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五月的天, 空气微微有些燥热，外面挂着大太阳，人在路上走一会, 身上能出一层汗。
鱼香端着饭盒坐到食堂一处背阴的地方，抖了抖上衣下摆，眼睛盯着后厨的门口，等宋书玉出来，笑着招了招手。
“这儿。”
宋书玉迟疑了一下，端着饭盒一瘸一拐走过去，坐到她旁边的桌子。
鱼香轻轻拍了下桌子：“这里这里，那里有太阳。”
“没事，我坐这里就行。”
“什么没事啊, 那里热死了, 你头上都是汗，等你吃完, 都能洗个澡了。”
食堂里人不多, 大家忙着吃饭, 没人注意这里, 宋书玉揪了下衣服，终于还是在鱼香催促的目光中，坐到了她的对面。
鱼香弯了弯眼：“还是这里凉快些吧。”
宋书玉点了点头。
“你的菜好少啊，”鱼香瞥了眼他的饭盒，压低声音, “我刚才看那几个师傅饭盒里的菜都好多，你怎么就这么点？”
宋书玉攥紧手里的筷子，沉默了一瞬，垂着眸子, 低声道：“我早上吃的太饱，少盛了一点。”
听到他这么说，鱼香松了口气，戳了戳自己饭盒里的菜，“这样啊，我还以为是他们欺负你呢。”
宋书玉抬起眼，皱了皱眉，不赞同她的话：“马师傅人很好的。”
鱼香耸耸肩：“我也没说他不好啊。”
他那么老实，她是担心他会被那些老油条欺负。
鱼香从兜里掏出两个鸡蛋，在桌子上敲了敲，剥开，分了一个给他，“我娘昨天才煮的。”
宋书玉摇头：“不行，我不能要这个。”
鱼香放到他碗里，见他夹起鸡蛋，立即盖住自己的饭盒，凶巴巴道：“不许还给我！”
“鱼香，这个我真的不能要。”
鸡蛋这么好的东西。
“我不管，我给了你了，你就不能再还给我。”
“鱼香——”
鱼香眼睛转了一下，找到了借口：“而且你都用你的筷子夹过了！上面都有了你的口水！”
宋书玉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下，以为她是嫌弃自己，低下头，呐呐地：“我还没用筷子，不脏的。”
“那你早上也用过了，反正我不要了。”鱼香没注意到他低落的情绪，扭开脸。
宋书玉终于放弃，闷闷地放下筷子，语调艰涩：“婶子给你的，你读书，应该多吃点，给我吃太浪费了。”
“有什么浪费不浪费的，吃个鸡蛋我又不能变得更聪明，再说了我已经很聪明了。”
而且他们家也不缺这点鸡蛋，就是前几日家里的母鸡被黄鼠狼咬死了，家里没剩多少，鱼香回学校前还以为自己这半个月都吃不上鸡蛋了，哪想到她娘还是煮了四五个塞到她干粮袋里。
现在天气热，鸡蛋不能放久，他们一人一个，两天吃完就完事了。
“你可以一天吃两个。”
“你不懂，书上说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宋书玉瞅她，怀疑她在诓自己，他还没听说过有人吃好东西把自己吃坏了的。
鱼香见他一脸不相信，鼓了鼓腮帮子，睨他一眼：“你别不信我，书上说的，要不我晚上把书拿给你，你自己看看，你现在住哪？我晚上把书递给你。”
宋书玉不说话了。
鱼香满意了，几口吃下鸡蛋，催着他快点吃。
“嗯，我等会再吃。”
宋书玉把鸡蛋放到一边，最后吃完饭才慢吞吞地把鸡蛋吃了，一小口一小口的，仿佛在吃什么山珍海味。
鱼香看的难受，心里憋得慌。
她站起来要去洗饭盒，宋书玉起身，从她手里把饭盒拿了过去，“我帮你洗，你回去读书吧。”
“不用，我自己可以洗。”
她给他鸡蛋吃又不是为了让他帮她洗碗。
宋书玉拿着两个饭盒，一瘸一拐地往水池走，“那我明天不帮你吃鸡蛋了。”
鱼香愣了下。
他是在和她开玩笑吗？他居然都会跟她开玩笑了！
“你快回去吧。”
鱼香咧开嘴，“那行吧，饭盒就先放你这了。”
宋书玉洗完饭盒，把两个放在一起搁到后厨的柜子里。
马师傅吃完饭，还没走，坐在旁边的长凳上，摇着扇子。
“小宋啊，刚才那女同志就是你那个同乡？”
宋书玉嗯了声，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到旁边拿了块抹布过来擦锅台。
