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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之如饴

小说:执持之念作者:奕蛇霖字数:4952更新时间 : 2021-12-16 23:51:21
  “顾浒”大步向山上走,寒风与雾气都被他甩到身后,衣袖在风啸中猎猎作响。

  他的身形似在慢慢缩水一般,刚刚还被肌肉撑起的衣物松垮下来,贴显出了女性的身躯。发丝散开,在肩上快速生长纷飞,她脸上顾浒的面容特征如乳蜡般融化,变成烟雾融入雾气中。

  芦柑边走边脱掉了对她来说有些过大的外衣,步伐未停,每一步都掷地有声。

  虽然与那位三长老对峙的时候她是故意装成了顾浒,但是这份愤怒却是真情实感。别说顾浒名存实亡,就连整个宗门都宛若一具空壳,倒真不知道鹤阕门宗主到底是个什么物什。

  弥漫整个顾家的雾气掩饰了脚下一具具尸体被啃咬得面目全非的惨状,寒冷的空气正好抑制了尸臭的蔓延,不然人进到这来可是一点也待不下去。

  芦柑绕过这些尸体,未做停留,直直进了后山。于雾气缭绕的竹林间,还堪堪可窥其全貌的小庭院中只剩两套衣物摊落在地上,这便是她此行而来的目的了。

  昨夜再次与渊雪茗产生了摩擦,她心中一股怨气发泄不出来,想着干脆远离他一段时间,去到鹤阕门为顾家二老建个衣冠冢。因全身灵力强行为安抚蛊王而消耗,导致他们的血肉也烟消云散,就这么放下不管实在不忍心。

  还好临走前让渊雪茗把自己易容成顾浒以防万一,没想到还真让她撞上那三长老了。

  “应该没有人再蠢到破坏屏障了。”除非真的有人想“染病”。不过利用了这些人对霖汐的厌恶,她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芦柑惘然地蹲下身,将地上的衣物一件件整理起来抱在怀中,心中一阵酸楚。

  竹叶随着寒风飘散稀落,通往庭院的小路上长期无人打理,铺上了一层由棕绿斑驳的竹叶组成的厚地毯,与以往相比并没多大不同,但总显得更加凄冷寂寥。这竹叶路踩上去松软,落脚间发出清澈的脆响,芦柑干脆席地而坐,情绪渐渐被抚平。

  她抬头望向这片竹林,只觉空旷无比。以往,它就这么将霖汐与人世间隔得更遥远不可触及。

  才刚静下心来,耳畔再次传来脆响,她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所以她并不愿做理会,捡起手边细长的叶片夹在两指之间把玩起来。

  脚步声正往这来,芦柑指尖的叶片也转得愈加快起来。突然,不知怎么没拿稳,叶片跟个小风车似的从指尖飞逃了,顺着她的手臂落回地面上。

  身后的脚步声也在这时候戛然而止。

  “不打算过来了?”

  渊雪茗往后瑟缩了两步:“这不是怕你正气头上……”

  芦柑单薄的背影静静坐在跟前,寒风卷起落叶的同时也卷起了她的长发。渊雪茗紧紧身子,踌躇着不敢上前,半道还是不忍心,悄悄挪到她身后将身上的外衣搭在了她肩上,又小心翼翼地顺着旁边坐下。像什么呢,像警惕着你的眼色还要粘着你才安心的小狗。

  双双沉默不语,谁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啊不,也许渊雪茗用另一个形式正“开口”呢。

  他上牙敲击着下牙,不受控制地打出杂乱无章的节奏。可能嫌音乐太单薄,中间还有擤鼻的声音出来跟着伴个响。

  竹林之间有了这份独特的伴奏,那几分寂寥都消逝不见。芦柑深深地叹了口气,将头靠在了身旁人的肩上,手像是不经意地搭了过去,灵力丝丝流转。

  “你太吵了。”

  “对,对,对……”嘴冻得不受控制,渊雪茗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直到温暖的灵力流淌进他身体的每一寸才缓过来:“对不起。”

