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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第 160 章

小说:云鬓楚腰作者:白鹿谓霜字数:0更新时间 : 2022-04-21 02:2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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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娘和白嬷嬷出去了,    江晚芙独自一人在屋里静静坐了会儿,才叫了纤云进来。

        纤云和菱枝还是她的贴身丫鬟,但已经不是每日都在她身边了,    两人都开始带新人。这是江晚芙前些日子特意考虑过后,跟两人说过的。她想等孩子出生后,    没那么忙了,便开始给纤云和菱枝选人家,    待嫁嫁人,就是要再回来她身边伺候,也没那么快的。

        女子嫁人是很重要的,江晚芙也怕耽误了身边人,    所以才提前安排。

        纤云进屋来,看江晚芙坐着,便主动问她,“外院新送了一箱杂书来,    要不要取来给您看看?奴婢再叫丫鬟端些糕果来,    膳房大师傅今日炒了锅吊瓜子,小丫鬟们都去讨……”

        江晚芙轻轻摇头,    她哪里静得下心看书,    但又怕去了陆则那里,被他看出什么,    他那个人又一贯太敏锐了,    她索性起身,    “出去吹吹风吧。”

        纤云拿了披风来,    服侍她穿上,又取了袖炉来。主仆一起出去,沿着回廊慢慢地走,    真的是到了冬天了,显得格外的萧瑟,天也很阴沉,压得低低的,看得人觉得心情莫名沉重。江晚芙吹了会儿冷风,觉得脸上冻得冰凉凉的,都有些冻僵了,但乱糟糟的思绪倒是好了些,正准备说回去吧,却听得立雪堂月门的方向,传来嘈杂的声音。

        纤云看了自家主子一眼。江晚芙便道,“叫个婆子过去看看吧。”

        纤云很快叫了婆子过去看,不多时,那婆子却领了个女子回来了。那女子身形窈窕,姿色清秀,穿一身杏黄长袄,柳绿的马面裙,盘着妇人髻,怀中还抱了个稚儿,一见到人,就扑通一下跪了下去。纤云一看这阵仗,立马看了一眼那婆子,这么个妇人打扮的妙龄女子,抱着孩子,一进门就是扑通跪地,生得还貌美,实在很容易叫人产生什么不好的联想。

        那婆子被纤云看了一眼,忙开口解释道,“这位是二房的荃姨娘,她方才闹着要见夫人,奴婢们拦都拦不住。”

        其实也不是拦不住,姨娘大小是半个主子,她们当奴婢的,也不好真跟她动手。更何况,她还抱着五少爷。她们便更不敢了。

        那婆子话毕,荃姨娘便也急急地开了口,她膝行上前,怀里还抱着孩子,伸手就要抓江晚芙的裙摆,被纤云眼疾手快给拦住了,她抓了个空,却也顾不得,面露哀求之色,急急地道,“世子夫人,奴婢求您救救五少爷……”

        五少爷便是陆二爷新得的小儿子,比裴氏的平哥儿还要早生几个月,但平哥儿是第三代头一个孙儿,洗三满月都热热闹闹的,五少爷的生母不过是个姨娘,就没这个待遇了。就连江晚芙,也只是叫下人挑了些不轻不重的礼送去,还是送到二婶庄氏手里的。

        江晚芙没作声,看了一眼那孩子,却没看出什么不好的,也可能是在睡觉,所以看不出。纤云倒是上前,示意那婆子扶荃姨娘起来,才道,“姨娘别急,有什么事进屋再说吧。五少爷还小,吹不得风,还是叫婆子先抱着进屋吧。”

        江晚芙去了花厅,荃姨娘也跟着进来了,这回得了叮嘱,终于没跪下去了。她畏缩规矩地在圈椅上坐下,屁股只沾了一点。江晚芙屏退下人,只留了纤云在屋里,才开口问,“姨娘急匆匆来找我,方才又说是为了五少爷的事,究竟是怎么了?”