马师傅说：“这闺女我有点印象，我上次听人说那个书记家的儿子好像喜欢这闺女，我看你们两走的挺近的，你得小心点，要是被人家盯上就不好了。”
宋书玉动作短暂地停了下，“叔，你多想了。”
马师傅叹了口气，“别怪叔没提醒你，人家有权有势，咱犯不着惹着人家，你腿不好，可你这孩子长得俊啊，那书记家的儿子看着你和那闺女走近，他心里能不窝火？他窝火可不就朝你撒气，咱就来干个活，这些少爷咱们能躲多远躲多远。”
马师傅说了会，看宋书玉没什么反应，心里喊了声憨娃子，摇着扇子走了。
……
中午天气热，大家都躲在宿舍里休息。
因着早上的事，鱼香回去的路上受到了很多瞩目，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庄志勇和方海燕的名字。
回到宿舍后，往常这个点都躺下的人居然还都坐在床上。
“鱼香，你怎么这么晚回来？”
“食堂那个打菜的男同志就是你生产队的那个？”
“方海燕说她昨天看到就是他。”
鱼香中午吃饭前就料到他们去食堂会发现这事，现在听见她们一个个在耳边问，也不意外，淡淡地点了下脑袋，拿着芭蕉扇躺到床上。
其他人见她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碍于早上她突然生气，尽管心里有些好奇，也都闭上嘴，不敢惹她。
晚上自习课下课，鱼香拎着热水瓶去打水。
大热天接热水的学生并不多，水房里就两三个人。
鱼香站在一个水龙头前，等了一会，接好热水，正准备回去，余光忽然瞥到一个人拎着三四个热水瓶从外面走了进来。
“鱼香。”
宋书玉走过来，欣喜地喊了她一声，眉眼间都是笑意。
鱼香的目光落到他手边，“你怎么拎了这么多水瓶？”
“何师傅他们在忙，我就帮他们一块打了。”
都这个时候了，食堂里哪还有什么事。
鱼香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个憨子被人欺负了，“你是不是傻啊，别人让你帮忙你就帮忙？”
他笑着挠了挠头：“就一次没什么的。”
鱼香哼了声，“你信不信，他们明天保准还让你帮忙，你不是说马师傅人好吗？”
“马师傅没住在学校，这是何师傅他们的。”
“……”
“就打点水，没什么的，我就住在旁边，走几步就到了。”
鱼香瘪瘪嘴，“算了，懒得说你。”
什么马师傅何师傅的，她才不管呢，被人欺负就被人欺负好了，反正他自己也乐意。
她说完，拎着热水瓶要走，嘴巴嘟嘟的，一看就是生气了。
宋书玉慌了，手忙脚乱地关上水龙头，虚虚拦了她一下，“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的，你别生气。”
鱼香眼一瞪，“谁生气了？”
宋书玉：“……”
“你哪只眼看到我生气了？我没生气！”
宋书玉抓了抓头发，“对对对，你没生气，是我看错了。”
鱼香：“……”
明明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可她怎么就听出一股嘲讽的味呢。
她不说话，昏黄的灯光下，脸蛋俏生生的。
宋书玉一时猜不透她的心思，唯恐她真的生了气，以后再也不理他，忙跟着道：“我就帮他们打这一次，明天就不了。”
鱼香嘴角翘了翘，望着别处，仍是一副不屑的样子：“谁管你。”
眼角却偷偷瞥了他一眼。
宋书玉却像听不出真话假话，愣在那，急得满头大汗。
跟条找不到家，急得团团转的小狗似的。
憨头憨脑，怪不得别人欺负他。
鱼香把热水瓶重新放回台子上，恶声恶气道：“你还不快点，马上灯就要熄了。”
“啊？哦哦。”
宋书玉拧开水龙头，低着头，半晌，突然侧过脸，盯着她看。
不似庄志勇那般垂涎欲滴的黏腻眼神，也不像其他男同志看到她，露出那种惊艳，想要讨好她的目光，他就是单纯地看着她，两只眼睛眨都不眨的。
没有点自知之明，不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吗，尤其是这双眼，她大嫂说别的公社的姑娘去看他，都说他眼睛长得好。
