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五章 安神散（下）
绣雪赔笑道：“娘娘为八公主忧心，人家却不一定领情，奴婢前脚踏出葳蕤楼的大门，后脚就听见公主摔东西。东海进贡的鱼翅，公主看不上，也不好这样拂娘娘的面子。”
“她连亲娘的面子都不给，何况我这个养娘。”王皇后拿起一块糕点，是燕窝酥盏，做得金黄漂亮，“别乱说话，这点小事，有什么值得抱怨的。去，吩咐高阳宫的人，谁要是敢背后议论公主，本宫必定治他的罪。”
“是，奴婢这就去。”绣雪转身退下，拢紧袖口走入风中。葳蕤楼的张颜颜抱着油纸药包回来，看到的正是绣雪在训斥宫人，她哪里敢多瞄一眼，猫着腰贴墙快快跑开。里姑姑想得不错，张颜颜在小厨房烟熏火燎两个时辰，陆续将四副安神散都煎出来，无一例外被八公主打翻，连带送药的她也挨了责打。
八公主的疯癫持续到深夜，始终不见皇帝派谁前来询问。里姑姑为此暗自庆幸，只要不出高阳宫，事情就总能压下去，白日当着她们的面，皇帝下令诛杀了小鱼和荑茪，敬事房的若干人等也未能幸免，至少说明皇帝有意回护，可惜八公主不懂事，自个儿非要嚷嚷，万一谁嘴上不严谨，流言传开来，或说她疯了，或说太监一案另有隐情，对整个葳蕤楼都无异于灭顶之灾。
古往今来，多少女子的性命断送在“清白”二字之上，只怕到时连含章宫和瑞王府都会受牵连。当年，崔家女儿入宫，已是在前朝掀起风浪了……
里姑姑心头抽紧，默默祈祷上苍诸神保佑，而她怀中终于醒过神来的八公主也知道害怕了，不住地发抖，问她自己还能不能活。
“你说话呀，姑姑，你别摇头，就算我只能死了，也早点儿让我知道，我想体体、体体面面的……”
女孩语无伦次，感觉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忙不迭抹一把，“我错了，不该胡闹，不该张扬……可是姑姑，没有人敢碎嘴子吧，都以为我向来如此……是不是？你说话啊，你说话，姑姑……”
八公主身上似乎应验了那句话，除却生死，都是小事，没有意识到自己可能会被赐死之前，她纵情任性，丝毫不管礼数教养，一旦认识到事态不对，她便惶恐瑟缩如惊弓之鸟。
三皇子被请出去后，御书房中除了里姑姑，只有她和皇帝、贵妃，勉强算得上一家三口，她还为此感到羞愤：天崩地裂般的隐秘被撕开，居然要崔贵妃也在场，岂非让自己彻底颜面扫地，在含章宫面前抬不起头，这些年来她的骄傲，从此化为乌有了。
启仁皇帝看向她的眼神中不见任何慈悲，有的只是烦恼，瞧着是很认真在思考如何处置这个已不干净的女儿。他没有震怒，仿佛那个叫小鱼的宫女口中吐出的惊天秘密只是一阵风吹过，不足以引起帝王的情绪，反而是崔贵妃，八公主从来不肯承认的生母，受不住刺激，数次晕倒过去。
舐犊之情，不过如此。
“父皇杀了那些人，又把我赶回来，不肯和我说一句话，想必是对我失望透顶了。”八公主淌着眼泪，可怜楚楚地抬起头，悲声道：“里姑姑，皇后娘娘有找过你吗？绣雪送的东西被我砸了，娘娘知道吗？她会不会和我计较……”
“公主！别想这些个了，奴婢叫人打水来，给您洗干净脸。”
里姑姑再也看不下去，打断了八公主的絮叨，用手指将她乱蓬蓬的头发稍微理顺，尽量让语调听上去柔和：“晚膳都没吃一口，公主饿坏了吧？奴婢这就去小厨房，给您做些好克化的饭菜，公主用过，早点休息。明日元宵家宴，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陛下看见了，再不高兴也忘了。”
“你别哄我了，外面那么多人，她们都听见了，父皇有那么多儿女，舍弃我一个，才不会叫姐妹们蒙羞……”呜咽声细碎，从八公主嗓子眼里挤出来，死亡带来的恐惧令她心灰意冷，深深体会到何为懊悔滋味。
