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一章 元宵（六）
三皇子来世欢楼听戏是临时起意。白韵然早就被宋玉笺带进过瑞王府，却没能留下，凌亦珩不爱听她的戏，这趟是带小燕出门。
通房丫鬟穿着一条浅粉色的裙子，裙摆铺满大朵合欢花，葱黄比甲里头套红绫袄，整个人俏生生，耳朵上还挂了琉璃坠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戴两只嵌宝虾须镯，倒像谁家小姐似的。
进来之前，凌亦珩带着小燕已在街上逛了会子。即使离开了皇宫，小燕也没有很多时间出门，被规矩束缚，她的世界无非是后院四方天。沿街挂了花灯，五色琳琅，火树银花，她看得眼睛都要直了，凌亦珩也很有耐心，陪在身边慢慢地走，还买下一对兔儿河灯，答应同她一起去放了。
“殿下你瞧，是世欢楼，听说那儿的茶水好喝，戏也好听。”
小燕心里喜欢热闹，只是不敢表达，或许被三皇子突如其来的宠溺冲昏了头脑，她提出请求，想进茶楼听曲儿。凌亦珩知道，这是玉琳琅的地盘，也早早收到帖子，晓得今晚上台的是白韵然——前次姑娘进府，小燕吃味，偷偷哭了半个时辰。丫鬟不清楚外面的名号，进去听听倒无所谓，怕只怕冷香阁那位也在，两个女子打了照面，还不知谁先闹起来。
“你想听，那就去。”
犹豫稍纵即逝，眼前人的楚楚可怜让凌亦珩寄希望于侥幸。他不能辜负小燕多年付出，也感叹神女无梦，就算小阁主在世欢楼，看见自己身边有别人，想必也会装作不认得。
小燕很有自知之明，才貌皆不如人，紧握的资本只有一往情深。她将谦卑刻在骨头上，决意以最柔弱的姿态捍卫属于自己的幸福。
被小阁主赶出冷香早已不稀罕，昨晚凌亦珩漏夜回府，隔着老远就能看到有个人站在大门外，踮着脚不断朝马车的方向张望。是通房小燕，夜风吹得她瑟瑟发抖，又不肯回去添件衣裳，只管将双手缩进袖口，倔强地等着她的三皇子。
到凌亦珩下车，看见的是她脸蛋通红冰凉，身上也被风吹透了，却因为自己归来，双眼满是雀跃的欢喜。他没办法不心疼这个女子，亲手解下大氅给对方披上，说她是傻丫头，若自己今晚不回府上，她要等到何时？
王府不缺门卫和厨子，小燕身为通房，本质自当是伺候好凌亦珩近身事，她却总担心自己做得不够。闻到主子身上熟悉的香味，小燕明白，三皇子又去找那位姑娘说话了。
“不会的，殿下心情不好，想出去走走是常理，奴婢担心您。”小燕皱着鼻子道，“您若真不回来，肯定会派人传话，奴婢得了信儿就不等了，明日早起做汤羹，殿下就能吃上热腾腾的早饭了。”
三皇子从宫里回来的时候，脸色难看极了，小燕隐约听说宫里出了变故，似乎和八公主有关。她知道，那一位向来是三皇子最不愿提及的，她不敢问，生怕惹殿下不快，只能提心吊胆地等，可惜等到的只有沉默，凌亦珩和她说话越来越少，停留在外的时辰却越来越长。
她明白，怜悯迟早会消耗殆尽，自己不能坐以待毙，需得有让主子放不下的长处。于是她故意衣衫单薄等在风口，又说着乖巧懂事的话，效果立竿见影，引得凌亦珩动容不已，握着她的手走回内院，当晚虽没有同寝，却亲口叮嘱她好好休息，不必早起做那些操劳。
不出意外，小燕没听进耳中，天蒙蒙亮，厨房便升起炊烟，她挽着袖子忙进忙出，坚持不让别人沾手。等凌亦珩起了，热腾腾的元宵已经摆在桌上，是他喜欢的黑芝麻馅子，小燕在里面加了玫瑰，格外香甜。
“和你说了好好休息，你总是闲不住。厨房里头最是累人，坐下用饭吧，别忙活了。”
看着侍女鼻尖通红，三皇子感念她辛苦，让小燕上桌同坐，只见她低头抚一抚鬓角碎发，笑靥如花：“多谢殿下，奴婢不累，灶上还温着紫苏粥呢，先前瞧见您喜欢，奴婢今日熬了，吃一碗胃里温暖。”