鱼香之前没觉得，现在才发现他这双眼，是真招人。
她脸上是长了花吗盯着她看。
鱼香微微红了脸，没好气道：“你看我干什么？”
“鱼香，你真好。”
鱼香脸更红了，“瞎说什么。”
宋书玉表情严肃，自顾自地点了点头：“我没瞎说，你给我鸡蛋吃，还担心我被人欺负，你就是好。”
“……”
她看他才是真的憨，就一个鸡蛋就把他收买了。
鱼香跺了跺脚，“你快点，这里热死了。”
“哦哦。”
宋书玉应声，接完水，拎着四个热水瓶跟在她身后。
不远处的学生宿舍外有不少学生拿着凉席放在院子里，躺在上面睡觉，还有男同志打着赤膊在院子里跑步，也有女同志在外面洗衣服。
鱼香转过头：“你住哪？”
宋书玉指了指水房后面的两间小矮房，“就在那，不远的。”
“我还是一个人一个屋呢。”他忍不住炫耀，眼里都是小星星，亮亮的。
鱼香想起他小时候的事，笑了下：“这么好啊？”
他重重点了下头。
鱼香故意道：“我还是和别人一个屋呢。”
宋书玉脸上的笑一下子消失了，支支吾吾，有些无措的样子。
“跟你开玩笑的，”鱼香吐了吐舌头，换了只手拎着热水瓶，“我回去了，明天早上见。”
宋书玉等她走远了，拎着热水瓶往住处走。
“何叔，你们的水。”
“哎，小宋，真是太麻烦你了，明天还是我们自己去吧，你这腿不好，一个人还拎了这么多水瓶。”
宋书玉憨笑：“没事的，何叔，也不是很重。”
“你这孩子，”何师傅拎着热水瓶进屋，过了会，拿了个蚊帐出来，“这是之前老赵走了不要的，上面破了几个洞，你看看还能不能用，晚上蚊子多，能用就将就用一下。”
“谢谢叔。”
“谢什么，快回去睡吧。”
宋书玉掀开布帘，进了屋。
说是屋子，也不过就是五六平米的地，放了一张木床，旁边放着一个柜子，底下塞着麻袋和一个脸盆。
宋书玉放下热水瓶，端着脸盆到外面的缸里舀了几勺凉水，进屋，脱下上衣裤子，拿着粗布毛巾擦了擦身体。
何师傅给的蚊帐上破了几个大洞，宋书玉从麻袋里摸出一根蜡烛，一个火柴，点燃，放在柜子上。
又从麻袋里摸出针和线，借着蜡烛的光，把蚊帐上的洞缝起来。
挂蚊帐的时候，忽然想起鱼香那张白白净净的脸，脑子里浮现出她小时候被蚊子咬的满脸包，哭的眼泪鼻涕直流，抱着她爹腿耍赖不想去学校的画面。
宋书玉笑了笑，躺到床上。
第二天早上，宋书玉做完活，应校领导要求，和马师傅他们到校门口打扫路面。
“狗……宋书玉？”
身后传来一道迟疑的声音。
宋书玉转过身，愣了一下，“卫星。”
鱼卫星眼里划过一丝惊讶，扎住自行车，大步走过去，面上带笑，“真的是你啊？你怎么在这里？”
宋书玉憨憨道：“我姑给我在这找了个活干。”
鱼卫星看了看他手里的扫帚，有些尴尬：“这样啊，对了，我小妹在这里念书，你看见过她没有？”
宋书玉嗯了声：“见过的，前几天来城里我们坐的一辆大巴，后来路上出了点事。”
“什么？”鱼卫星大惊，“出了什么事？是小妹出事了还是怎么的？”
完了完了，小妹那个狗脾气回去肯定要跟他娘告状，他娘非打死他不可。
“是路上大巴车车轱辘坏了，差点翻了车，后来大家被司机赶下去，又坐了下一辆。”
鱼卫星又是一惊，“我小妹没摔着吧？”
“没摔着，她一直找你，说你没上车。”
鱼卫星扯着嘴皮子，勉强笑了笑：“哦，这样。”
这个臭丫头找他能有什么好事，估摸着是被吓着了找他算账呢。
“那个书玉，我自行车是问厂里的人借的，人家等着用，我过来是给我小妹送一下她的生活费，前几天我给忘了，我现在没时间，你能不能帮我送一趟？”
宋书玉推了下手，为难道：“卫星，东西我可以帮你送过去，钱太贵重了。”
“没事，我信你，”鱼卫星把钱塞到他手里，“还要你帮我带句话，你就说这是三哥从厂里辛辛苦苦跑来递给她的，三哥上次真是有事才让她一个人先走的，一定一定要记得这句话啊。”
说完，急吼吼跑了，骑着自行车，跟被狗撵似的。
