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君子山岳定
周怀善照例在似亮未亮的天里醒来，倾吐满腹浊气，随即出门，沿路一直走到渡源湖畔。
深秋时节，湖与城镇雾胧胧，芦苇枯黄，露水晶莹。路边的菊花满艳，更添新色。
细细算来，到这沣州城来少说也有三年时光，恍如隔梦。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周怀善不无惆怅，又想起初到沣州城的时光。
老友贺知阳久久守候，亲自到码头迎接。久别重逢，心绪难掩，俩人畅游沣州城。
期间，贺知阳孜孜不倦的向他描述一个女子，同他讲述那书院。
周怀善这才发现，这老友变了些，脸圆润了许多，身体也不再似初见时一般虚弱，其眉角，那晕染不开的——好似是幸福。
傍晚，他们落榻贺知阳家中，他也算是见到了那个女子，当真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烧了些菜，煮了些酒，俩人把酒言欢，感怀曾经的时光。
次日，他便搬到隔壁私塾的后院，一眼三年。
回去的路上，周怀善不由思索，他们是如何成为知己朋友的。
那年山雨不休，泥泞不堪。周怀善赏着山雨，悠然独酌。
贺知阳冒雨而来，大雨连绵，他却光着脊梁，咳嗽不停，书篓放下，人也就在对面坐下。
四目相对，贺知阳粲然一笑。周怀善疑惑，问他为何做此打扮，对方松开怀抱，将尚未湿透的长衫摊开，现出诗书若干，继而猛烈的咳嗽起来。
周怀善焚香一支，上达天听。
重阳大会如火如荼，他破例给学生们放了两天的假，去赶个热闹。
吃过早饭，他开了学堂的窗门，正想着将里里外外打扫一遍。
那少年便又出现在了门口，微笑的看向他。
“来了！”
少年点点头，依旧规矩的在门口。
“正好，你来擦桌子，我来扫地，做好了中午我请你吃饭。”
少年这才进了门来，轻车熟路的浸湿抹布，一大一小两人，就此忙碌起来。
贺知阳问他是否也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周怀善愣了下，随后点点头。
贺知阳当即要了两壶酒，一壶给自己，一壶给他周怀善。
贺知阳说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进京，这次或许能考个功名，为国家做点事。可话出口没多久，他就不停摇头。
“我在骗谁呢！若真有大才，一次便会中，哪会有这第二次的落魄！”
说这话时，贺知阳脸上没有苦涩，反而开怀大笑，像是在讲述一个还算诙谐的笑话。
末了，贺知阳邀他一起同行，他轻车熟路，跟着自己，能少走许多冤枉路，少花不少冤枉钱。
周怀善觉得有趣，便跟他一块去了宇京。
遗憾的是，又是一场无功的徒劳。意料之中的事，贺知阳也无多少悲伤，这种情绪也好似从不曾出现在他脸上。
“不来了，再也不来了。宇京的景也赏够了，路也走透了，我的家底也要花的差不多了。可你得来，周兄之才，远在我之上，这个国家需要的正是你这种人。”
还是那山林，还是那野摊，贺知阳再次请他吃酒，后挥手告别，各奔前程。
五年里，他们不曾再见过面，可换过无数书信，后来的信中，总有那女人的身影。
“如果你也无事可做，那便来沣州找我吧，报效国家的路并不只有一条。”
少年擦遍了桌子，没偷一点懒，忙的满头大汗，最后倚靠着院墙，充满了成就感。
按照约定，周怀善请他吃了午饭，他难得的取出酒一坛，默声饮尽。
酒饱饭足，天生异象，渡源湖的湖水倒灌到天上，向北而去。
周怀善人在院中，看了许久。
今年春天，天似暖乍寒，贺知阳受够了冬日的搅扰，请他去水漫山踏青，女人也在此列之中。
三人游历水漫山，归来之时，天色突变，冰风带来暴雪，连下了三天三夜。
贺知阳大病一场，周怀善也知道，他命不久矣。
水走以后，太阳底下起了小雨，彩虹千万道。
周怀善将少年叫到屋内，单独为他授课，今日所讲，乃《天论》。
课上了没一会儿，周怀善到少年身边，问道：“读书是为了做什么？”
少年思索良久，答道：“修身养性，超脱自我。”
“不为家国？”
少年说：“人各有志，不可强求。自我都不曾认清，何以为家，何以为国？”
弥留之际，贺知阳与周怀善促膝长谈。
“先生常讲，读书人，当报效国家，造福人民。可看我这一生，不曾做到半分，实在惭愧。可更惭愧的是，我读书竟也没读出个名堂来……”
人之将死，不悲却喜。
“你告诉那些孩子，人生苦短，报效祖国也好，追寻本我也罢，倘若没了快乐，一切都是虚妄。”
看向门外，他咳得更厉害了。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审视我这一生，算不得什么君子。我愧对于她……”
周怀善默然，不知作何应答。
