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六）
朝阳观所有的修士，甚至那些灵禽，在夜深人静明月高悬的时候，都在默默缅怀着瀚云真人。他是千百年难遇的奇才，同辈之人少有出他左右的。虽然他冷肃非常，脾气算不得好，但确确实实是个正直善良的人。这样一个精采绝艳又品性端正的人一朝故去，怎能不让故人感伤？
但此时却无人知晓，瀚云真人并未真正的离世。
修士修行至元婴境界，元婴可脱离肉身游于天地，肉身死，元婴尚有一线生机不灭。这一线生机可遇不可求，只赖天时地利。当年恒野身死，元婴受损极重，无名耗费二十余年才使他元婴得以恢复，这一过程殊为不易。
瀚云真人被恒野所害之时，他的元婴也也有损伤，脱体之后飘飘然如风中游絮，不知要飘零到何处。幸得天柱峰上一位闭关的尊者睁开了眼睛，轻抬手指将他招引过来，才使他不至于流落荒芜，最终烟消云散。
这尊者披头散发蓬头垢面，也认不出原先是哪个峰主。他将瀚云真人残破的元婴召来，又施了一些道力蕴养，自己便又闭目修行。
瀚云真人的元婴便在那一团道力中昏昏沉沉的养了好些日子，终于得以恢复，灵识也清醒了，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成了不生不灭的鬼仙。
师兄妹俩难得没有修炼，在棚子下面一个坐一个靠，仰着头看天上的月亮。今夜的月色真是极美的，明亮的月辉将星辰的光芒掩盖了，广袤无边的夜空中除了这一轮圆盘似的月亮，便只两三个微亮的星辰。
“师兄，月亮真像一个大大的饼子呵呵。”
云江也笑了，说道：“你呀，辟谷这么久了，还这么馋嘴。”
“哪有！我只是说像饼子嘛，又没有馋嘴！”
两人有说说笑笑一会，忽然间，一阵清风袭来，檐下的铃铛叮呤作响，云江心惊异常，猛然从椅子上坐起身来。
瀚云真人的虚影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师兄妹俩大吃一惊，面上俱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师尊！”
“师尊！”
云江心跳如擂鼓，他望着面前的虚影情不自禁滚下泪来。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是现实，还是莫名入了梦，他都激动非常，因为他终于又见到日思夜想的师尊了。
瀚云真人即便为了这个弟子化成鬼仙，也改不掉一身的臭脾气，见云江掉下泪来，当即喝骂道：“哭什么！可有点男儿郎的样子！”
云江听他责骂，心中喜悦更盛，便又哭又笑说不出话来。风笑笑也激动非常，眼中闪着晶莹的光芒，上前就要拉瀚云真人的衣袖，却从他的身体中穿了过去，惊道：“师尊，这是怎么回事？”
瀚云真人便将化成鬼仙的经过简单的说了说。云江欣喜万分，死在自己面前的师尊忽然又往日一般训斥自己，真是如梦境一般不切实际。然而没高兴多久，他心中又涌起一波又一波的愧疚与哀伤：若不是因为自己，师尊怎么会落到这个结局？一个鬼仙，他要如何修仙求道呀！
“把脸上泪抹干净了！像什么样子！”
云江终于稳定住自己的情绪。瀚云真人这才向他问起自他“死”后发生的事情。云江简单地说了自己的遭遇，如何被关押，如何逃生，如何报仇。风笑笑也跟着说了朝阳观中的事情，金和真人的疯魔之状，他在剑南道所作所为。
瀚云真人听的眉头紧皱，又问云江他的身体如何了。云江看了看风笑笑，忽然有些窘迫，但仍旧硬着头皮将他与风笑笑双修的事情说了。瀚云真人的眉头这才松了些，微微颔首，说道：“如此便好。”
他心中忧心金和真人的变故，嘱托两人好好修炼，便要去金和真人处看一看。见瀚云真人的身影逐渐消失，云江尚在出神，风笑笑便扯他的胳膊，催着他回去修炼。
“师尊说啦，要好好修炼，师兄，不能浪费时间！”
虽说男子固精修炼并不会有疲累之感，但是也会有些烦躁的，云江却有些想休息了，但是，他实在是拿风笑笑没办法。
烛影摇动，有风忽然穿堂入室，金和真人猛然自入定中睁开眼睛。
“师兄，是我。”
“瀚云！”
金和真人从蒲团上站了起来，他伸手去触摸眼前的虚影，手却从虚影上穿过。金和真人忽然露出笑来，神情舒缓了许多，叹道：“你竟然成了鬼仙，好，好，真是太好了，快跟我说说你是如何做到的！”
瀚云真人便又将自己化作鬼仙的经历说了一遍。
金和真人忽然转向天柱峰方向行了大礼，而后又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瀚云真人，神情忽而激动，忽而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瀚云真人犹豫片刻，这才说道：“师兄，自我死后，你为救云江去了剑南道，救了他，瀚云感激不尽，听闻，你又带回许多别派的弟子回来——”
“他们全是我的傀儡。”金和真人直接了当把瀚云真人不好开口说出的话说了出来。
“师兄，此举是否有些不妥？”
金和真人丝毫不在意，只说道：“没什么不妥的，瀚云，他们害死了你，自然要付出代价，我要杀恒野，也不能放过嫦婉那帮人。”
瀚云真人感动非常，更加不愿意金和真人做下错事而影响修行，便说道：“师兄，如今我既然没死，便算了吧，咱们只要杀了恒野那个魔头便好。”
可金和真人却动了怒气，喝道：“可是你成了鬼仙！你永远无法证道了，这难道不可恨吗！”
瀚云真人默默看着自己虚无的身体，半晌方说道：“天道如此安排，我自然会接受的，事已至此恨也无用，师兄，我已经不能证道了，我只不愿影响到你。”
金和真人却说道：“不，瀚云，地仙可化鬼仙，鬼仙为何不能化地仙？我相信会有办法的，无名可以让恒野重生，我也可以让你重回地仙之境！”
瀚云真人忽然觉得金和真人的神色与无名一般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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