宋书玉扫完路面，等到下课铃响，犹豫了片刻，攥着这笔钱，看着班级牌子，往高一一班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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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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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香轻轻拍了下桌子：“这里这里，那里有太阳。”
“没事，我坐这里就行。”
“什么没事啊, 那里热死了, 你头上都是汗，等你吃完, 都能洗个澡了。”
食堂里人不多, 大家忙着吃饭, 没人注意这里, 宋书玉揪了下衣服，终于还是在鱼香催促的目光中，坐到了她的对面。
鱼香弯了弯眼：“还是这里凉快些吧。”
宋书玉点了点头。
“你的菜好少啊，”鱼香瞥了眼他的饭盒，压低声音, “我刚才看那几个师傅饭盒里的菜都好多，你怎么就这么点？”
宋书玉攥紧手里的筷子，沉默了一瞬，垂着眸子, 低声道：“我早上吃的太饱，少盛了一点。”
听到他这么说，鱼香松了口气，戳了戳自己饭盒里的菜，“这样啊，我还以为是他们欺负你呢。”
宋书玉抬起眼，皱了皱眉，不赞同她的话：“马师傅人很好的。”
鱼香耸耸肩：“我也没说他不好啊。”
他那么老实，她是担心他会被那些老油条欺负。
鱼香从兜里掏出两个鸡蛋，在桌子上敲了敲，剥开，分了一个给他，“我娘昨天才煮的。”
宋书玉摇头：“不行，我不能要这个。”
鱼香放到他碗里，见他夹起鸡蛋，立即盖住自己的饭盒，凶巴巴道：“不许还给我！”
“鱼香，这个我真的不能要。”
鸡蛋这么好的东西。
“我不管，我给了你了，你就不能再还给我。”
“鱼香——”
鱼香眼睛转了一下，找到了借口：“而且你都用你的筷子夹过了！上面都有了你的口水！”
宋书玉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下，以为她是嫌弃自己，低下头，呐呐地：“我还没用筷子，不脏的。”
“那你早上也用过了，反正我不要了。”鱼香没注意到他低落的情绪，扭开脸。
宋书玉终于放弃，闷闷地放下筷子，语调艰涩：“婶子给你的，你读书，应该多吃点，给我吃太浪费了。”
“有什么浪费不浪费的，吃个鸡蛋我又不能变得更聪明，再说了我已经很聪明了。”
而且他们家也不缺这点鸡蛋，就是前几日家里的母鸡被黄鼠狼咬死了，家里没剩多少，鱼香回学校前还以为自己这半个月都吃不上鸡蛋了，哪想到她娘还是煮了四五个塞到她干粮袋里。
现在天气热，鸡蛋不能放久，他们一人一个，两天吃完就完事了。
“你可以一天吃两个。”
“你不懂，书上说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宋书玉瞅她，怀疑她在诓自己，他还没听说过有人吃好东西把自己吃坏了的。
鱼香见他一脸不相信，鼓了鼓腮帮子，睨他一眼：“你别不信我，书上说的，要不我晚上把书拿给你，你自己看看，你现在住哪？我晚上把书递给你。”
宋书玉不说话了。
鱼香满意了，几口吃下鸡蛋，催着他快点吃。
“嗯，我等会再吃。”
宋书玉把鸡蛋放到一边，最后吃完饭才慢吞吞地把鸡蛋吃了，一小口一小口的，仿佛在吃什么山珍海味。
鱼香看的难受，心里憋得慌。
她站起来要去洗饭盒，宋书玉起身，从她手里把饭盒拿了过去，“我帮你洗，你回去读书吧。”
“不用，我自己可以洗。”
她给他鸡蛋吃又不是为了让他帮她洗碗。
宋书玉拿着两个饭盒，一瘸一拐地往水池走，“那我明天不帮你吃鸡蛋了。”
鱼香愣了下。
他是在和她开玩笑吗？他居然都会跟她开玩笑了！
“你快回去吧。”
鱼香咧开嘴，“那行吧，饭盒就先放你这了。”
宋书玉洗完饭盒，把两个放在一起搁到后厨的柜子里。
马师傅吃完饭，还没走，坐在旁边的长凳上，摇着扇子。
“小宋啊，刚才那女同志就是你那个同乡？”
宋书玉嗯了声，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到旁边拿了块抹布过来擦锅台。