小燕所求很简单，她想一早便和主子更亲近些，十五皇帝设家宴，她可以跟随入宫，在贵妃娘娘面前露露脸。往年都是如此，三皇子用着红糖紫苏粥，然心情很不错，也提起了这一桩，还告诉她，可以打扮得鲜艳一点。
于是自午睡起，小燕对镜装扮许久，特意将海棠团簪戴上，还找出件喜庆的合欢花裙子，穿戴整齐便守在屋子里，等着主子传唤。过了没一会儿，的确有人来敲门，她飞也似地跑过去，得到的却是迎头一盆冷水。
“燕姑娘，王爷说了，宫中奉行节俭，今年的家宴一切从简，各府都只有亲眷随行，姑娘不必跟着去了。”
真假都不重要，小燕的热情被浇灭，犹得强颜欢笑，谢来人跑这一趟。摘了簪子，她提着裙角走出屋外，冬日午后的阳光难得柔和，直接望过去也不会令人感到刺眼。
不去也好，府里只剩她自己，可以静静心。身为妾侍，嫉妒是大罪，更何况她现在无名无分，总忧心殿下娶个正妻回来，满脑子几乎想不了别的事儿，长此以往终成祸患。
小燕的委屈凌亦珩不可能不知道。他不能违背圣意，好在这个女孩向来识大体，且等今日散了，以后找机会补偿她便是。
宫宴上没看到八公主，崔贵妃雍容依旧，与王皇后分庭抗礼，启仁皇帝最悠然，坐享齐人之福，仿佛前日的风波不曾发生过。凌亦珩早就练出好本事，一一应酬过，客套得恰到好处。
其实也没多少人在意他，一个不受宠的王爷，都知道他分封出去只因皇帝不想看见他碍眼。
待在这种宴席上，还不如留守府中，至少能落个清静，不用看着一张张虚与委蛇的面孔，还要和他们假装亲热，着实反胃。
几次席面均不见八公主，少不得有不知轻重的人要发问，这回是六公主，窦采女的女儿，嫁给了王皇后的族亲，姑爷性非良人，夫妻终年不和睦，故而这位王家后生屡被宫宴拒之门外，令六公主面上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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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房丫鬟穿着一条浅粉色的裙子，裙摆铺满大朵合欢花，葱黄比甲里头套红绫袄，整个人俏生生，耳朵上还挂了琉璃坠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戴两只嵌宝虾须镯，倒像谁家小姐似的。
进来之前，凌亦珩带着小燕已在街上逛了会子。即使离开了皇宫，小燕也没有很多时间出门，被规矩束缚，她的世界无非是后院四方天。沿街挂了花灯，五色琳琅，火树银花，她看得眼睛都要直了，凌亦珩也很有耐心，陪在身边慢慢地走，还买下一对兔儿河灯，答应同她一起去放了。
“殿下你瞧，是世欢楼，听说那儿的茶水好喝，戏也好听。”
小燕心里喜欢热闹，只是不敢表达，或许被三皇子突如其来的宠溺冲昏了头脑，她提出请求，想进茶楼听曲儿。凌亦珩知道，这是玉琳琅的地盘，也早早收到帖子，晓得今晚上台的是白韵然——前次姑娘进府，小燕吃味，偷偷哭了半个时辰。丫鬟不清楚外面的名号，进去听听倒无所谓，怕只怕冷香阁那位也在，两个女子打了照面，还不知谁先闹起来。
“你想听，那就去。”
犹豫稍纵即逝，眼前人的楚楚可怜让凌亦珩寄希望于侥幸。他不能辜负小燕多年付出，也感叹神女无梦，就算小阁主在世欢楼，看见自己身边有别人，想必也会装作不认得。
小燕很有自知之明，才貌皆不如人，紧握的资本只有一往情深。她将谦卑刻在骨头上，决意以最柔弱的姿态捍卫属于自己的幸福。
被小阁主赶出冷香早已不稀罕，昨晚凌亦珩漏夜回府，隔着老远就能看到有个人站在大门外，踮着脚不断朝马车的方向张望。是通房小燕，夜风吹得她瑟瑟发抖，又不肯回去添件衣裳，只管将双手缩进袖口，倔强地等着她的三皇子。
