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四章 降雪（下）
“清算下来，咱们楼里的人，赎身的，没了的，竟比往年多了半数，当真是多事之秋。”看着牙婆带人走远了，水芝才放开口气，同绯云摇摇头。
绯云道：“是了，风波不断，难为夫人焦心，也难为姐姐前后奔走，尽心尽力。这不，小姐正叫我来问候，夫人现下如何？可否还在烦心？”
水芝抽了帕子，摸摸手心细汗：“夫人是极要强的，下头的人不省心，倒不至令她多思伤身，只是又在新年，连日劳累，难免有些睡不安稳，不过有汤药香丸调理着，你同小姐说，不必过分挂怀。”
两下都心知肚明，冷香阁需要整顿，却谁都想不出太好的法子。这座小楼如今的情形，说是内忧外患也不为过，墨觞夫人找不出任何可以让自己稍稍舒心的理由，若说还有最后一根稻草，只怕就是酒窖的那位柳师傅还没有发作了。
东宫不可靠，柳渠阴更不能掉以轻心。墨觞鸳不主动出手，柳渠阴也没有再上过楼，连酒窖的开销都只从账房先生那边走。彼此早就已经捅破了窗户纸，对方按兵不动，反倒惹着墨觞鸳心中不安，生怕哪日略微疏忽，祸起萧墙，被酒师打个措手不及。
“夫人宽心吧，许是正月里呢，东宫也忙碌，压根儿就顾不上咱们。”水芝自晓得主子心事，料理完了楼中杂务，一心陪伴在墨觞鸳身边，半蹲在软榻前为夫人捶腿，轻声道：“实在不成，还有将军呢……真到走投无路，将军难道会放着亲妹子不管么？墨觞家养了小姐一场，他兄妹两个，难道还能放着夫人您不管么？”
墨觞鸳叹道：“就是两个没有爹娘的孩子，胳膊扭不过大腿，怎么能与上头抗衡。自小我看似对渊儿严格，实则也悄悄地纵着她，只盼养得她性情不是那样好，旁人看在眼里，自然知道她是个花架子，空有美貌，不堪用的。”
“可是木已成舟，夫人忧心只能伤了自个儿。”水芝默默良久，终道。
湖底暗潮涌动，水面还在维持风平浪静，大丫鬟收拾妥了，便陪着花魁娘子搬动，后园子的檀香梅开了一茬又一茬，至今没见荒芜之势，种花的人英雄救了美，那之后也再没传来过音信。
沈渊既知道他是谁，凌亦珩来或不来，对她而言无异于两难。得宠与否，凌亦珩都是皇子，世道动荡，变幻莫测，他连自保恐怕都困难，更别说沈渊或墨觞晏，与天家沾染上关系，都难有好下场。
真若有心，怎会不去仔仔细细地查一查，墨觞鸳抱回家的野孩子、他想留在身边的女人，从一生下来究竟是在谁的襁褓中，身上留着什么人的血。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凌亦珩查找到真相，会否心生贪念，将沈氏一族推向另一个灭顶之灾呢？
去年送来的药膏倒是不错，两人也曾生出过把酒言欢的瞬间，对付不喜的人天然有心照不宣的默契，至于长生观里，玉瑕山上，白雪塔下，掺杂了旖旎缱绻的画面偶尔回放在梦中，然而那一切都是有关于折扇公子，和高高在上的三殿下又有何干？
她要嫁的是离雪城，只会是离雪城。
折扇公子唤她“阿晏”，她的身份便是冷香阁的花魁娘子，倌儿卑贱，出了楼门谁也无需捧场给面儿，纵他真能生生造出一座普通乡绅的府邸，以风月女为妻，甘愿奔波转圜，又岂能将她圈养在梦幻泡影中一生一世。
可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沈家的长房嫡女还没长大就丢了，朝堂上的三皇子将来娶谁都是续弦，最终凌亦珩是客，冷香阁是销金窟，迎来送往，你情我愿，一夜尽欢便抛诸脑后的，身为花魁她见得多了，抹几把过去是上上之选。像那些拎不清、想不开，最后不是被交给牙婆，就是郁郁了结那小半生。
他说过信誓旦旦的话又怎样？她与他，永远都不匹配。
“姑娘，仔细着凉。”