马师傅说：“这闺女我有点印象，我上次听人说那个书记家的儿子好像喜欢这闺女，我看你们两走的挺近的，你得小心点，要是被人家盯上就不好了。”
宋书玉动作短暂地停了下，“叔，你多想了。”
马师傅叹了口气，“别怪叔没提醒你，人家有权有势，咱犯不着惹着人家，你腿不好，可你这孩子长得俊啊，那书记家的儿子看着你和那闺女走近，他心里能不窝火？他窝火可不就朝你撒气，咱就来干个活，这些少爷咱们能躲多远躲多远。”
马师傅说了会，看宋书玉没什么反应，心里喊了声憨娃子，摇着扇子走了。
……
中午天气热，大家都躲在宿舍里休息。
因着早上的事，鱼香回去的路上受到了很多瞩目，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庄志勇和方海燕的名字。
回到宿舍后，往常这个点都躺下的人居然还都坐在床上。
“鱼香，你怎么这么晚回来？”
“食堂那个打菜的男同志就是你生产队的那个？”
“方海燕说她昨天看到就是他。”
鱼香中午吃饭前就料到他们去食堂会发现这事，现在听见她们一个个在耳边问，也不意外，淡淡地点了下脑袋，拿着芭蕉扇躺到床上。
其他人见她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碍于早上她突然生气，尽管心里有些好奇，也都闭上嘴，不敢惹她。
晚上自习课下课，鱼香拎着热水瓶去打水。
大热天接热水的学生并不多，水房里就两三个人。
鱼香站在一个水龙头前，等了一会，接好热水，正准备回去，余光忽然瞥到一个人拎着三四个热水瓶从外面走了进来。
“鱼香。”
宋书玉走过来，欣喜地喊了她一声，眉眼间都是笑意。
鱼香的目光落到他手边，“你怎么拎了这么多水瓶？”
“何师傅他们在忙，我就帮他们一块打了。”
都这个时候了，食堂里哪还有什么事。
鱼香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个憨子被人欺负了，“你是不是傻啊，别人让你帮忙你就帮忙？”
他笑着挠了挠头：“就一次没什么的。”
鱼香哼了声，“你信不信，他们明天保准还让你帮忙，你不是说马师傅人好吗？”
“马师傅没住在学校，这是何师傅他们的。”
“……”
“就打点水，没什么的，我就住在旁边，走几步就到了。”
鱼香瘪瘪嘴，“算了，懒得说你。”
什么马师傅何师傅的，她才不管呢，被人欺负就被人欺负好了，反正他自己也乐意。
她说完，拎着热水瓶要走，嘴巴嘟嘟的，一看就是生气了。
宋书玉慌了，手忙脚乱地关上水龙头，虚虚拦了她一下，“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的，你别生气。”
鱼香眼一瞪，“谁生气了？”
宋书玉：“……”
“你哪只眼看到我生气了？我没生气！”
宋书玉抓了抓头发，“对对对，你没生气，是我看错了。”
鱼香：“……”
明明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可她怎么就听出一股嘲讽的味呢。
她不说话，昏黄的灯光下，脸蛋俏生生的。
宋书玉一时猜不透她的心思，唯恐她真的生了气，以后再也不理他，忙跟着道：“我就帮他们打这一次，明天就不了。”
鱼香嘴角翘了翘，望着别处，仍是一副不屑的样子：“谁管你。”
眼角却偷偷瞥了他一眼。
宋书玉却像听不出真话假话，愣在那，急得满头大汗。
跟条找不到家，急得团团转的小狗似的。
憨头憨脑，怪不得别人欺负他。
鱼香把热水瓶重新放回台子上，恶声恶气道：“你还不快点，马上灯就要熄了。”
“啊？哦哦。”
宋书玉拧开水龙头，低着头，半晌，突然侧过脸，盯着她看。
不似庄志勇那般垂涎欲滴的黏腻眼神，也不像其他男同志看到她，露出那种惊艳，想要讨好她的目光，他就是单纯地看着她，两只眼睛眨都不眨的。
没有点自知之明，不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吗，尤其是这双眼，她大嫂说别的公社的姑娘去看他，都说他眼睛长得好。
鱼香之前没觉得，现在才发现他这双眼，是真招人。
