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场星夜
其时，源于“蒐狝”的田猎对于王族来说不仅是一种娱乐，也是练兵习武、让士兵适应战场，训练各种武器使用和车马的驾控的方法，更多的作为一种军事演习。到战国时期，系统正规的军事训练确立了主导地位，但四时狩猎依然是君主们了解本国军事力量的一种途径，也会安排士卒将吏做一些手搏角抵、射御剑术的技击表演展示实力。
猎场设在离邯郸不远的地方，快马一个时辰就能到，但是因为此次赵王带了宫眷，从晨起出发一直晃悠到了傍晚才扎营。年轻贵族们不耐慢行，请王命带了各自勇士到经过的林子里小试身手，不时有获得猎物的欢呼声传来。
齐衡跟在魏无忌的队伍中，只觉在马背上枯坐反倒比当初在草原疾驰还要疲累，好在一路行来看碧空如洗，鼻间是久违的山野气息，心中确实畅快许多。
家中墨卫都派出去寻矩子了，又不敢疏忽兰芷那边，便将家卫都留在邯郸，齐衡便只带了齐雨随了狩猎的队伍。听到安营的消息，他跳下马便帮着一同忙碌，惹得魏无忌带来的门客僮仆们连声婉拒，齐衡连说日常也做惯了这些，还是与他们一起将营地布置妥当，又围坐在帐外嘻嘻哈哈聊天，听他们说这猎场一面临河一面是森林，倒是有不少飞禽走兽栖息。
魏无忌午间便被平原君叫去共骑，随手打了些野物，此时回到自己营地，将猎物扔给庖人去处理，接过侍从递过来的布巾，边擦着手边问：“齐公子呢？”
侍从带着笑说：“跟我们抢了半天活计，这会儿刚忙妥，和各位先生聚坐了说话呢。”
魏无忌待下人一向宽厚，只笑骂道：“我看你们胆子愈发大了，连我请来的客人都敢使唤。”
侍从赔着笑再不敢回话，忙引着他去寻众人。
见魏无忌回营，场中的人便纷纷起身，听说飨食有野味加餐，轰然叫好。有人还连声说自己有烹调的秘方，呼朋引伴地去找庖人取猎回来的鸟兽寻地方烹制，有人则说去取好酒，一时之间全都走得干干净净。
齐衡这才走上前，看魏无忌衣衫上虽有些尘土血迹，但神色飞扬，想来收获不小，笑着说：“昨日我去老薛那儿取了些酒，一会儿给卫兄佐餐。”
魏无忌点点头，“今日这行进速度太慢了些，大家都闷坏了。待他们将猎场围了，明日一早行过祭礼便可自由狩猎，待会儿早些歇息。”
齐衡本打了主意找个地方观星，验证邹衍那些绢帛上的内容，忙连声称是，回自己小帐去准备，只待天黑就开溜。
魏无忌见天色还早，但齐衡答应得痛快，想他大概白日疲累就等着早睡，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心中隐隐有些失落。
好容易夜色渐浓，齐衡兴冲冲披了厚衣，取了望筒等物，叫着齐雨走上日间扎营时便看准的山坡，果然见漫天星子如碎钻一般，横跨天际的银河虽不如夏季壮丽，但却更为明亮。
齐衡坐在地上仰头对着星空看了半晌，颓然道：“小雨，在家看先生留下的书简和《甘石星经》，觉得我到了开阔处就能将星星识得七八成，怎么看来看去还是只认得出北斗啊？”近日他痴迷星象许久，自以为得了邹衍真传便能向着观星大师迈近一步，谁想到还是…
齐雨听他声音挫败感十足，嘿嘿了一声，劝说：“公子不是连牵牛织女都找不到吗？就别勉强了，看得懂观星书不代表就得成为观星师啊，再说，这里的星空哪儿比咱们塞外的清楚，等以后回去慢慢再认。”
齐衡听出他的敷衍：“你们是不是背地里打过赌我多久能放弃认星星？那天小相里说溜了嘴，被我好一通骂。”
齐雨抓了抓头，坐在齐衡身边无奈地说：“公子啊，我们生活在草原的，七八岁的时候都能靠星星辨方向的。相里他们更厉害，听说自小要特意去学习星象课，还有专用的观星工具，你这望筒就是从他那儿抓来的吧？可是相里说这望筒是用来看星辰变化的，可不是用来认三垣二十八宿的……”
齐衡无力地说：“是吧？我也觉得大材小用了些。”心念转了转，忽地又平和了许多：“罢了，反正’吾有涯而知也无涯’，我还是安心欣赏这漫天无名的星星吧。”裹紧了毛裘，改为枕着自己胳膊仰天躺下，对着空中那些明灭的星子。
此刻夏秋相交，夜风凉而不寒，远处赵王营地方向传来隐隐的欢笑声，想来还在作乐，离得最近的信陵君的营地倒是安静。不知怎地，齐衡心中忽生孤凉，轻轻问道：“你说齐俊田萍他们此时在做什么呢？”
齐雨说：“前几日俊公子来信，说两位小公子很淘气，他每日处理了事情便要亲自督着他们读书，有时要到深夜。或许此刻正在做这个吧。”
齐衡笑了笑，“你过几年大概也是这样，不过你从小性子就安静，估计你家娃娃会老实许多。”