        荃姨娘刚才在月门外敢大闹,但此时真到了江晚芙面前,却有些瑟缩了,她看了眼江晚芙,面前的女子实在年轻,脱去披风,露出里面穿着的银丝牡丹团花的对襟长袄,墨绿色的十二幅裙,肌肤白皙如玉,比耳侧的白玉耳坠还细腻,雅致秀丽,沉稳端庄,却又是个花团锦簇的美人。

        江晚芙见她不说话,皱了皱眉,“荃姨娘?”

        荃姨娘回过神,也想起自己的来意,连忙开口,“……五少爷昨夜着凉了,早上起来就咳嗽得厉害。奴婢想请大夫,但管事的嬷嬷不答应。奴婢实在是没法子了,只能来求您。”

        江晚芙觉得莫名,她是主持中馈不错,但也不是什么事都该她管的。像荃姨娘和她生的五少爷,就该二婶管。哪有舍近求远,求到她这里来的道理?

        但看荃姨娘紧紧盯着她,江晚芙便也开了口,“你这事该去寻二婶。”

        荃姨娘闻言忙道,“奴婢知道,但夫人今日不在府里,管事的嬷嬷又不答应,那样小的孩子,生起病来最是凶险的。求您帮帮五少爷吧……”

        她说着,眼泪流下来,要起身给江晚芙磕头。纤云一把把她扶住了。

        到底是个孩子,二婶又不在府里,江晚芙也没多迟疑,便叫婆子去请大夫。大夫很快来了,去屋里给五少爷看诊,纤云却又进来道,“二房的竹嬷嬷过来了。”

        这动静迟早要惊动二房,江晚芙也不奇怪,揉了揉额,示意她把人叫进来。竹嬷嬷一进门,规规矩矩地先磕了头,然后便是请罪。

        “……实在是奴婢做事不周,才叫荃姨娘惊扰了您。”请了罪,才开始说事,“中午荃姨娘派人来说,五少爷咳嗽得厉害。奴婢不敢耽误,便立即赶过去了,问过伺候姨娘和五少爷的丫鬟婆子,都说五少爷喝水呛了一下,才咳嗽了几声。奴婢这才没有请大夫,并非故意不请的。”

        顿了顿,又道,“夫人是不会害五少爷的。老爷本来想把五少爷交给夫人养,记在夫人名下,但夫人也没有点头,说五少爷还小,不好离开生母。平日吃穿用度,也不曾短缺了荃姨娘和五少爷,送去的都是好东西,夫人连自己的私库都没不舍得。实在是荃姨娘有时太紧张了,五少爷喝了奶吐,其实是很寻常的事,她都哭着要换乳母,说乳母照顾得不用心。”

        一番话说下来,有条不紊的,说辞也很清晰,江晚芙倒不怀疑竹嬷嬷会撒这种慌,丫鬟婆子一问就露馅的事,她一个管事嬷嬷,属实没必要去谋害庶出的少爷。否则就算是二婶,也保不住她的。

        江晚芙轻轻点头,“她既求到我这里了,我也不好坐视不理。等会儿大夫看过,你便服侍荃姨娘和五少爷回去吧。”

        竹嬷嬷恭恭敬敬应下,起身退到一边站着。

        大夫出来,自然知道坐着的江晚芙才是发话的人,上前跟她禀告,“……小儿噎食犯咳,只要吐出来了,就没有大碍的。倒不必开什么药,一岁不到的孩子,不比大人,最好还是少服药为好。”

        这话便跟竹嬷嬷的话对上了。

        既然不用开药,纤云便叫婆子送那大夫出去了。竹嬷嬷得了允许,便带人进去,打算接荃姨娘和五少爷回二房,婆子抱着五少爷,孩子被仔仔细细裹在宝蓝的披风里,江晚芙看了眼,便晓得竹嬷嬷是个细致人。

        她也没心思管二房的事情,这事便算了了。但荃姨娘却还要进来给她磕头道谢,江晚芙开口免了她的礼,看了看眼睛红肿的荃姨娘,到底是开口提点了几句。

        “姨娘下次再遇上这样的事,还是去找二婶。二婶不在家,找嬷嬷也是一样的。带着五少爷这样跑出来,实在不合适。下回就不要做了。”