“今我大限将至，有一事相求，当年你救我一命，今日希望周兄也能救她一次……人常讲，人之将死，可观未来，有些事我都清楚，若我不曾出现，便没有那档子事了。周兄天上人，可断人间事，还请帮我这最后一次……”
“红颜祸水，红颜祸水，人得到了是红颜，人得而不到，那便是祸水了。好坏与否，不全在人的一口之言！”
周怀善点头，问少年：“李亚，你可愿随我走？”
少年迟疑，问去往何处。
周怀善答道：“去更广袤的天地里，超脱自我。”
少年朝后看了一眼，还是点头。
“那明日一早，你我在湖畔相见，是去是留，皆在你一念之间。”
说罢，周怀善踏步出门，抬头望日，消失无踪。
青铜剑落之时，许舟呐喊之际，周怀善接下了那必死的一剑，一袭白衫，站在山巅。
“赵荆，这并非你的死期，何必违背天意呢？”
“是你？”
除了月鹏和商龙以外，所有人大吃一惊，望着面前的书生，多有讶异。
谁都未曾料到，在尘埃落定之前，这位籍籍无名的书院先生竟来到落霞坡，夺下了那一剑。
他到底是谁？
喻文廉也这么问，以他的修为，无论怎么看，这先生都跟普通人无异，可方才的入场，悄无声息，要不是那一剑被夺下，旁人还以为赵荆已然身死。
此人，不是寻常之辈。
赵荆也是，方才他已经下了必死的决心，可对方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夺下了手里的剑，更可怕的是——自己竟然一点都没察觉。
这是多么恐怖的修为。
许舟更不用多讲，此人是丈夫生前唯一的好友，朝夕相处这么多年，没想到他竟然在这时出现。
周怀善看向喻文廉，良久才道：“我是她亡夫生前的好友，受其所托，保她周全。恳请公公将她放下，一切好谈。”
喻文廉却摇头，“先生之心可以理解，但要我放了这女人，咱家是万万不能答应。先生是君子，却也不能偏袒，我要听了你的话，那死在这山上的可就是咱家了。”
周怀善点头，同意他的话，又道：“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有我在，他们也一样不能伤你的性命，这样如何？”
喻文廉还是不允，不着他的道，“这可不够。嘴长在你的身上，可你说的话难道就是实话了？难道你说了这话，他们就真能听你的？不是我不给你这个面子，是咱家不能冒那个险。”
周怀善觉得他说的话还是有理，再次点头，而后微微一笑道：“那凭着这个呢？”
周怀善眉心隐有银光闪烁，喻文廉看在眼中，惊在心底，失声道：“你是……天上人！”
“这可够了？”
喻文廉嘿嘿一笑，立马松开了许舟脖子上的手，将她向前推去。
天上人，那可不是他喻文廉能惹的。
人间百年，天上十载，王侯们来来去去，唯天上人永恒不灭。
“天上人？”
商龙和赵荆各吸一口冷气，在这沣州竟见到了缥缈无踪的天上人？
曾几何时，他们以为这只是个传说而已，没成想竟真有其人。
天下的文，天下的道，天下的佛，天下的妖，天下的规则与平衡，都归天上人所掌。
这是亘古不变的规矩。
许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看着周怀善，一步一步走向赵荆，眼中是抹不开的疑惑。
“夫人，你的事贺兄早已知晓，他只希望你能遵照自己的意愿，走完余下的路。”说时，他又看向赵荆。
“今日之事，便就此了结吧，两位何去何从，全凭己愿。”
赵荆抱拳，“多谢先生。”
商龙却不解，问道：“你真是天上人？天到底在哪？”
周怀善却说了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心之所向，天之所往，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月鹏却嚷道：“这就算完了？那能不能把老子解开……”
商龙旁边的女人说道：“你只要学狗叫两声，我就放开你……”
“你欺人太……”月鹏想了想，倘若不趁现在离开，等着这些人都走了，那我不就成那喻文廉的阶下囚了吗，当即变了脸色，汪汪叫了两声。
“乖狗狗！”女人欢快的笑起来，随后解开了月鹏的束缚，他不敢久留，头也不回的往山下跑去。
“我们离开这里，有些话……”
“好剑！”
就在所有人以为这件事要画上个圆满的句号之时，只见周浩然扑向赵荆。
赵荆压根未将他放在心上，正打算一脚将其踹开，黑色巨剑凭空出现。
谁都不曾料到这结果，周怀善要出手时却晚矣，他虽是天上人，可依旧不过是个人而已。
周浩然得手，却也被赵荆踹了一脚，远远的摔在地上。
而后，他猛地抽搐起来，攥着许舟的手，似有千言万语：“我……我……”
一代剑仙赵荆，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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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算来，到这沣州城来少说也有三年时光，恍如隔梦。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周怀善不无惆怅，又想起初到沣州城的时光。