齐雨是齐家收养的孤儿，自小就在齐俊齐衡身边长大，也是少数知道齐衡年龄秘密的家卫，听她语气落寞，怕她又自伤身世，在外面露了行迹，便说：“事情忙过了，咱们便回塞外，那时候公子要教我们所有人的娃娃，你那么聪明又看过那么多的书，定是个好师父。”
齐衡便知他怕自己伤心，也强笑着随着他的话题说：“正是正是，不过回去我要将后山加个观星台，日日住在上面，早晚能认全满天星星。”鼻子一酸，唯恐流泪被齐雨察觉心事，不自觉阖了眼强迫自己镇定心神。
似是过了许久，才感觉心情平静下来，耳边听着齐雨一直沉默，只是偶有地上树枝被压到的声音，知道他本来话就不多，齐衡也不以为意地依旧闭着眼睛，问：“小雨，你猜那些星星离我们有多远？”也不等回答，轻笑说：“我也憨傻了，问你这个。不过啊，此刻我却想喝酒。”
刚说完，就感觉肩上被轻轻拍了拍，手中被塞进一个东西，摸起来像是个酒囊。齐衡低声欢叫一声：“小雨你果然是个细心人。”另一只手摸索着拔下塞子，凑到自己嘴边喝了一口，顿觉一股热流涌向四肢百骸，刚刚有些冰冷的手脚也暖了起来，忍不住又连喝几口才觉得过瘾。
齐衡听齐雨还是一言不发，酒意又有些上涌，越发觉得眼皮发沉懒得睁开，忍不住叨念：“你是个闷葫芦，相里却是个聒噪猴，星夜喝酒这种事还是要随着姬芮来，他会讲故事，下酒再好不过。”
耳边忽地有热乎乎的气息呵过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问：“你想听什么故事？”
齐衡听这声音十分耳熟，但绝对不是齐雨，心里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借着星光去看，却对上魏无忌盈满笑意的双眼。猜到齐雨必是被他支开，齐衡才放下心又躺了回去，叹道：“卫兄好歹出个声音啊，不怕吓到我？”
魏无忌也变坐为躺，笑道：“你都敢从营地中偷溜出来，还怕什么？幸好我的人先发现你带了齐雨出营，我才忙忙抢在你前面开路，不然恐怕你早就被赵宫侍卫当成奸细抓了。受了半天累还被你埋怨，真是冤枉。”
齐衡本来还纳闷一路离营而来连个兵士都没遇到，此刻才知道原来竟是被他暗中悄悄打发了，讪讪说：“难怪了，我还说赵军也太惫懒了些。真是对不住卫兄，添麻烦了。”
“不妨事，举手之劳。刚开始还以为你出来是有什么事，谁想到你们一路跑来山上吹夜风看星星，真是……”
齐衡想起刚才自己对齐雨的抱怨，脸上一热，接道：“更没想到我吹了半天夜风还是认不出几个星星……”两个人同时笑了出来。
魏无忌刚才隐在暗处，将他们的话听了七八成，说：“我倒是能识些星，不然帮你解说一二？”
齐衡摇了摇头，想起他与自己并排躺着，看不到这边，便说：“不必，这只是闲来的乐子，回去慢慢学便是了。”又问道：“你呢？也是因为需要打仗才学的？”
“正是，我从懂事起，学的就是辅佐君王的为臣之道、将兵之能。”魏无忌的语气中带了些嘲弄：“母亲一生谨小慎微，差不多日日叨念让我恪守臣子本分，万万不要让太子怀疑。父王选了姐姐嫁与赵国平原君，门客都恭喜我多了一份助力，母亲却让我跪在她面前承诺绝不对王位动半点心思。救了邯郸之后，我常常想，如果母亲还在世，看到我忤逆王兄，会是伤心落泪还是打我出气。刚才听你说起齐俊，他就是你大哥？你们感情倒是好得很。”
齐衡“嗯”了一声，想起他名闻天下也掩不住兄弟相背的事实，倒不如平常人家兄友弟恭来得温暖，一时语塞，想了想说：“我觉得终有一日，魏王会明白你为魏国所做的一切。”轻笑说：“或许秦国发现你不在家，干脆发兵攻魏，你那傻哥哥就乐不出来了。”
听他直呼一国君王“傻哥哥”，魏无忌也不由得笑出来：“真不知道你这胆子都从哪儿来得，别人见我们这些王族，有敬的有怕的，只有你随心随意，高兴便理睬，不高兴便甩脸子。”但也知道齐衡为逗自己开心才这样说，由衷谢他出言安慰。
齐衡嗔怪道：“我哪有甩脸子啊？我脾气很随和的好不好。”
“好好好，二公子脾气好得很。不过二公子，更深风冷，咱是不是可以回去了。我出来的匆忙，穿得可不多，着了风寒明日恐怕不好交代。”魏无忌话说到一半，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齐衡才注意到他就罩了件披风，想是出来得急随手抓的，忙说：“你等下。”回身解下毛裘里面的大氅，踮起脚尖给魏无忌披上：“将就着披一会儿吧，幸好我畏寒穿的多。”
微光下，见魏无忌眼中情绪莫辨看着自己，齐衡忙收回手：“我只是觉得害你受冻，过意不去。”径自转身向山下走去。
魏无忌挪开眼神，轻声问：“你同姬芮……也如此？”