        荃姨娘脸上一白,抓着衣角,嗫喏着道,“奴婢也是没法子了。嬷嬷不肯请大夫,五少爷又还那样小,要是出了事,奴婢也活不下去了……”她说着,看了眼坐在圈椅里的江晚芙,心中酸涩难过,如鲠在喉。

        这样的女子,金尊玉贵,既是正室,又得老夫人喜爱,主持中馈,想必一辈子都没吃过苦,看过旁人的眼色,如何能懂她们这些做姨娘的难处呢?若是可以,她也不愿意这般不体面地抱着孩子跑出来,但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江晚芙听得沉默,她也不是不理解荃姨娘的想法。国公府就这么大,各房有点什么事,该知道的都知道。陆二爷是宠了这荃姨娘一阵子,但现下有了新人,荃姨娘便也失了宠,一门心思扑在儿子身上。江晚芙是晚辈,不好说长辈的不是,但男子薄情,不出意外,荃姨娘下半辈子也就指着五少爷过日子了,也不怪她如此小心谨慎。

        这世道的女子,多半命苦。尤其是当了妾室的,更是艰难。

        江晚芙也不想和荃姨娘计较什么,抬起眼,轻道,“姨娘小心五少爷,是没错。但姨娘可还听过一句话,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姨娘盼五少爷好,不该只看眼下,更要为他日后。为着些许小事,闹得人尽皆知,眼下姨娘可以做,但日后呢?总要为五少爷考虑才是。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姨娘总不能指望人人都来体谅你。”

        荃姨娘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这话富有深意,但等她想问,江晚芙已经示意纤云送客了,她便只能起身出去了。

        江晚芙端茶喝了一口。她不过心有不忍,提醒几句。至于荃姨娘明不明白,却与她无关了。

        竹嬷嬷刚才那话,虽说没有撒谎,但未必没有隐瞒了些心思,无非是觉得荃姨娘没事找事,仗着自己生了儿子就张狂了,便借机治一治她,否则叫个大夫,就当给荃姨娘安安心,也不是什么大事。二房难道请不起个大夫麽?但荃姨娘没明白,关心则乱,干脆跑出来闹,这事明面上看着是过去了,竹嬷嬷也认了错,但其他事却没完。

        荃姨娘要是聪明,能认清现实,就知道唯有低调行事,对主母恭恭敬敬的,才能在失了宠爱的情况下,保全自己和儿子。

        过了会儿,外头的小丫头打了帘子,惠娘走了进来。江晚芙屏退丫鬟,才叫她到跟前回话。

        “……奴婢一路盯着,药是石大夫带来的药仆,亲自从石大夫手中接过去,一路没有第二个人经手,直接送到熬药的地方。那药仆也一路没有别的动作,连桑皮纸都没有打开过。”

        江晚芙听得皱起眉,“惠娘,你确定你看清楚了?没人碰过药?”

        惠娘果断点头,这种事情,她怎么敢胡乱说,“奴婢不敢胡说。”

        江晚芙垂下眼帘,这事知情的只有惠娘和白嬷嬷,二人一个是她心腹,一个是祖母所赠,都绝无可能背叛她,她怕走漏风声,连纤云和菱枝都没有说。怎么会抓不住换药的人?这不可能的,那人就是再厉害,也不可能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可为什么偏偏今天没有换?

        江晚芙苦思不得其解,右手揉了揉额角,脑子里仍是乱糟糟的,理不清楚,总感觉自己忽视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她深吸一口气,花厅里静悄悄的,这时有丫鬟在外敲门,手里抱着两匹雪白的料子,进来问惠娘,“惠妈妈,夫人要的料子,库房送来了。是送去暖阁还是正屋?”

