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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 68 章

小说:美人眸作者:蒋牧童字数:0更新时间 : 2021-01-14 13:50:31
第六十八章
        “别听这个臭和尚的,  他们都是假慈悲,若是真可怜咱们,怎么连东西都舍不得给我们吃。我们快要饿死了。”
        “对,  我们快饿死了,  居然还拦着咱们,他们存心不让我们活。”
        若是先前还是有人在流民中,  故意鼓动,如今这些人闯入寺庙中,已是红了眼。
        周围殿阁里的供奉品,早已经被洗劫一空。
        谢珣望着释然挡在佛殿前,脸色一冷,竟是头一次露出焦急的神色:“愚蠢。”
        “阿绛,你站在此处不要动。”谢珣叮嘱。
        沈绛点头,他们躲在角落,  此刻流民都在前方,人群中的声音停下时,  已经有好几个男人冲到释然面前。
        只见释然张开手臂,  白色袈裟在金光下,  有种波光粼粼的耀眼。
        飞蛾扑火,  不过如此。
        带头的人冲到释然跟前,直接伸手将他推开,可未曾想,  释然稳如磐石,  纹丝不动。
        “里面有吃的,  好多吃的。”有个人勾头往大殿里看了一眼。
        这里是主佛殿,殿内明烛摇曳,供桌上摆着一整排贡品,  琳琅满目,叫人眼花缭乱,此情此景,宛如瑶池胜境。
        有人见释然大师站在殿前,拒不相让,居然抄起随手拿着的木棍,对着他的额头打了过去。
        登时,鲜血顺着他的额头缓缓流了下来。
        沈绛看到这一幕,失神惊呼。
        好在谢珣已经赶到他身侧,拉着释然的肩膀,便道:“随我走。”
        “不可。”释然望向他,声音坚定:“师弟,你快离开此处。”
        不等他们说完,门口要闯入的人,再次拥挤上来,“你们快让开。”
        谢珣见居然有人又要举起木棍,一脚将对方踢翻,好在此人只是绣花枕头,一脚便踹的老远。
        “和尚动手了,快上啊。”也不知谁喊了一声。
        所有人蜂拥上前,将殿前广场处,挤得水泄不通。
        直到沈绛听到一声清晰的哭嚎,是属于稚童的细弱声音,待她四处去寻,在不远处的大鼎旁,居然有个孩子坐在鼎边,茫然无措的大哭。
        而场面已经开始不受控制了,有人摔倒,有人被踩踏,凄惨叫声络绎不绝。
        眼看着那孩子哭着哭着,居然往人群中爬,他似乎在找自己的娘亲。
        沈绛一咬牙,拎着欧阳泉的脖子,威胁道:“你给我老实在这里等着。”
        “清明,看好他。”沈绛又吩咐了句。
        她冲往孩子所在的地方,就在一个人被推倒,眼看着要摔向趴在地上的小男童,沈绛终于在这人砸过去的时候,弯腰将男童抱了起来。
        她带着孩子,躲在大鼎旁边。
        “你跟娘亲走散了?”沈绛抱着怀里的小孩子,这才发现,他如此之轻,抱在手里,居然还没一把刀重。
        沈绛看着孩子瘦巴巴的小脸,心底无比沉重。
        小孩子不知是因为被她抱着,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还是因为她怀抱的柔软,居然停止了哭泣,还将手里一直紧紧捏着的东西,塞进嘴里。
        沈绛这才发现,是半块点心,看得出来放了好几日,风干的厉害,上面还沾了一些灰。
        “别吃。”沈绛温柔阻止。
        她忙不迭将自己身上带的糖拿了出来,这是她的习惯,总会在身上放上糖,她将糖塞进嘴里,将他手里那块脏了的点心拿走。
        待安抚好孩子,她转头往四周张望。
        可是这里早已经成了人间地狱,释然虽然站在大门口竭力阻止,可是也有人拿着木棍,拿石头将窗子砸掉。
        每个人想要活下去,却也在发泄,发泄命运不公,将他们的家园摧毁,让他们妻离子散。
        沈绛将孩子抱起,谁知就听一个高声喊道:“欧阳泉,别跑。”
        她回头,就看见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往前跑,身后清明在追赶。
        而这一声叫唤,竟引起了人群中一些人的注意。
        欧阳泉?