  噗。

  芦柑气是还气着,但笑声抢着责备的话语之前先从她嘴里跑出来。

  “哪有你这样的。”她声音明显起伏,是憋着笑的。明明以自己的灵力等级来说,天气寒冷或炎热已经对她造成不了任何影响,却反倒被这个一到冬天就颤成鸡仔的人担心了。

  “我必须给你道歉。”

  渊雪茗一反常态,没有顺着话茬调侃她。

  芦柑挽着他的手臂,发现他正襟危坐着,抛开了吊儿郎当的样子,身体也不怎么颤了。她抬起头看着平时没多少正经模样的脸上,此刻竟挂着严肃认真的表情。

  “芦柑,我认真想过,不对,我一直都知道,你与我受到的教导不同,你身为坤轩门——”话说到一半,他的嘴唇被纤细的手指轻轻按住,使得他不得不将后半段话咽回去。

  他面对的这双眼柔情似水,将悲伤生生掩了过去,放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如雾气般。

  她的灵力本不该是那么寒冷。

  “你为什么非执着于四长老这个位置?”叶浔曾问他。

  “我想配得上她。”他当初是这么回答的。但事到如今,他无论怎么追赶,好像始终都配不上她。

  渊雪茗鼻间一酸,拽过芦柑的手臂,将头埋进她怀里。

  突如其来的毛茸茸的脑袋扫得下巴痒痒的,芦柑被他冰冷的呼吸刺激得微颤了一下。她反手握住他的手臂,准备再给他输送一些灵力,却被他再次反压了下去。

  “我不冷。”

  听这语气还挺倔。芦柑无奈地抬起另一只手,覆上了这个倔强的大小孩扛着寒风的脊背:“嗯,不冷。”

  拜过顾家二老的衣冠冢,渊雪茗正准备牵着芦柑离开,却发现后者一滞,他跟着停下脚步。

  “怎么了?”

  “雪茗,鹤阕门的三长老与顾浒关系如何?”

  渊雪茗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住在顾家这段时间也对三长老的印象没有多少,好像连来嘲讽都不像另外两位长老那么频繁,不过顾浒又确实提到过他。想到这,他灵光一闪:“对了,顾浒说过,三长老曾和他们关系很好,顾霖季还称他三叔来着。”

  “关系很好?”好到见了顾浒的脸才认出他是谁?

  见芦柑陷入沉思,他有些好奇地低头:“发现什么了吗?”

  “嗯,看来为霖汐复仇这件事有着落了。”

  凌煙门副殿,正厅。霖汐有一下没一下地往自己嘴里送着饭菜,吃了大半天,没见桌上的菜被动了几口,看得人很是着急。

  想起昨夜那杯茶,叶浔顿了顿:“不好吃?”

  闻言,霖汐嘴里还未咀嚼完,又忙慌着再次夹起菜往嘴里送:“不是,据说细嚼慢咽更容易消化。”

  看着她那张笑脸,叶浔不为所动,沉默地独自起身回了侧屋。夜色暗沉,他指尖微动,屋内顿时灯火通明,那堆砌的卷宗却沉得一丝光也透不进去。但这里起码还有能落脚的地方,要是在主殿的书房,可能就得在书册垒起的高墙内捉迷藏。

  他归入那片阴沉,像是清晨的落幕,夜晚将所有色彩蒙上了黑布,连足以与它对峙的白也失了光泽。

  那黑压压的字体侵染着叶浔的眼眸,不觉一抹淡绿色顺着灯火闯了进来。茶香四溢,瞬间驱散了眉间的阴霾,他猛地抬头看去,却只捕捉到娇小的背影。

  叶浔若有所思,手指覆上茶杯,却被过烫的温度刺得缩了回来。

  “……”

  走廊上急促的脚步声有意被放轻了些,霖汐踮着脚,三两步跑回卧房。房门被她奋力拉开,只往里走了两步便摔在床沿边,瘫坐在地上。白天那双涣散混浊的红眼如深不见底的黑洞,与父母肉身消逝前了无生气的瞳孔交叠在一起,仿若有无法抗拒的引力,将要把自己的身心一同拽扯进去。