一件斗篷披上肩头，绯月不知何时来到沈渊身后，花魁娘子这才察觉，自己在檀香梅树下站了已有许久。大丫鬟整理着绸缎，道：“梅花虽美，却也只绽放在冬天，姑娘是身子弱的人，看久了，会伤身。”
竟分不清说的是花还是人，沈渊听在耳中，只能笑笑敷衍过去，转而说起离雪城喜食荔枝膏，少不得要拜托刘掌柜，时常给他送到乐馆去。
“从前是我对世事冷淡，也不晓得要对他多加关心。”临近小径处，树枝疏疏朗朗，阳光穿透间隙照下来，给花魁娘子面庞笼了毛茸茸的金色：“你若是得闲，也陪着我学一学，那东西是如何做得，想来我亲手做给他，才更显得有我的心意。”
主仆二人向院里走，绯月听罢点头：“姑娘这样想就对了，也是难为，这几年过得闷闷的，任谁熬过来都不开心。姑娘和雪城公子也难见到，眼看着终于要定亲，两个人还是该多多往来，才好像个夫妻的样子。”
花魁停下脚步：“你也觉得，我一定会嫁给离雪城。”她扶着丫鬟，感到自己手心微凉，“小时候，第一眼看见他，我就喜欢他。哥哥也这么说，说他们是‘一见如故’，还告诉我，他只希望我过得好，和雪城长长久久的。”
“姑娘和公子站在一起，谁瞧了不得说是对儿金童玉女呢。”绯月寻来时没准备手炉，好在阳光明媚，不是很冷的天气，快走几步进了屋子，那点寒气随即消散。绯云回话，在前院遇见盛秋筱，盛姑娘问小姐安，是否得空见她。
“不必了，人都送走了，我不想管了。”沈渊脱了衣裳，只穿浅姜黄遍撒淡墨竹叶中衣，雪青色绸裤，拥着提前熏好的绒被，坐在床上抱过琵琶：“你和盛秋筱说，辛苦她了，我身子不争气，实在撑不住陪她说话，等过几日好了，一定请她吃点心。”
想来园子宽敞，盛头牌又常日在楼上伴客，琵琶铮铮传不进她的耳朵，花魁娘子反拨琴弦，随手奏起某支不知名的栖凤小调，未发现手生已很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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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云道：“是了，风波不断，难为夫人焦心，也难为姐姐前后奔走，尽心尽力。这不，小姐正叫我来问候，夫人现下如何？可否还在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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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下都心知肚明，冷香阁需要整顿，却谁都想不出太好的法子。这座小楼如今的情形，说是内忧外患也不为过，墨觞夫人找不出任何可以让自己稍稍舒心的理由，若说还有最后一根稻草，只怕就是酒窖的那位柳师傅还没有发作了。
东宫不可靠，柳渠阴更不能掉以轻心。墨觞鸳不主动出手，柳渠阴也没有再上过楼，连酒窖的开销都只从账房先生那边走。彼此早就已经捅破了窗户纸，对方按兵不动，反倒惹着墨觞鸳心中不安，生怕哪日略微疏忽，祸起萧墙，被酒师打个措手不及。
“夫人宽心吧，许是正月里呢，东宫也忙碌，压根儿就顾不上咱们。”水芝自晓得主子心事，料理完了楼中杂务，一心陪伴在墨觞鸳身边，半蹲在软榻前为夫人捶腿，轻声道：“实在不成，还有将军呢……真到走投无路，将军难道会放着亲妹子不管么？墨觞家养了小姐一场，他兄妹两个，难道还能放着夫人您不管么？”
墨觞鸳叹道：“就是两个没有爹娘的孩子，胳膊扭不过大腿，怎么能与上头抗衡。自小我看似对渊儿严格，实则也悄悄地纵着她，只盼养得她性情不是那样好，旁人看在眼里，自然知道她是个花架子，空有美貌，不堪用的。”