        很快,几波人同时往那边冲,抱着孩子的沈绛,推开众人的清明,还有数道衣衫褴褛的身影。
        “三姑娘,小心。”清明惊呼一声。
        沈绛似乎感觉到不对劲,抱着孩子,往旁边一闪。
        身后那道匕首的主人也没想到,自己的奇袭,居然能落空。不等对方反应,沈绛抬脚踢向对方的匕首,一脚踢飞。
        可是她没想到,杀手竟不止一人。
        旁边有个同样流民打扮的人,居然从看起来是木棍的东西里,拔出一把刀。
        清明再顾不得去追欧阳泉,赶紧过来护着沈绛。
        沈绛着急:“欧阳泉呢?”
        “刚才他趁着手掌一直藏在披风里,居然用利器把绳子割断,趁机跑了。”清明一边说一边应敌。
        远处谢珣,早已看到此处一幕,他怒道:“师兄,今日之事,你还没看出来,是有人煽动流民闹事。哪怕你就是死在此处,都无法挽回这些人。”
        他立即将不远处的两个武僧喊了过来,说道:“现在,我要你们立即带着师兄离开,不得有误。”
        释然看到远处清明和沈绛处境,知道自己再不能拖累谢珣,便在一众武僧的护送下,离开大殿。
        百年护国寺,这一日,竟毁在他手中。
        趁着清明与两个纠缠之际,沈绛四处搜寻欧阳泉的身影,直到看到他正从台阶上一路往下跑,沈绛赶紧将孩子先放在树下。
        一放下,她立即追了上去。
        “欧阳泉,你给我站住。”沈绛大喊一声。
        可是前面奔跑的欧阳泉,不仅没回头,反而越发利落的往前跑。没想到他被关了这么久,居然还能如此灵活。
        眼看着他就要跑到山门口,突然前面出现两个流民一样的人。
        沈绛望着他们手里拿着的木棍,心头闪过一秒。
        欧阳泉却丝毫不在意,只当他们是来寺庙里打劫的流民,还一味闷头往前冲。
        直到那两人快到他跟前,其中一人将木棍顶端拔出,雪亮长刀,寒光凛凛,在欧阳泉眼前一晃。
        他虽在感觉到危险,可再想跑,已来不及。
        对方一把抓住他的领子,长刀捅入。
        身后的沈绛就看见欧阳泉后腰处,露出的红色刀刃,刀尖不停滴血。
        她望着这一幕,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惊得竟愣在当场。
        这么久以来,她都在为救出阿爹而努力,如今眼看,一切证据确凿,最关键的证人死在了她的眼前。
        她茫然无措的眨了眨眼睛。
        却不想对方杀了欧阳泉,直奔她而来。
        这些杀手在来之前,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四皇子命人绘制了沈绛和谢珣的画像,让所有人都熟记在心中。
        只要他们出现在护国寺,所有人杀手会按照计划行事。
        这两人本是守在门口的人,看到沈绛追着一个男人跑到山门口,居然想也不想,就把欧阳泉杀了。
        他们来之前,就已被吩咐,但凡出现在谢珣和沈绛周围的人,都有可疑。
        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欧阳泉哪怕到死都没想到,这两个死士并未认出他。
        不过举手之劳,将他杀死在当场。
        杀手抽出长刀,直奔沈绛而来,殿下下达了必杀令,哪怕眼前这人是个容貌卓绝的少女,他们也义无反顾执行命令,没有丝毫怜悯之心。
        几乎是在转瞬间,对方已冲到沈绛面前。
        手无寸铁的沈绛这才反应过来,她躲开对方劈过来的刀,迅速拉起衣袖,臂上袖箭,激射而出,对方抬刀就挡。
        叮一声,短箭被刀刃挡住。
        袖箭本就是暗器,沈绛一发出手,没能杀敌,手中却无兵刃能反抗。
        对方再次举刀上前,沈绛只能拿出怀中匕首迎战。
