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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第 186 章

小说:云鬓楚腰作者:白鹿谓霜字数:0更新时间 : 2022-04-21 02:2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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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下了点淅淅沥沥的雨,    下雨天的夜里,一贯是最好入眠的。惠娘快步进来叫他们的时候,江晚芙才从睡梦中醒来,    人还不是很清醒,听到惠娘有些焦急地道,    “方才红蕖过来说,姚小郎君发热了,    烧得说胡话了。”

        听了惠娘的话,睡在外侧的陆则二话没说,已经坐起来穿靴了,起身把外袍披上。江晚芙也催促惠娘去取她的衣物来。

        屋内灯火尚朦朦胧胧的,    陆则系上腰带,才转过身来与她说话,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不疾不徐,他道,    “我过去看看。”

        江晚芙心里也着急,    小孩子有个头疼脑热,是很寻常的事,    但姚晗这孩子不大生病,    这还是第一回。她点头,“我同你一起去……”说着,    看见惠娘抱了衣裙过来,    便要掀了被褥下来。

        却被陆则抬手拦住了,    他眼神里明显流露出些不赞同,    但说话却很温和,他不大对她说什么重话,“我去就行了。”

        惠娘过来,    正好听见夫妻二人的话,也跟着劝道,“外面还下着雨,娘子还是不要过去了,免得受了寒。您现下又吃不得药……”

        惠娘苦口婆心,江晚芙也知道,自己现在在他们眼里,跟易碎的花瓶也没什么差别,也没有再坚持,反正有陆则过去,比她自己过去还叫她觉得安心些,便点了点头,答应下来,“好。”

        陆则见她仰脸望着他,脂粉未施,显得乖顺而柔软,他心中也不由得发软,俯身抱了抱她,起身后,从丫鬟手里接过大氅,穿上就出去了。婆子拎了灯笼走在前面,穿过庑廊,很快就到了。

        屋里蜡烛都点上了,陆则踏进去,去床边看姚晗,蜡烛昏黄的光照着,小孩儿脸色惨白,额上、鼻尖冒着冷汗,陆则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是滚烫。

        红蕖端了水盆进来,眼睛还有点红,她拧干湿帕子,敷在小主子额头上。然后就退到一边站着了。

        陆则在床边坐着,问红蕖话,“什么时候病的?”

        红蕖并不敢推脱责任,跪下去回话,“……中午从您那里回来后,小郎君就没什么胃口,晚膳也用的不多。奴婢以为小郎君只是读书累了,便劝他早些睡下。半夜守夜婆子进屋盖被子的时候,才发现的。请世子责罚。”

        小孩子食欲不振,那很可能就是生病了,一般有经验的婆子都知道。红蕖虽是大丫鬟,但到底没养过孩子,难免有些疏漏,不知道小孩子是很容易病的,不注意吹了冷风,或是受了惊吓,都会这样。

        从他书房回去就病了?陆则皱了下眉,没有再问,冷淡道,“先起来,其他事明日再说。”

        棣棠院里本来就有大夫,赶过来也很快,退烧的药丸子用热水喂下去,退烧还没那么快,但姚晗已经没有不安地翻来覆去,甚至说些胡话了,整个人安静下来了,乖乖地平躺着。陆则看了眼,起身到门口,叫了个婆子,“去跟夫人说一声,没什么大碍了,我今晚在这里守着,让她不必等。”

        婆子躬身应下,一路小跑去传话了。

        陆则转身回屋,下人泡了浓茶进来,他不睡,一屋子的丫鬟婆子也不敢撤下去,俱胆战心惊在屋里门外干站着,陆则也没有发话让他们下去,在他看来,阿芙御下的手段,总还是太柔和了些,让她做点杀鸡儆猴的事,她又下不了这个狠心,索性他替她来做吧。

        时间慢慢地过去,茶已经凉透了,下人重新进来,把冷透了的茶换成热茶,已经过了两更天了。红蕖匆匆从内间出来,“世子爷,小郎君醒了……”

        这话一出,里里外外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松了口气。陆则这才开了口,“留几个伺候的,其他人散了吧。”

        换了一贯宽容的主母如此折腾下人,他们大概还会私下抱怨几句,可换了一贯严厉的世子爷,就没人敢说这话了,个个恨不得感恩戴德,觉得自己逃过了一阵罚。

        陆则进屋去看姚晗,丫鬟正在旁小心问他,“郎君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什么?”

