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寒刑阵﹒梦境（一）
意识到被困在黑森林之后，四人分三路去找出口，约定两个时辰后在火堆边汇合。
曲荆风和叶昀各自举着一支火把朝同一个方向走去。
林地潮湿松软，透过火光，偶尔能看到眼神空洞的蛇从腐叶上缓缓地梭过去，习惯暗夜活动的长相怪异的其他动物，对他们的靠近无所畏惧。
没过多久，二人就得出结论，林中动物不仅盲眼，也没有听力。
也许它们根本就不需要食物？没有喜怒，没有纷争，仅仅是活着，像植物一样？
曲荆风由此想到，倘若他们四人被困在这林子里，或许也会像这些动物一样，成为仅比植物多一项行走技能的活物。
他们将会逐渐丧失爱恨、记忆、理想、使命，成为行尸走肉，甚至永生在没有任何感情的黑暗中……
不不不，他们一定要走出去，以最快的速度。
生而为人，就得像人一样活着，享受获得和喜悦，承受失去与煎熬，直面生与死。
曲荆风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倘若出走无望，他一定要在变成“林中活物”之前自我了结。
一旁的叶昀察觉到他的心思，开口道：“先生，有我陪着，你在这林中不孤单。”
曲荆风低头，与叶昀对视一笑。就连死，都有人欣然作伴。
所以，他绝对不能死，同伴更不能死。
前路没有光，没有尽头，没有裂缝。
他们抬头，借着火把，看到的是远远近近，密不透风，绿得发黑的树叶。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未有所获的二人开始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希望能找到突破口。
直到他们走回到火堆旁，和预料中的一样，四人都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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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怎么办？我可不想被困在这里，变成四肢修长俊美、脑袋空空如也的傻动物。”
海棠一边嚷嚷，一边顺势去摇曲兄的手臂，摇了两把，不忍心增加对方的心理负担，长臂朝对面的忍叔伸去。
忍者条件反射地想要躲，一想不让他摇，他又要转回去摇少主，这不是给少主添烦恼吗？索性让他摇着。
海棠继续嘟哝，“忍叔，你说真变成动物了，我的头发怎么办？我要不要在变身之前，把头发打整好，比如编根大辫子，或者盘个头发什么的？”
忍者无奈地看着他，又无奈地冲少主笑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忍叔预言我将失去头发，是不是变成动物以后，头发就不存在了？这是不是就说明，我们将会被困在这里？”
海棠说着伸手摸了摸肩后的秀发，观察起一旁树枝上睡大觉的人形动物，皮肤光洁，身上没有一丝毛发。
“忍叔，你快看，那动物是不是人变的？”
忍者捋着山羊胡子观察了一会，认同道：“极有可能。”
曲荆风无意参与二人的对话，他在想，何为困？如何破困？
他们为什么会走进黑森林？当然是为了接受考验。
失败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闯出阵法的可能性更大。且不说天意如此，他自己不论如何也要闯出去，拼死也要闯出去，最多就是一死。
假设，黑森林并非真正的黑森林，而是一个梦境呢？
身在梦境中的人如果走出梦境？
当然是从睡梦中苏醒过来。
梦醒时分，即是摆脱梦境之时。
曲荆风把自己的想法同另外三人说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大家一合计，当务之急便是睡觉，并且想办法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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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深入梦境之后，能不能醒来，就看天命和运气了。
如何才能做梦？四人只能用“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笨办法，睡前想心中之所想，比如往事，心事，愿望，遗憾……
叶昀心思单纯，是最先睡着的。
叶昀在一个中年人的身体里。他通过坐在书案前翻阅史书的中年人的眼，看到对面书案前端坐的少年。
少年正在专心致志地书写，眉宇淡然舒展，写到高兴处，唇角微扬。
叶昀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前世的先生。
原来先生十五六岁时长这样啊！这世上不可能有比先生更好看、更完美的男子了。
很快，就见先生搁笔，起身，手握书卷来到中年人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师生礼，“请叶先生过目。”
叶昀感觉到这个姓叶的中年人在阅卷的过程中频频点头，口中满是赞许之声。
而对面端立的先生，自信的脸上并无骄傲，他站在那里，就像一道光，让人看了心生欢悦，先是情不自禁的喜欢，之后是没有来由的信赖。
中年人和先生展开了颇为激烈的讨论，叶昀能感觉到他心里的酣畅。
临走时，先生把中年人送到门口，又坚持送出去好长一段路。
叶昀因为要和先生分别而不舍，却阻止不了中年人离去的步伐。
令叶昀高兴的是，中年人心里想的全是先生。
叶昀因此看到先生过去几年的模样和成长轨迹……
没过多久，叶昀就彻底弄明白了，那个心里全是太子荆的中年人叶昊，就是前世的他啊！
他是太子最为敬重的老师，却从未想过借此飞黄腾达，他只想教出一个优秀的学生，治国的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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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身在天子脚下，想要维持这份纯粹的师生情谊却也成了奢望。
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皇帝下旨灭他全族。
为了保他，向来温顺听话的太子，第一次站到皇帝的对立面。
父子俩的一场博弈，以太子胜利而告终，王都因此少了一场腥风血雨。
他带着父母妻儿隐于乡野。太子身份特殊，不便相见，但他能感觉到太子的多方照看。
太子的暗中努力，使得他们一家乃至全族，得以善终。
但是他活着活着，就听到了太子薨的噩耗。自那之后，他的心空了一大块。
他无病无灾走到生命的终点，并且高寿。
离世之际，看见白衣老者走至近前，俯身问他：“叶先生，可有未了心愿？”
“如有来世，愿做天真无邪之童陪伴太子，共沐风雨，同喜同悲，为他抵挡所有的明枪暗箭，一生只为护他周全。”
“此愿甚好，此愿可成。叶先生，请放心离去，我们后会有期。”老者说完，如一股仙烟，飘然而去。
等等，叶昀想起老者俯视他的角度，说明他是躺着的。前世的他是将死之人叶昊，躺着等死是正常的。
但现在躺着的人是年少的叶昀，他既没有受伤，也没有生病，更不是将死之人，而老者也不是真的站在自己面前……
叶昀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正在一个梦境里。
不知道先生怎么样了？
苏醒过来，去找先生，是叶昀唯一的意念。
他摸起手边的一块石头，朝自己的前额狠狠砸去。
一阵吃痛之后，叶昀发现自己孤身一人，身在一叶飞速而下的小舟上。
天色大亮，天高云朗，他已经成功逃离黑森林。
一路上，水声震耳欲聋。
小舟的尽头，竟然是一道瀑崖。
叶昀还没来得及反应就人舟分离，与急剧的水流一同坠落，很快消失在一片白色的水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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