        谁知对方却看准她兵器过短的弱点,退后一步,让她的匕首无法挡住长刀后,再次挥刀斩出,沈绛眼睁睁望着长刀斩向自己右手。
        沈绛几乎绝望的要闭眼,意料之中的剧痛,却未袭来。
        斜里劈出一把长刀,破空而至,带着凌厉劲风,将对方的刀刃,挡在离她手臂只有寸许的距离处。只要对面这人手中长刀再近一点,沈绛的右臂就会被斩断。
        沈绛望着身侧的谢珣,突然长喘一口气。
        “可伤到哪儿了?”谢珣望向她一脸焦急,连声音都不是平日的沉稳。
        只是说话间,他再次将对方的刀挡回去。
        沈绛摇头:“我没事。”
        她说完,谢珣已欺身而上,刚才那把长刀险些要斩断她手臂的瞬间,他心头迸发着的杀意,此刻还在四肢百骸,不断沸腾翻涌。
        他挥出的每一刀,都带着全所未有的杀气。
        他要这两人死。
        死士武功虽高,可是面对这样的谢珣,却还是毫无办法,不过几个照面,谢珣就将他们斩杀在刀下。
        寺庙里见了血,原本混迹在流民中的杀手,再不犹豫,纷纷拔刀杀了过来。
        百年佛寺,本该清静,却成了修罗地狱。
        鲜血喷溅在长阶上,一具又一具尸体,倒在台阶上。
        直到清明刚过来,横刀上前,谢珣这有了喘息的空间。沈绛立即上前,将他扶住,就见谢珣手掌冰冷,整个人气息不定。
        “三公子,”她急唤他的名字。
        谁知谢珣苍白着一张脸,再要抬刀,却发现自己手掌绵软无力,他伸手去掏怀中药瓶。
        沈绛一把按住他的手,“不可以。”
        他又想要吃那要命的药,强行激发自己的潜能,让他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如初。
        “你在这里。”沈绛按住他的手掌。
        此刻清明一人抵挡数人,只能勉强坚持。眼看着这些杀手不顾一切,使出要命的招式,终于沈绛接过他手中的刀。
        待沈绛挥刀上前,清明眼前闪过错愕。
        少女的刀锋出鞘时,便破开敌人的喉咙,长刀利刃,在如此绝色少女手中使出,成了催命的更鼓。
        她的刀被隐没在黑暗中太久,久到她自己都以为,再无人能见到她的出刀。
        沈绛一击毙敌,使得那群死士都震颤不已。
        直到有一人突然开口道:“卫家刀法,卫楚岚是你何人?”
        沈绛冷漠望向他,“从未听过。”
        她已再次挥刀上前,她并未说谎,她确实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在沈绛和清明与杀手缠斗之际,护国寺的武僧们也终于赶到,这些僧人虽不欲杀人,可如今杀手在寺庙中大开杀戒,却也由不得他们了。
        待众人合力解决了大部分杀手,沈绛大喊道:“留下活口。”
        欧阳泉被这些人杀掉,只要抓住活口,就能问出幕后主谋。
        最后两个杀手对视一眼,居然想着不想,立即咬碎口中毒囊,气绝而亡。
        沈绛虽气,却也无法。
        这种死士本就活口难留,对方既然敢来杀他们,就是没打算活着回去。
        “三公子,你现在怎么样了?”沈绛连忙回到谢珣身边,问他情况,只见此刻谢珣勉强能保持神智。
        但他脸色苍白,整个人是一种力竭之后的虚弱。
        谢珣摇头,却立即召唤清明,说道:“立即离开护国寺,寺中发生□□,北大营的人离这里最近,很快就会赶过来。咱们不能在这里久留。”
        清明赶紧过来,扶着他起身。
        三人立马前往马车所停放处,谁知半途,就被释然追了上来。
        释然依旧那一身雪白袈裟,只是这袈裟上却沾了血污,他额头上被人砸伤的伤口,刚被包扎好。只是光头上缠着棉布,颇有些滑稽。
        此刻沈绛也顾不得笑话大师的古怪言行。
        因为释然一看见谢珣如此,便立即道:“他可是强行运功了?”