老友贺知阳久久守候，亲自到码头迎接。久别重逢，心绪难掩，俩人畅游沣州城。
期间，贺知阳孜孜不倦的向他描述一个女子，同他讲述那书院。
周怀善这才发现，这老友变了些，脸圆润了许多，身体也不再似初见时一般虚弱，其眉角，那晕染不开的——好似是幸福。
傍晚，他们落榻贺知阳家中，他也算是见到了那个女子，当真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烧了些菜，煮了些酒，俩人把酒言欢，感怀曾经的时光。
次日，他便搬到隔壁私塾的后院，一眼三年。
回去的路上，周怀善不由思索，他们是如何成为知己朋友的。
那年山雨不休，泥泞不堪。周怀善赏着山雨，悠然独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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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大会如火如荼，他破例给学生们放了两天的假，去赶个热闹。
吃过早饭，他开了学堂的窗门，正想着将里里外外打扫一遍。
那少年便又出现在了门口，微笑的看向他。
“来了！”
少年点点头，依旧规矩的在门口。
“正好，你来擦桌子，我来扫地，做好了中午我请你吃饭。”
少年这才进了门来，轻车熟路的浸湿抹布，一大一小两人，就此忙碌起来。
贺知阳问他是否也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周怀善愣了下，随后点点头。
贺知阳当即要了两壶酒，一壶给自己，一壶给他周怀善。
贺知阳说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进京，这次或许能考个功名，为国家做点事。可话出口没多久，他就不停摇头。
“我在骗谁呢！若真有大才，一次便会中，哪会有这第二次的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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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来了，再也不来了。宇京的景也赏够了，路也走透了，我的家底也要花的差不多了。可你得来，周兄之才，远在我之上，这个国家需要的正是你这种人。”
还是那山林，还是那野摊，贺知阳再次请他吃酒，后挥手告别，各奔前程。
五年里，他们不曾再见过面，可换过无数书信，后来的信中，总有那女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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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饱饭足，天生异象，渡源湖的湖水倒灌到天上，向北而去。
周怀善人在院中，看了许久。
今年春天，天似暖乍寒，贺知阳受够了冬日的搅扰，请他去水漫山踏青，女人也在此列之中。
三人游历水漫山，归来之时，天色突变，冰风带来暴雪，连下了三天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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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走以后，太阳底下起了小雨，彩虹千万道。
周怀善将少年叫到屋内，单独为他授课，今日所讲，乃《天论》。
课上了没一会儿，周怀善到少年身边，问道：“读书是为了做什么？”
少年思索良久，答道：“修身养性，超脱自我。”
“不为家国？”
少年说：“人各有志，不可强求。自我都不曾认清，何以为家，何以为国？”
弥留之际，贺知阳与周怀善促膝长谈。
“先生常讲，读书人，当报效国家，造福人民。可看我这一生，不曾做到半分，实在惭愧。可更惭愧的是，我读书竟也没读出个名堂来……”
人之将死，不悲却喜。
“你告诉那些孩子，人生苦短，报效祖国也好，追寻本我也罢，倘若没了快乐，一切都是虚妄。”
看向门外，他咳得更厉害了。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审视我这一生，算不得什么君子。我愧对于她……”
