具有吸收核辐射的能力。
站起身来，抖落身上的尘土，杨千明转头四顾。
“先不管为什么我在这里，这该往哪个方向走啊......”
“为什么在这里”这个问题，其实并非不重要，但是，杨千明并不打算考虑。
那种景象，虽然不知为什么，光是回忆一下就恶心得想吐。
就当是个无关紧要的梦境，扔在一边吧。
杨千明随便找了个方向，在灰烬边原上前进着。脚下的这种物质，似乎是被称作“灰质体”，踩起来的感觉还是挺舒服的，柔软，但又能坚实地负担起人类的体重。在核污染区中，还有着许许多多的像灰质体一样的失落的科技。长期以来，似乎有许多人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准备行装，向着灰烬边原的那一端进发。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顺利归来。似乎有人对此感到悲观，宣称“人类已经不能再取回原本的地球”之类的。
一边想着这些无聊的事情，杨千明在灰烬边原上跋涉着。要说的话，灰烬边原的地貌应该更接近于沙漠吧。缺乏水源，就等于没有生成生命的基本条件。当年那个设计灰烬边原的人，莫非根本不打算恢复生物群系吗？他的想法到底是怎样的呢？在他肯定已经没法再插手人间事务的今天，又有谁能知道他的想法呢？进一步说，他的想法，有真正传递给别人过吗？再进一步，忽略掉他这个人，纵观古往今来的全局历史，有能够印证那想法的存在吗？
如果答案全部是否的话，他具有价值吗？假定知晓解决方案却隐而不提的他是“贤者”，那么如果没人能够理解他，全世界自然都应当是“愚者”。在“愚者”的世界中，“贤者”的价值是要如何被承认？
哎呀，好像扯远了，最近胡言乱语的机会还真多。
嗯？什么机会？
这样想着的下一瞬间，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一样，杨千明转身看去。
远方升起了一朵蘑菇云。
于是，杨千明注意到了，理解到了。
同时，他发现自己注意到了，理解到了，并且理解了其后果。
梦。
你在的吧。
你一直在看着的吧。
我知道这里是梦境了，所以拜托你，把我留下来。
真的拜托你了。
杨千明低头望去，自己的下半身已经变成虚影了，恐怕上半身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给你四十秒。”
那是从悠远的天空上方传来的少女的声音。
“就算是有自主意识的脑细胞，也是有极限的。四十秒就是最多了，要干什么随你的便，好了，还有三十八秒。”
话还没说完，杨千明已经跑了起来。
向着蘑菇云的方向，拼命奔跑着。
那是在什么时候呢，也许是在自己自言自语的时候吧，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具体是什么事情现在已经忘了，也就是说，那是一瞬间的灵感。
所以杨千明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
梦从来没有说过，梦世界是单纯由记忆成分组成的。也就是说，还可以混有其他的成分。关于成分的问题，她只提到过“经验”。
也就是说，像是“既视感”、“灵感”之类的也是可以存在的。进一步的，甚至可以像结构体中的链表指针一样，由梦境连结着下一个曾经有过的梦境。
现在眼前的景象荒谬到杨千明不可能曾经亲眼所见，毕竟一个人一般来说是不可能近距离目睹核爆的。然而，如果这只是自己脑中曾经出现过的，连结着某个确切的现实记忆衍生出的一瞬间的想法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能通过那景象获得“某个现实”。
“还有三十秒。”
少女无情地宣告着。不，也不至于说是无情，毕竟她也不容易的。目测距离在一公里以上，半分钟的时间，要怎么利用呢。
杨千明跳了起来。
因为他想起来了那个灵感。
梦说过，梦世界是做梦者的主观造物。也就是说，如果在这里的话——
“无视物理法则之类的.....办得到的吧！.”
灰烬边原跟着杨千明的想象变成了奔涌的浪潮，同时，杨千明的脚下出现一张冲浪板。他踏着板子，以正常世界达不到的速度全速前进。
“还有二十秒。”
已经到了光是看着那蘑菇云，都会觉得热量灼身的地步。
“还有十秒。”
“五秒。”
“四，三，——”
梦的声音似乎有点颤抖。
“二......”
“一！”
大声吼出最后一个数字的杨千明，在最近处一个仰拉，直上云霄。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背影。
一个沐浴在火焰中的金色背影。
下一刻，杨千明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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