        清明点头。
        “赶紧送他回京,主持大师方才已派遣寺中武僧,快马加鞭前往北大营报信,要求他们带人过来平定□□。你们都不可再留在此处。”
        待到了马车跟前,沈绛扶着谢珣上车,却没想到释然也跟着坐了进来。
        清明在外驾车,马车一路疾驰而下。
        原本在山道上听到风声,还在赶过来的流民,原本还想拦着马车,可是清明不要命的驾车,不管不顾,反倒是把流民吓退,没人敢拦在马前。
        清明一路驾车,往京城内赶。
        车内的谢珣原本还能勉强靠着车壁坐着,但是没一会,他紧闭的双眼,眼睫颤抖,身体发出不自觉的颤栗,脸色苍白,嘴角紧抿,仿佛痛苦至极。
        没一会儿,他的额头泛起湿漉漉的汗水。
        释然见状,轻移到谢珣对面,直接伸手搭在他的手腕上,为他把脉。
        “释然大师,你可知三公子所患何病?”沈绛忍不住问道。
        释然沉默。
        师弟隐藏身份,潜伏在这位沈施主的身边,目的不纯,可如今他却几次三番,拼死相互,已然对沈施主动了红尘欲念。
        他虽当初就不同意谢珣所为,却也不愿在此刻,成为那个挑破真相的人。
        只见他双手合十,轻声道:“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因缘生灭法,佛说皆是空。三公子若是未与沈施主提及,便是缘分未到。施主倒也不必强求知道,毕竟一切皆是定数,亦是他的命数。”
        说话间,原本双唇紧抿的谢珣,突然剧烈一颤,紧接着哇的一声,呕出一口鲜血。
        沈绛神色大变。
        可她没想到,这仅仅是个开始,谢珣一口接着一口,接连吐了好几口血。
        沈绛抱着他的身体,望向对面的释然,哀喊道:“大师,求求您快想想办法,救他吧。”
        释然立即伸手探他的鼻息,却发现谢珣还有微弱鼻息。
        按理说他每次强行运功动武之后,都会陷入一种假死的状况,虽说这种状态危险异常,可对谢珣何尝不是一种自愈。
        通过这种近乎死亡的状态,让他的经脉、血液,都重新回到平缓。
        直到体内蛊毒与功法,再次回到彼此平衡,相互压制的状况。
        可现在,他的这种世间罕见的自愈,却并未奏效。
        “清明,你家公子这段时日,可还曾动武?”释然急急移到车门口,掀开帘子,问正在赶车的清明。
        清明急道:“之前在欧阳泉别庄,公子一人抵挡杀手,让我们带着欧阳泉安全撤了回来。”
        哪怕是一向云淡风轻如释然,当即道:“荒唐。”
        “他这些年来身体本已归于平衡,只要不动武,便不会轻易被反噬。为何要频繁运功动武,他可知,这是在要他自己的命?”