        惠娘开口拿主意,“先给我吧。”

        丫鬟屈了下膝盖,小心将细腻的绸缎摆在案上,退了出去,将门关上。一股冷风从缝隙里灌进来,吹得江晚芙面上一冷,她抬起眼,余光落到摆在桌上的绸缎,倏地一愣,像是被什么狠狠砸了一样,后背陡然生寒,脑海里飞快划过几个被她忽视的细节。

        原来的安胎药,是灶房的婆子在熬,从来没出过事,偏偏换了地方,便立即出了问题,这未免太巧了些?平心而论,灶房应当更好下手才是,人多事杂,每日进进出出几十个人。

        她之前想得很简单,既然白嬷嬷看出来,药渣有问题,那药被送进去之前,就已经是不对的。那唯一的可能,就是路上被人换了。但她没有想过,还有一种可能。

        药没有被换,是因为一开始就不是安胎药。所以无论她派多少人盯着,都不可能看到药被换了,因为一开始,就根本没有对的药。

        从头到尾,就只有一副药而已……就是堕胎药。

        ……

        “石大夫是我从山西请来的名医,最善妇科,让他给你看看……”

        “我看吴别山因他女儿的事,很是伤神。他太太也病倒了,只怕他顾不上府里。往后他来不了,就让石大夫过来……”

        “夫人的药是谁在熬?”

        “明日夫人的药,与我的一道交给石大夫。灶房太乱。把药方拿去给石大夫看看,能不能改得不那么苦。”

        还有那天,惠娘端药进来。他忽然从她手中夺走了汤药时,说的那句“太烫了。再等等吧……”但后来,他也亲手把药端给她了。

        ……

        惠娘在一旁,见自家主子不知为何,脸色倏地一白,犹如受了极大打击一般,连素日的沉稳都不见了,她还从未见过她这样失魂落魄的模样,吓得心里直跳,忙握住她的手,嗫喏叫了声,“夫人……”

        不等她问什么,江晚芙已经握住了她的手,她用了很大的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维持表面的平静,却连身子都在轻轻战栗着,她闭了闭眼,开口道,“惠娘,你去替我办件事。”

        惠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江晚芙的脸色,根本不敢问,颤着声道,“您说……”

        过了片刻,门口守门的丫鬟看惠娘从里面出来,还恭敬叫了声“惠妈妈”。但惠娘也没有理会她,而是匆匆朝回廊的出口处去了。

        花厅里其实很暖和,烧着地龙,江晚芙独自一人坐在圈椅里,却觉得浑身都冷得厉害,有一种森然的寒意,从她的脚底,一点点往上爬。

        西北风凛冽,吹打着窗户,发出低低的呜呜声,像是某种动物的呜咽声。

        恍惚之间,江晚芙感觉自己好像分成了两半,一半天真乐观地想,肯定是我猜错了,是我误会了,陆则有什么理由害我们的孩子呢?总不会是怀疑孩子不是他的吧?他根本没有理由做这些。

        一半却漠然地站在一旁,神情冷淡,语调也冰冷得可怕。

        是麽,天底下会有这么多巧合麽?吴别山做得好好的,陆则为什么忽然要换大夫?为什么换了大夫,安胎药就成了堕胎药?他为什么先不肯让你喝,却又亲手端给你,难道不是他当时犹豫了?你仔细想想,大夫是他从山西找回来的,他真的可能毫不知情麽?

        可能麽?

        不要自欺欺人,江晚芙……

        你为什么会觉得,他绝无可能伤害你……

        江晚芙闭上眼,想忽视那个声音,那冷冷的声音却越来越近,仿佛有人在她耳边,低声呢喃着一般,她用力抓住圈椅扶手,承受不住地蹲了下去,将自己蜷缩起来。万籁俱寂,除了风声,她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手摸到小腹上,试图从中得到一丝慰藉,那萦绕在她耳边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屋外传来丫鬟低低的说话声。“算上今年,我进府就有三年了,嬷嬷说,我今年可以请假回乡看我爹娘,我爹上次跟我寄信说,我哥哥娶了嫂子了。我还没见过我嫂子呢……”

        “真羡慕你啊……我也好想我娘啊,我想吃我娘做的馅饼了。”

        “你不要难过嘛。我给你带馅饼回来好不好……”

        “真的呀……”

        丫鬟叽叽喳喳聊着家里的事,什么哥哥娶了嫂子,什么家里去年买了两亩田,好的坏的,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江晚芙抱着膝盖,一言不发地听着,心神恍惚间,觉得身上的寒意也一点点褪去了。

        她站起来,擦掉脸上的眼泪,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了出去。

        不管怎么样,她总不能退缩到连确认都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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