周怀善默然，不知作何应答。
“今我大限将至，有一事相求，当年你救我一命，今日希望周兄也能救她一次……人常讲，人之将死，可观未来，有些事我都清楚，若我不曾出现，便没有那档子事了。周兄天上人，可断人间事，还请帮我这最后一次……”
“红颜祸水，红颜祸水，人得到了是红颜，人得而不到，那便是祸水了。好坏与否，不全在人的一口之言！”
周怀善点头，问少年：“李亚，你可愿随我走？”
少年迟疑，问去往何处。
周怀善答道：“去更广袤的天地里，超脱自我。”
少年朝后看了一眼，还是点头。
“那明日一早，你我在湖畔相见，是去是留，皆在你一念之间。”
说罢，周怀善踏步出门，抬头望日，消失无踪。
青铜剑落之时，许舟呐喊之际，周怀善接下了那必死的一剑，一袭白衫，站在山巅。
“赵荆，这并非你的死期，何必违背天意呢？”
“是你？”
除了月鹏和商龙以外，所有人大吃一惊，望着面前的书生，多有讶异。
谁都未曾料到，在尘埃落定之前，这位籍籍无名的书院先生竟来到落霞坡，夺下了那一剑。
他到底是谁？
喻文廉也这么问，以他的修为，无论怎么看，这先生都跟普通人无异，可方才的入场，悄无声息，要不是那一剑被夺下，旁人还以为赵荆已然身死。
此人，不是寻常之辈。
赵荆也是，方才他已经下了必死的决心，可对方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夺下了手里的剑，更可怕的是——自己竟然一点都没察觉。
这是多么恐怖的修为。
许舟更不用多讲，此人是丈夫生前唯一的好友，朝夕相处这么多年，没想到他竟然在这时出现。
周怀善看向喻文廉，良久才道：“我是她亡夫生前的好友，受其所托，保她周全。恳请公公将她放下，一切好谈。”
喻文廉却摇头，“先生之心可以理解，但要我放了这女人，咱家是万万不能答应。先生是君子，却也不能偏袒，我要听了你的话，那死在这山上的可就是咱家了。”
周怀善点头，同意他的话，又道：“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有我在，他们也一样不能伤你的性命，这样如何？”
喻文廉还是不允，不着他的道，“这可不够。嘴长在你的身上，可你说的话难道就是实话了？难道你说了这话，他们就真能听你的？不是我不给你这个面子，是咱家不能冒那个险。”
周怀善觉得他说的话还是有理，再次点头，而后微微一笑道：“那凭着这个呢？”
周怀善眉心隐有银光闪烁，喻文廉看在眼中，惊在心底，失声道：“你是……天上人！”
“这可够了？”
喻文廉嘿嘿一笑，立马松开了许舟脖子上的手，将她向前推去。
天上人，那可不是他喻文廉能惹的。
人间百年，天上十载，王侯们来来去去，唯天上人永恒不灭。
“天上人？”
商龙和赵荆各吸一口冷气，在这沣州竟见到了缥缈无踪的天上人？
曾几何时，他们以为这只是个传说而已，没成想竟真有其人。
天下的文，天下的道，天下的佛，天下的妖，天下的规则与平衡，都归天上人所掌。
这是亘古不变的规矩。
许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看着周怀善，一步一步走向赵荆，眼中是抹不开的疑惑。
“夫人，你的事贺兄早已知晓，他只希望你能遵照自己的意愿，走完余下的路。”说时，他又看向赵荆。
“今日之事，便就此了结吧，两位何去何从，全凭己愿。”
赵荆抱拳，“多谢先生。”
商龙却不解，问道：“你真是天上人？天到底在哪？”
周怀善却说了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心之所向，天之所往，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月鹏却嚷道：“这就算完了？那能不能把老子解开……”
商龙旁边的女人说道：“你只要学狗叫两声，我就放开你……”
“你欺人太……”月鹏想了想，倘若不趁现在离开，等着这些人都走了，那我不就成那喻文廉的阶下囚了吗，当即变了脸色，汪汪叫了两声。
“乖狗狗！”女人欢快的笑起来，随后解开了月鹏的束缚，他不敢久留，头也不回的往山下跑去。
“我们离开这里，有些话……”
“好剑！”
就在所有人以为这件事要画上个圆满的句号之时，只见周浩然扑向赵荆。
赵荆压根未将他放在心上，正打算一脚将其踹开，黑色巨剑凭空出现。
谁都不曾料到这结果，周怀善要出手时却晚矣，他虽是天上人，可依旧不过是个人而已。
周浩然得手，却也被赵荆踹了一脚，远远的摔在地上。
而后，他猛地抽搐起来，攥着许舟的手，似有千言万语：“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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