齐衡正专注脚下的路，并没听清，边小心翼翼探步边问：“什么？”
魏无忌扶住他，回了句：“没什么。安心走路吧。”两个人便下山寻了朱亥齐雨回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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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无忌午间便被平原君叫去共骑，随手打了些野物，此时回到自己营地，将猎物扔给庖人去处理，接过侍从递过来的布巾，边擦着手边问：“齐公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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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衡听齐雨还是一言不发，酒意又有些上涌，越发觉得眼皮发沉懒得睁开，忍不住叨念：“你是个闷葫芦，相里却是个聒噪猴，星夜喝酒这种事还是要随着姬芮来，他会讲故事，下酒再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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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衡本来还纳闷一路离营而来连个兵士都没遇到，此刻才知道原来竟是被他暗中悄悄打发了，讪讪说：“难怪了，我还说赵军也太惫懒了些。真是对不住卫兄，添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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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衡想起刚才自己对齐雨的抱怨，脸上一热，接道：“更没想到我吹了半天夜风还是认不出几个星星……”两个人同时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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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我从懂事起，学的就是辅佐君王的为臣之道、将兵之能。”魏无忌的语气中带了些嘲弄：“母亲一生谨小慎微，差不多日日叨念让我恪守臣子本分，万万不要让太子怀疑。父王选了姐姐嫁与赵国平原君，门客都恭喜我多了一份助力，母亲却让我跪在她面前承诺绝不对王位动半点心思。救了邯郸之后，我常常想，如果母亲还在世，看到我忤逆王兄，会是伤心落泪还是打我出气。刚才听你说起齐俊，他就是你大哥？你们感情倒是好得很。”
齐衡“嗯”了一声，想起他名闻天下也掩不住兄弟相背的事实，倒不如平常人家兄友弟恭来得温暖，一时语塞，想了想说：“我觉得终有一日，魏王会明白你为魏国所做的一切。”轻笑说：“或许秦国发现你不在家，干脆发兵攻魏，你那傻哥哥就乐不出来了。”
听他直呼一国君王“傻哥哥”，魏无忌也不由得笑出来：“真不知道你这胆子都从哪儿来得，别人见我们这些王族，有敬的有怕的，只有你随心随意，高兴便理睬，不高兴便甩脸子。”但也知道齐衡为逗自己开心才这样说，由衷谢他出言安慰。
齐衡嗔怪道：“我哪有甩脸子啊？我脾气很随和的好不好。”
“好好好，二公子脾气好得很。不过二公子，更深风冷，咱是不是可以回去了。我出来的匆忙，穿得可不多，着了风寒明日恐怕不好交代。”魏无忌话说到一半，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齐衡才注意到他就罩了件披风，想是出来得急随手抓的，忙说：“你等下。”回身解下毛裘里面的大氅，踮起脚尖给魏无忌披上：“将就着披一会儿吧，幸好我畏寒穿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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