  她忍不住咳嗽,咳得猛了,变成干呕。无休止的眩晕搅动着脑仁,头像灌了铅般沉重,胸腔内有什么快要翻涌上来。

  就在快要忍耐不住之时,昨夜那股熟悉的力量再次将她拉扯起来。

  霖汐被拽着翻了个面,后背抵在墙上,双颊被一只大手猛地掐住,虎口卡在她的嘴间,生硬地将恶心感堵了回去。

  “你要是还想活,就别吐。”

  只听叶浔带有怒气的声音斥责着她:“你是真不知道你现在的身子经不住这么折腾?”

  他的声音不算特别大,却在霖汐的颅顶震响,令其回了些神。待看清面前的人生气的模样时,心里顿感酸涩,不知哪来的委屈抑制不住地瞬间冲破她的眼角,不受其控制地汹涌而出。

  热泪大滴大滴地打在叶浔手背,他皱起眉,一阵烦躁,倒也自觉用的劲有些过了。

  刚想松些力,虎口间却传来微小的刺痛。

  “嘶,原来是我不知道,我这徒儿还会咬人啊?”

  被泪水糊得乱七八糟的小脸上,常挂在那双眼里的颓媚被不肯服输的倔劲彻底消抹,狠狠地盯着自己,张牙舞爪的样子比被渊雪茗提起双耳的兔子看着还要凶狠。

  但这只“兔子”被他钳在墙边动弹不得,反抗是徒劳的,也没有人会来救她。

  叶浔眼周阴沉,手上终是不留余力,掐紧了这个随时都能丧命于自己指尖的小姑娘:“果真是装出来的乖巧。”

  不知是不是他露出的狠厉终于镇住了霖汐,她咬在虎口的牙渐渐泄了劲。腹间活跃的蛊王与刺痛的脸颊,似乎都在提醒着她到底因情绪失控做出了何种不可理喻的举动。

  只是她这番醒悟得太慢,叶浔显然并不打算放过她,手上的劲越使越狠,掌心缩紧间,疼得她发出细细的呜咽声。

  就在此时,血顺着劲从被咬破的伤口处溢出来,滴进嘴里,滑入了她的喉咙。干涸的颈间猛地被滋润了一般,每一滴血都如同雨露甘霖渗入进枯竭将死的裂土。

  “兔子”不再反抗,沉着双眼。

  叶浔突然觉得手心麻痒,有什么温热的软垫在其中摩擦着,甚至有些舒适。他没料到会有这样的触感,惊得松开手,手腕却被另一双小手捆住,死死地紧抓着他不放。

  泪还挂在那张小脸上,她一寸寸舔舐着他手心的血液,像是比美味佳肴更加香甜,比久旱逢甘霖还要令人心醉。

  这副未曾设想的光景深深吸引了叶浔,他饶有兴趣地注视着,任自己的血液汇入她的唇齿。

  伤口愈合得很快,流不出血了,余下的每一分每一毫的红也无法从她眼里逃脱,全被卷入舌尖。这点血完全不够滋润干渴已久的喉咙,眼底依旧充斥着还未被满足的贪欲,她不肯松开半点被自己牢牢抓住的手臂,眼巴巴地望着叶浔:“师尊,我还想喝。”

  有谁说过吗?这双媚眼可真是勾人心魄,欲望作调剂为它添了色彩,更让人有种甘愿为之赴死的冲动。

  叶浔深吸了一口气,脑海里仿佛有个声音在说:眼前这个女孩是自己的徒弟,可不就是天底下最有趣的事。

  “好。”

  还有什么理由不去满足她呢?他挥力划破手心,将整个手掌覆上了她的脸庞,手指擦拭掉还溢在她眼眶的泪水,想将这双眼看得更清,更深。

  月光静谧,只余虫鸟嘶鸣。

  芦柑刚准备叩响副殿侧屋的房门,余光却瞥见屋内并未点上烛光。

  “叶尊回主殿了吗?”