        姚晗摇摇头,看见走进来的陆则,一下子有些紧张起来,后背一下子离开了软枕,小声地叫了句,“叔父。”

        陆则点头,直接替他拿了主意,“去叫一份小米粥,再蒸碗蛋羹来。”

        丫鬟听了后便下去了。陆则伸手,摸了摸小孩儿的额头,还有点烫,但比起刚刚要好些。红蕖端了一盅梨子水上来,陆则看了小孩儿一眼,多问了句,“自己能喝麽?”

        姚晗忙点头,他可不敢让陆则喂他,梨子水很甜,但姚晗基本没喝出什么味道来,胡乱地喝完了。红蕖端了空了的白瓷小盅,退了出去。

        陆则其实不大会照顾小孩儿,但也知道生病了要多休息,等他吃了小米粥和蛋羹,便叫他躺下去,将被褥压好,摸了摸他的额头,声音不算很温柔,“睡吧,我今晚不走。”

        姚晗闭上眼,不敢直视陆则,觉得鼻子酸酸的,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在他为数不多的记忆里,生病都是很难熬的,娘亲没有钱给他买药,只能抱着他,乞求长生天的保佑。哪怕给牲畜看病的蒙医,也不会给“汉人小杂种”看病。

        也不会有甜甜的梨子水和温热的小米粥。

        陆则在床边坐了会儿,看见小孩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脸上还有点红,不知道是不是被子里太热了,他问,“怎么了?”

        姚晗抿抿唇,有点难以启齿地道,“我想小解。”

        方才喝了一盅梨子水,小米粥和蛋羹也是汤汤水水的,也难怪他睡不着了。陆则嗯了声,姚晗得了允许,便掀了被子,穿了鞋,正准备爬下床,便被陆则一把抱起来,扯过一旁大氅裹上,姚晗红着脸,也不敢挣扎。

        陆则在门口把他放下,陆则的大氅对小孩儿来说太长了,拖在了地上。陆则倒不在意,“自己进去吧。”

        他觉得对男孩子,总是不能太溺爱,还是要教养得严格点。生了病可略放宽些,但也不能太宽容。

        过了会儿,姚晗便出来了,陆则照样抱他回去,姚晗趴在他宽阔的肩头,到了床边,陆则俯身要将怀中的小孩儿放下,却察觉到一阵拉扯,小孩儿紧紧攀住了他的肩膀,害怕似的叫了句,“叔叔。”

        生了病,略娇气几分,陆则能够理解,也并没有严厉对待他,拍了拍小孩儿的后背,“病好了就不难受了。”

        他这一句安慰,却没有什么效果,姚晗忽然哭出了声音,小小的身子一颤一颤的,他哭得很厉害,哭得陆则都觉得莫名其妙,这么小的小孩儿,哪里受这么大的委屈了?此时,却见姚晗松开了手,擦掉了眼泪,仰头看着他,像豁出去了一样,表情很坚决地说,“叔叔,我有话要和你说”

        陆则还以为他受了什么委屈,点了头,“嗯,说吧。”

        姚晗用袖子擦掉眼泪,动作太用力,眼睛边上都被他擦红了,有点刺痛,但他也没有在意,咬咬牙,小声地道,“今天中午在书房,那个东西,你和婶娘不要碰……那是害人的东西。”

        陆则听得微愣,姚晗却以为他不信他的话,他只是个小孩子,说出来的话,很多大人都不会当一回事,他怕陆则也是如此,忙着急地拉住大人的袖子,急急地道,“是真的,我亲眼见过!吃的时候会很舒服,但没有的时候就会发疯,跪在地上,跟狗一样求别人给……叔叔,你不要吃,也不要让婶娘吃!”

        陆则没有说自己信或不信,只道,“我不会吃,也不会给你婶娘吃。不过,”他的声音顿了顿,语气并没有变,这说明他尚没有用对敌人的方法,对待姚晗,“你一个孩子,怎么会知道这些?”

        如果像姚晗说的,这东西这么危险,那他怎么会知道?他一个孩子,有什么机会接触这些东西?如果不弄清楚,他不可能把他留在阿芙身边。

        姚晗沉默了会儿,并没有孩子似的哭闹,良久才说,“……我娘是蒙古人。”

        姚晗没有抬头看陆则的眼神,慢慢地把一直藏在心底最大的秘密说出来。

        他母亲是蒙古人。娘告诉他,他有好几个舅舅,都被强行征丁入伍,一个也没有回来。后来家里没有男丁了,外祖父也被带走了,再无消息。家里只剩下女人,那些强盗一样的骑兵抢走了家里的牛羊,在那种没有什么礼义廉耻的地方,女人不是人,只是牛羊。