启仁皇帝先是她的君主，再是她的父亲。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失贞，尚且会被沉塘、被吊死，天家威严，皇权在上，岂会为她网开一面。
八公主娇蛮，可是绝非愚蠢，想通了这点道理，止不住开始脊背发凉，冷汗直流。或许最开始，皇帝真的没想过要她死，可经此一闹，若流言如沸，自己的不堪设想。
“错不在公主，陛下重视子嗣，心疼您还来不及呢，别胡思乱想了，当心被陛下知道，那才真真儿伤了天伦。”里姑姑拿了条新帕子，雪白面上绣了一角百合花，“时辰不早了，公主先洗漱，等用过宵夜，奴婢伺候您睡下。皇后娘娘也传了话，今日之事决不许外泄，奴婢倒看看，哪个不要脑袋的敢胡说，公主尽管安心。”
葳蕤楼的下人都被八公主赶了出去，内室显得静悄悄的，只有炭火时不时噼啪作响，给冰冷的冬夜带来暖意。放眼望去，偌大的高阳宫，里姑姑是八公主唯一信任的人，她怎会不知，王皇后对自己并非真心实意，可生来身不由己，只能拼命依附、讨好，换取活得体面的资本。
八公主点点头，主动握住里姑姑的手腕，破天荒地放软了姿态：“刚才怪我考虑不周，弄伤了姑姑，你别往心里去。叫宫人打些热水来吧，姑姑的手也该涂点膏药。”
听主子如此言说，里姑姑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长长舒了口气：“奴婢不要紧，公主暂且等候，我这就给她们安排……宵夜做杏仁酪可好？趁热喝下去，脾胃也舒展。”
“公主既已清醒，那就请接旨吧。”
不待主仆两个相视而笑，葳蕤楼的大门被推开，绣雪的声音从天而降，华沐紧随其后，外头隐约还有黑压压一片。里姑姑搞不清楚状况，只听见“接旨”二字，下意识拉着八公主跪好。
“传陛下口谕，八公主身染风寒，不宜外出，特赐居长阳殿静养，一应衣食汤药，皆由皇后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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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连亲娘的面子都不给，何况我这个养娘。”王皇后拿起一块糕点，是燕窝酥盏，做得金黄漂亮，“别乱说话，这点小事，有什么值得抱怨的。去，吩咐高阳宫的人，谁要是敢背后议论公主，本宫必定治他的罪。”
“是，奴婢这就去。”绣雪转身退下，拢紧袖口走入风中。葳蕤楼的张颜颜抱着油纸药包回来，看到的正是绣雪在训斥宫人，她哪里敢多瞄一眼，猫着腰贴墙快快跑开。里姑姑想得不错，张颜颜在小厨房烟熏火燎两个时辰，陆续将四副安神散都煎出来，无一例外被八公主打翻，连带送药的她也挨了责打。
八公主的疯癫持续到深夜，始终不见皇帝派谁前来询问。里姑姑为此暗自庆幸，只要不出高阳宫，事情就总能压下去，白日当着她们的面，皇帝下令诛杀了小鱼和荑茪，敬事房的若干人等也未能幸免，至少说明皇帝有意回护，可惜八公主不懂事，自个儿非要嚷嚷，万一谁嘴上不严谨，流言传开来，或说她疯了，或说太监一案另有隐情，对整个葳蕤楼都无异于灭顶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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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姑姑心头抽紧，默默祈祷上苍诸神保佑，而她怀中终于醒过神来的八公主也知道害怕了，不住地发抖，问她自己还能不能活。
“你说话呀，姑姑，你别摇头，就算我只能死了，也早点儿让我知道，我想体体、体体面面的……”