“可是木已成舟，夫人忧心只能伤了自个儿。”水芝默默良久，终道。
湖底暗潮涌动，水面还在维持风平浪静，大丫鬟收拾妥了，便陪着花魁娘子搬动，后园子的檀香梅开了一茬又一茬，至今没见荒芜之势，种花的人英雄救了美，那之后也再没传来过音信。
沈渊既知道他是谁，凌亦珩来或不来，对她而言无异于两难。得宠与否，凌亦珩都是皇子，世道动荡，变幻莫测，他连自保恐怕都困难，更别说沈渊或墨觞晏，与天家沾染上关系，都难有好下场。
真若有心，怎会不去仔仔细细地查一查，墨觞鸳抱回家的野孩子、他想留在身边的女人，从一生下来究竟是在谁的襁褓中，身上留着什么人的血。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凌亦珩查找到真相，会否心生贪念，将沈氏一族推向另一个灭顶之灾呢？
去年送来的药膏倒是不错，两人也曾生出过把酒言欢的瞬间，对付不喜的人天然有心照不宣的默契，至于长生观里，玉瑕山上，白雪塔下，掺杂了旖旎缱绻的画面偶尔回放在梦中，然而那一切都是有关于折扇公子，和高高在上的三殿下又有何干？
她要嫁的是离雪城，只会是离雪城。
折扇公子唤她“阿晏”，她的身份便是冷香阁的花魁娘子，倌儿卑贱，出了楼门谁也无需捧场给面儿，纵他真能生生造出一座普通乡绅的府邸，以风月女为妻，甘愿奔波转圜，又岂能将她圈养在梦幻泡影中一生一世。
可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沈家的长房嫡女还没长大就丢了，朝堂上的三皇子将来娶谁都是续弦，最终凌亦珩是客，冷香阁是销金窟，迎来送往，你情我愿，一夜尽欢便抛诸脑后的，身为花魁她见得多了，抹几把过去是上上之选。像那些拎不清、想不开，最后不是被交给牙婆，就是郁郁了结那小半生。
他说过信誓旦旦的话又怎样？她与他，永远都不匹配。
“姑娘，仔细着凉。”
一件斗篷披上肩头，绯月不知何时来到沈渊身后，花魁娘子这才察觉，自己在檀香梅树下站了已有许久。大丫鬟整理着绸缎，道：“梅花虽美，却也只绽放在冬天，姑娘是身子弱的人，看久了，会伤身。”
竟分不清说的是花还是人，沈渊听在耳中，只能笑笑敷衍过去，转而说起离雪城喜食荔枝膏，少不得要拜托刘掌柜，时常给他送到乐馆去。
“从前是我对世事冷淡，也不晓得要对他多加关心。”临近小径处，树枝疏疏朗朗，阳光穿透间隙照下来，给花魁娘子面庞笼了毛茸茸的金色：“你若是得闲，也陪着我学一学，那东西是如何做得，想来我亲手做给他，才更显得有我的心意。”
主仆二人向院里走，绯月听罢点头：“姑娘这样想就对了，也是难为，这几年过得闷闷的，任谁熬过来都不开心。姑娘和雪城公子也难见到，眼看着终于要定亲，两个人还是该多多往来，才好像个夫妻的样子。”
花魁停下脚步：“你也觉得，我一定会嫁给离雪城。”她扶着丫鬟，感到自己手心微凉，“小时候，第一眼看见他，我就喜欢他。哥哥也这么说，说他们是‘一见如故’，还告诉我，他只希望我过得好，和雪城长长久久的。”
“姑娘和公子站在一起，谁瞧了不得说是对儿金童玉女呢。”绯月寻来时没准备手炉，好在阳光明媚，不是很冷的天气，快走几步进了屋子，那点寒气随即消散。绯云回话，在前院遇见盛秋筱，盛姑娘问小姐安，是否得空见她。
“不必了，人都送走了，我不想管了。”沈渊脱了衣裳，只穿浅姜黄遍撒淡墨竹叶中衣，雪青色绸裤，拥着提前熏好的绒被，坐在床上抱过琵琶：“你和盛秋筱说，辛苦她了，我身子不争气，实在撑不住陪她说话，等过几日好了，一定请她吃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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