        ……

        少女被□□□□的时候,被收兵回程路过的将军救下。将军脱下披风,裹住她裸露的身躯,和褴褛衣衫下的痕迹。然后,将军将她带回了家。少女感激将军的恩情,留在了他身边,心甘情愿为他洗衣做饭,只是她生了一张蒙古人的脸,甚至连汉话也是磕磕巴巴的,在边关那些城镇,任何一家都可能有儿子死在蒙古人手上,反之亦然,敌对和仇恨没有一刻停止。

        少女不能踏出这间不大的院子,但她甘之如饴,把这一方小天地视作自己的家,她身在广阔的草原,却心甘情愿画地为牢。

        她爱上了将军。将军亦不嫌弃她的出身和过往,两人以夫妻相称。

        将军很忙,总是要打仗,总是要打仗,好像打不完一样,少女守着小院子,将军来的时候,她便很高兴。可是有一天,她再也没有等到他了。

        足足有一个月。

        她踏出那间从未踏出的屋子,遮住脸,用不大熟练的汉话,打听着将军的消息,终于从一个小兵处得到他的下落。

        “姚副将没了……野狐岭一站,打得太惨烈了。只可惜姚副将年纪轻轻,尚未成家,连子嗣也未留下。”

        陆家军厚恤家眷,只要她去军营,随意找一个人,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就可以拿到田地和银票。但她没有去,她的爱人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哪怕他保的国,并非她的国,她也要守住他的身后名。一个保家卫国的大英雄,怎么能勾结蒙贼?

        少女离开了,她不能在汉人的地盘谋生,便一路北上,想出关。她走得很艰难,饿晕在路上,被一家农户救下,女主人是个心善的大娘,长子死在一次战役里,唯一的儿子就不再被要求入伍,大娘恨蒙古人,但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她告诉她,“你怀了孩子,四个月了。你太瘦了,所以这个月份都看不出来。”

        少女留下了,直到生下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儿,她和将军的孩子。

        将军教她汉字时,曾说过,晗,是天快要亮的意思,也是希望。她给孩子取名为晗,告别了大娘一家,回到了蒙古。孤身的妇人,带着孩子,只能做些粗活,替一户人家浆洗衣物。这家的少爷是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无需入伍,整日出入赌场青楼,服用一种叫金毒的东西。

        ……

        姚晗至今还记得那一幕,瘦骨嶙峋的男人手中拿着金毒,刚买来还贞烈求死的汉人女奴,像牲畜一样跪在地上,赤/身裸/体,在一群马奴色眯眯的眼神里,伸手扒掉衣裳,雪白的、带着青紫伤痕的身体裸/露在外,撕心裂肺地哀求着男人。

        娘亲捂住他的眼睛,不许他多看,并告诫他,“那个东西,一辈子都不能碰。你要是碰了,娘一定打死你!”

        他吓得直点头,后来众人散去,那个汉人女奴赤身裸体昏倒在马圈边,娘亲将她背进屋子里照顾。

        但那个汉人女奴并没有活很久。她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发疯的时候越来越多,她醒着的时候,会教他说汉话,说了几句,就会掉眼泪,哭着说,“我想我爹,我想我娘,我想回家……”

        疯的时候,又回咬牙切齿地掐住他的脖子,恶狠狠地说,“我要杀光你们这些蒙古人!我要杀了你们!”

        后来,女奴死了,曾经雪白的身躯已经瘦骨嶙峋,身上没有一点肉,眼睛深深凹陷下去,像一具活着的骷髅。她的尸首,也被丢弃了出去。

        后来,娘也病了,临死前,她拉着他的手,要他跪在她的床前发誓,一辈子也不要说出自己身上流着蒙古人的血。他对着长生天发誓后,母亲的神情柔和下来,抱着他说,“你父亲是大将军,是大英雄。晗儿长大了,也要做光明磊落的大英雄。还记得娘跟你说过的恩人麽?等你长大了,有本事了,一定要替娘报答他们一家。”

        他哭着点头。奄奄一息的母亲就一遍遍地乞求长生天、乞求父亲,“让我的孩子,一辈子平平安安的……平平安安……岁岁平安、年年平安。平平安安……”

        娘死了,他听母亲的叮嘱,把银子藏在衣服夹层缝着的袋子里,吃很少的饭,尽可能帮大人的忙,马圈的男人会打他踹他发泄,但他们默许了他留下,过了那个难熬且漫长的冬天,他离开了那里,去找母亲口中的“和父亲一样也是大英雄的人”。

        他找到了,很幸运,他长得像父亲,高大的男人抱着他,摸摸他的脑袋,“小家伙,你很像你父亲小时候。”

        后来,他带他回到京城,把他带到了婶娘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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