女孩语无伦次，感觉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忙不迭抹一把，“我错了，不该胡闹，不该张扬……可是姑姑，没有人敢碎嘴子吧，都以为我向来如此……是不是？你说话啊，你说话，姑姑……”
八公主身上似乎应验了那句话，除却生死，都是小事，没有意识到自己可能会被赐死之前，她纵情任性，丝毫不管礼数教养，一旦认识到事态不对，她便惶恐瑟缩如惊弓之鸟。
三皇子被请出去后，御书房中除了里姑姑，只有她和皇帝、贵妃，勉强算得上一家三口，她还为此感到羞愤：天崩地裂般的隐秘被撕开，居然要崔贵妃也在场，岂非让自己彻底颜面扫地，在含章宫面前抬不起头，这些年来她的骄傲，从此化为乌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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舐犊之情，不过如此。
“父皇杀了那些人，又把我赶回来，不肯和我说一句话，想必是对我失望透顶了。”八公主淌着眼泪，可怜楚楚地抬起头，悲声道：“里姑姑，皇后娘娘有找过你吗？绣雪送的东西被我砸了，娘娘知道吗？她会不会和我计较……”
“公主！别想这些个了，奴婢叫人打水来，给您洗干净脸。”
里姑姑再也看不下去，打断了八公主的絮叨，用手指将她乱蓬蓬的头发稍微理顺，尽量让语调听上去柔和：“晚膳都没吃一口，公主饿坏了吧？奴婢这就去小厨房，给您做些好克化的饭菜，公主用过，早点休息。明日元宵家宴，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陛下看见了，再不高兴也忘了。”
“你别哄我了，外面那么多人，她们都听见了，父皇有那么多儿女，舍弃我一个，才不会叫姐妹们蒙羞……”呜咽声细碎，从八公主嗓子眼里挤出来，死亡带来的恐惧令她心灰意冷，深深体会到何为懊悔滋味。
启仁皇帝先是她的君主，再是她的父亲。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失贞，尚且会被沉塘、被吊死，天家威严，皇权在上，岂会为她网开一面。
八公主娇蛮，可是绝非愚蠢，想通了这点道理，止不住开始脊背发凉，冷汗直流。或许最开始，皇帝真的没想过要她死，可经此一闹，若流言如沸，自己的不堪设想。
“错不在公主，陛下重视子嗣，心疼您还来不及呢，别胡思乱想了，当心被陛下知道，那才真真儿伤了天伦。”里姑姑拿了条新帕子，雪白面上绣了一角百合花，“时辰不早了，公主先洗漱，等用过宵夜，奴婢伺候您睡下。皇后娘娘也传了话，今日之事决不许外泄，奴婢倒看看，哪个不要脑袋的敢胡说，公主尽管安心。”
葳蕤楼的下人都被八公主赶了出去，内室显得静悄悄的，只有炭火时不时噼啪作响，给冰冷的冬夜带来暖意。放眼望去，偌大的高阳宫，里姑姑是八公主唯一信任的人，她怎会不知，王皇后对自己并非真心实意，可生来身不由己，只能拼命依附、讨好，换取活得体面的资本。
八公主点点头，主动握住里姑姑的手腕，破天荒地放软了姿态：“刚才怪我考虑不周，弄伤了姑姑，你别往心里去。叫宫人打些热水来吧，姑姑的手也该涂点膏药。”
听主子如此言说，里姑姑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长长舒了口气：“奴婢不要紧，公主暂且等候，我这就给她们安排……宵夜做杏仁酪可好？趁热喝下去，脾胃也舒展。”
“公主既已清醒，那就请接旨吧。”
不待主仆两个相视而笑，葳蕤楼的大门被推开，绣雪的声音从天而降，华沐紧随其后，外头隐约还有黑压压一片。里姑姑搞不清楚状况，只听见“接旨”二字，下意识拉着八公主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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