到凌亦珩下车，看见的是她脸蛋通红冰凉，身上也被风吹透了，却因为自己归来，双眼满是雀跃的欢喜。他没办法不心疼这个女子，亲手解下大氅给对方披上，说她是傻丫头，若自己今晚不回府上，她要等到何时？
王府不缺门卫和厨子，小燕身为通房，本质自当是伺候好凌亦珩近身事，她却总担心自己做得不够。闻到主子身上熟悉的香味，小燕明白，三皇子又去找那位姑娘说话了。
“不会的，殿下心情不好，想出去走走是常理，奴婢担心您。”小燕皱着鼻子道，“您若真不回来，肯定会派人传话，奴婢得了信儿就不等了，明日早起做汤羹，殿下就能吃上热腾腾的早饭了。”
三皇子从宫里回来的时候，脸色难看极了，小燕隐约听说宫里出了变故，似乎和八公主有关。她知道，那一位向来是三皇子最不愿提及的，她不敢问，生怕惹殿下不快，只能提心吊胆地等，可惜等到的只有沉默，凌亦珩和她说话越来越少，停留在外的时辰却越来越长。
她明白，怜悯迟早会消耗殆尽，自己不能坐以待毙，需得有让主子放不下的长处。于是她故意衣衫单薄等在风口，又说着乖巧懂事的话，效果立竿见影，引得凌亦珩动容不已，握着她的手走回内院，当晚虽没有同寝，却亲口叮嘱她好好休息，不必早起做那些操劳。
不出意外，小燕没听进耳中，天蒙蒙亮，厨房便升起炊烟，她挽着袖子忙进忙出，坚持不让别人沾手。等凌亦珩起了，热腾腾的元宵已经摆在桌上，是他喜欢的黑芝麻馅子，小燕在里面加了玫瑰，格外香甜。
“和你说了好好休息，你总是闲不住。厨房里头最是累人，坐下用饭吧，别忙活了。”
看着侍女鼻尖通红，三皇子感念她辛苦，让小燕上桌同坐，只见她低头抚一抚鬓角碎发，笑靥如花：“多谢殿下，奴婢不累，灶上还温着紫苏粥呢，先前瞧见您喜欢，奴婢今日熬了，吃一碗胃里温暖。”
小燕所求很简单，她想一早便和主子更亲近些，十五皇帝设家宴，她可以跟随入宫，在贵妃娘娘面前露露脸。往年都是如此，三皇子用着红糖紫苏粥，然心情很不错，也提起了这一桩，还告诉她，可以打扮得鲜艳一点。
于是自午睡起，小燕对镜装扮许久，特意将海棠团簪戴上，还找出件喜庆的合欢花裙子，穿戴整齐便守在屋子里，等着主子传唤。过了没一会儿，的确有人来敲门，她飞也似地跑过去，得到的却是迎头一盆冷水。
“燕姑娘，王爷说了，宫中奉行节俭，今年的家宴一切从简，各府都只有亲眷随行，姑娘不必跟着去了。”
真假都不重要，小燕的热情被浇灭，犹得强颜欢笑，谢来人跑这一趟。摘了簪子，她提着裙角走出屋外，冬日午后的阳光难得柔和，直接望过去也不会令人感到刺眼。
不去也好，府里只剩她自己，可以静静心。身为妾侍，嫉妒是大罪，更何况她现在无名无分，总忧心殿下娶个正妻回来，满脑子几乎想不了别的事儿，长此以往终成祸患。
小燕的委屈凌亦珩不可能不知道。他不能违背圣意，好在这个女孩向来识大体，且等今日散了，以后找机会补偿她便是。
宫宴上没看到八公主，崔贵妃雍容依旧，与王皇后分庭抗礼，启仁皇帝最悠然，坐享齐人之福，仿佛前日的风波不曾发生过。凌亦珩早就练出好本事，一一应酬过，客套得恰到好处。
其实也没多少人在意他，一个不受宠的王爷，都知道他分封出去只因皇帝不想看见他碍眼。
待在这种宴席上，还不如留守府中，至少能落个清静，不用看着一张张虚与委蛇的面孔，还要和他们假装亲热，着实反胃。
几次席面均不见八公主，少不得有不知轻重的人要发问，这回是六公主，窦采女的女儿，嫁给了王皇后的族亲，姑爷性非良人，夫妻终年不和睦，故而这位王家后生屡被宫宴拒之门外，令六公主面上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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