  她回身打算离开,走之前有意朝着霖汐的卧房那边望了眼,这一望,见房门虚掩着没有关紧,心中不免疑惑。虽说有叶浔专门布下的屏障护着,但对于霖汐,芦柑还是多了一份在意和担忧,于是决定调转方向去亲自确认她的情况。

  “顾……咳,霖汐?”她轻敲门扉,无人应答。

  木门与滑轨摩擦发出的声响划破寂静的深夜,通过窗台透入的月光潵进未置半点烛火的屋内,装潢得典雅舒适的卧床有纱帘垂下,微弱的光照中隐约可见令人熟悉的月白色。

  芦柑刚认出人,立马半跪下来:“叶尊。”

  “嘘——”

  这嘘声似在提醒自己太大声了,芦柑更加疑惑,抬眼见那纱帘被轻风带起,便看清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抬了起来,指尖轻置于叶浔的唇间。而他臂弯下趴着的小身影不安地动了动,耳朵被显得有些大的手掌温柔地覆着,月白色的长袖做软被,娇小的肩头有节奏地微微起伏,再次进入梦乡。

  纱帘对面的声音满是柔情:“等她醒了再说吧。”

  “是。”芦柑边做应答边慌忙退下,出得门时还记得顺手将其带上。

  她站在紧闭的房门前愣了许久,忽然想起那句:是啊,关照得有些过头了。当时她还不以为然,想着许是如渊雪茗所说,被大门影响的。但就算是霖汐的情绪感染了叶浔,也不至于让她见到今时今日这份光景吧?

  “唉呀,疼。”

  渊雪茗不知道是第几次“不小心”绊倒,发出的嚎叫声一次比一次夸张。自从芦柑去给叶浔禀报完回来后,她就跟丢了魂似的,怎么叫也不应,急得他就差在地上撒泼打滚了。

  “好疼啊——”他双手抱着右腿,跟翻不起身的乌龟似的在地上做作地哭嚎,企图吸引注意。

  “你刚刚绊的是左腿。”

  “……”

  从始至终芦柑都没有正眼瞧过他一次,怎么还能拆穿自己呢?渊雪茗也装不下去了,爬起身直往芦柑的大腿上扑,抱着她的腰就打算赖在这儿了。

  “叶尊真的关照得过了吧?”

  头上传来喃喃声。

  “我当是出什么事了,”他松口气,往芦柑怀里又蹭了蹭“不是挺好的吗,你本来也很担心霖汐。”

  “雪茗。”

  闻言,渊雪茗抬起头看她。芦柑的神情严肃,像是纠结着什么,眉头快拧一块去了,半晌才开口。

  “你见过叶尊慈祥的模样吗?”

  “慈……慈祥?他?”

  听到这个形容词,还是从芦柑嘴里说出来的,渊雪茗觉得自己像生吞了只苍蝇般难受,脑海里怎么也没办法把叶浔和慈祥放在一块儿。他担忧地盯着芦柑,末了还伸手准备去探她的额头,被后者打了下去。

  “我亲眼所见。”

  “嗷呜。”这次是真疼得他叫唤起来,抱着自己受伤的爪子缩到一旁:“当初老叶突然说要收她做徒弟我还奇怪呢,莫不是见色起意了吧?”

  语毕,他脑门上响起咚的一声脆响。也不顾爪子还疼着,瞬间都捂到额头上新起的包上去了。

  他有些委屈:“这不是看你太紧张了,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们相处得不错就是好事,别太担心了。”

  芦柑被他撒娇的模样哄得心软,如他所言,这时候再怎么担心也无用,于是便不再过多纠结。她起身挽起长发,打算将身上的风尘好好洗净:“快休息吧,明天我还得过去一趟。”

  “不是说别担心了吗。”

  “今天还没向叶尊禀报鹤阕门的情况呢,他让我等霖汐醒了再去。”

  边说着,人已经走远,留下渊雪茗独自消化最后一段话。忽然,他勾起嘴角,随着芦柑的方向跟了过去。

  “不会真是见色起意了吧——唉呀,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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