她脸上是长了花吗盯着她看。
鱼香微微红了脸，没好气道：“你看我干什么？”
“鱼香，你真好。”
鱼香脸更红了，“瞎说什么。”
宋书玉表情严肃，自顾自地点了点头：“我没瞎说，你给我鸡蛋吃，还担心我被人欺负，你就是好。”
“……”
她看他才是真的憨，就一个鸡蛋就把他收买了。
鱼香跺了跺脚，“你快点，这里热死了。”
“哦哦。”
宋书玉应声，接完水，拎着四个热水瓶跟在她身后。
不远处的学生宿舍外有不少学生拿着凉席放在院子里，躺在上面睡觉，还有男同志打着赤膊在院子里跑步，也有女同志在外面洗衣服。
鱼香转过头：“你住哪？”
宋书玉指了指水房后面的两间小矮房，“就在那，不远的。”
“我还是一个人一个屋呢。”他忍不住炫耀，眼里都是小星星，亮亮的。
鱼香想起他小时候的事，笑了下：“这么好啊？”
他重重点了下头。
鱼香故意道：“我还是和别人一个屋呢。”
宋书玉脸上的笑一下子消失了，支支吾吾，有些无措的样子。
“跟你开玩笑的，”鱼香吐了吐舌头，换了只手拎着热水瓶，“我回去了，明天早上见。”
宋书玉等她走远了，拎着热水瓶往住处走。
“何叔，你们的水。”
“哎，小宋，真是太麻烦你了，明天还是我们自己去吧，你这腿不好，一个人还拎了这么多水瓶。”
宋书玉憨笑：“没事的，何叔，也不是很重。”
“你这孩子，”何师傅拎着热水瓶进屋，过了会，拿了个蚊帐出来，“这是之前老赵走了不要的，上面破了几个洞，你看看还能不能用，晚上蚊子多，能用就将就用一下。”
“谢谢叔。”
“谢什么，快回去睡吧。”
宋书玉掀开布帘，进了屋。
说是屋子，也不过就是五六平米的地，放了一张木床，旁边放着一个柜子，底下塞着麻袋和一个脸盆。
宋书玉放下热水瓶，端着脸盆到外面的缸里舀了几勺凉水，进屋，脱下上衣裤子，拿着粗布毛巾擦了擦身体。
何师傅给的蚊帐上破了几个大洞，宋书玉从麻袋里摸出一根蜡烛，一个火柴，点燃，放在柜子上。
又从麻袋里摸出针和线，借着蜡烛的光，把蚊帐上的洞缝起来。
挂蚊帐的时候，忽然想起鱼香那张白白净净的脸，脑子里浮现出她小时候被蚊子咬的满脸包，哭的眼泪鼻涕直流，抱着她爹腿耍赖不想去学校的画面。
宋书玉笑了笑，躺到床上。
第二天早上，宋书玉做完活，应校领导要求，和马师傅他们到校门口打扫路面。
“狗……宋书玉？”
身后传来一道迟疑的声音。
宋书玉转过身，愣了一下，“卫星。”
鱼卫星眼里划过一丝惊讶，扎住自行车，大步走过去，面上带笑，“真的是你啊？你怎么在这里？”
宋书玉憨憨道：“我姑给我在这找了个活干。”
鱼卫星看了看他手里的扫帚，有些尴尬：“这样啊，对了，我小妹在这里念书，你看见过她没有？”
宋书玉嗯了声：“见过的，前几天来城里我们坐的一辆大巴，后来路上出了点事。”
“什么？”鱼卫星大惊，“出了什么事？是小妹出事了还是怎么的？”
完了完了，小妹那个狗脾气回去肯定要跟他娘告状，他娘非打死他不可。
“是路上大巴车车轱辘坏了，差点翻了车，后来大家被司机赶下去，又坐了下一辆。”
鱼卫星又是一惊，“我小妹没摔着吧？”
“没摔着，她一直找你，说你没上车。”
鱼卫星扯着嘴皮子，勉强笑了笑：“哦，这样。”
这个臭丫头找他能有什么好事，估摸着是被吓着了找他算账呢。
“那个书玉，我自行车是问厂里的人借的，人家等着用，我过来是给我小妹送一下她的生活费，前几天我给忘了，我现在没时间，你能不能帮我送一趟？”
宋书玉推了下手，为难道：“卫星，东西我可以帮你送过去，钱太贵重了。”
“没事，我信你，”鱼卫星把钱塞到他手里，“还要你帮我带句话，你就说这是三哥从厂里辛辛苦苦跑来递给她的，三哥上次真是有事才让她一个人先走的，一定一定要记得这句话啊。”
说完，急吼吼跑了，骑着自行车，跟被狗撵似的。
宋书玉扫完路面，等到下课铃响，犹豫了片刻，攥着这笔钱，看着班级牌子，往高一一班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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