        他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沈绛抱着怀中的人,鲜血已经将他前襟染成一片,扑鼻的血腥味,哪怕沈绛用帕子替他擦拭,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释然大师一句又一句的话,明明并非是说给沈绛听。
        却犹如擂鼓惊魂,一字字砸进她的心底,她的五脏六腑。
        是她贪恋他的温柔和保护。
        是她,将他拖入了这些无妄之灾。
        他是为了保护她,才会一次次拎起长刀,面对那些杀手。
        沈绛心乱如麻,万念不止,愧疚、自责、绝望、痛苦,都不足以形容她此刻心境的万分之一。若是可以,她愿代他承受这一切痛苦和反噬。
        待马车入城,清明一路将车赶回故衣胡同的小院。
        等谢珣在床上躺下,沈绛立即说:“清明,你快去请大夫,去将城中最好的大夫请过来。”
        可是她吩咐完,在床边坐下,却发现清明站在原地,并未离去。
        “你怎么还不去?”她几近绝望的望着他,声音中带着怨怼。
        这可是他的主子,是他的三公子啊,他怎么能如此不尽心,还不赶紧去找大夫,只要去找大夫,三公子就有救了啊。
        清明转头望着一旁站着的释然,终于低头道:“三姑娘,没用的。”
        沈绛面色刷一下变得惨白,连一向粉嫩如樱的唇瓣,都失了血色,她愣愣道:“怎么会没用呢,生病了请大夫,怎么会没用呢。你若是怕银子不够,去朱颜阁找姚羡,要多少银子他都会给你。”
        释然长叹一口气,心有不忍。
        他轻声道:“沈施主,他这病发作起来,药石无医,便是世间最好的大夫都无法救治。如今唯盼着他能靠着自己熬过来。吉人自有天相,若是无果,生死轮回,亦是世间定数。”
        “荒谬,荒谬。”沈绛握住他的手掌。
        明明之前他还与她说话,对她笑,用刀保护她,怎么可能现在他就要死了呢。
        沈绛感觉着他的脉搏,依旧还在跳跃。
        释然还是上前,轻声道:“若是他能恢复到先前的假死状态,让身体内经脉、真气归于平静,不至于这样四处乱窜,使得五脏六腑受损,或许还有一丝生机。”
        沈绛坐到他的床头,轻轻靠在他的胸前。
        她感觉到,随着时间一同流逝的,还有他的生命。
        “程婴,求你。”她低头,埋在他的颈窝,终于眼泪如雨般,滴落在他的身上。
        房中似乎有人轻声呓语,似乎在诵念经文。
        沈绛却丝毫不在意,依旧陪着眼前的人。她望着他,两只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掌,不知过了多久,清明过来,请她去用膳。
        沈绛仿若未闻。
        而屋外的晨晖早已经到了院内,清明伸手擦了下自己的眼泪。
        “公子到底如何?”晨晖低声问道。
        清明摇头。
        晨晖朝里面看了一眼,说道:“我们得带殿下回王府,万一殿下真的出事,王爷和王妃也能……”
        见最后一面。
        “你怎么能有这种念头。”清明像是要跳脚。
        晨晖咬牙:“你不是也在摇头,若是殿下真的有事,你以为咱们能逃得了。”
        清明再次抹掉眼角泪水:“可是三姑娘如今守着殿下,我如何将殿下带走。”
        “都到了这个时候,三姑娘是否殿下身份还重要吗?”晨晖气急。
        可没想到,屋内突然传来沈绛的轻呼:“大师,大师,你快来看。”
        清明赶紧说:“我先去看看公子。”
        说完,他不管晨晖的脸色,逃一样奔向屋内。
        待他进了房内,就见释然正在床边,只见他手掌搭在谢珣的脉搏上,紧接着又探了探他的鼻息,半晌,居然松了口气道:“他已进入龟息状态,看来脉搏和真气已渐归位。”
        沈绛眼角还挂着脸,却又笑了起来。
        她将他的手掌,放在自己脸颊上,泪中带笑说:“我就知道,你不忍心这么对我。”
        不忍心让她亲眼看到他的死亡。
        她就知道。
        *
        夜半,风声渐起,大雨滂沱而至。
        这般过了一夜,雨势停落,整个京城被水洗过一遍,就连第二日拂晓时的天际,都比往日格外深邃。
        今日乃是早朝大起的日子,温辞安如例出门。
        谁知一开门,就看见门口站着的人,她身侧摆着一把伞,衣裳上沾满了泥泞,也不知在此沾了多久,脸色苍白的如同一张白纸。
        “温大人,你说过会帮我伸冤的对吧。”
        沈绛看了他半晌,终于开口问道。
        隔着一道院门,温辞安望着眼前这个似乎如三月柳枝还要柔软的姑娘,此刻她眼眸中迸发出一股叫决绝的神情。
        皇宫门口。
        应天门外的登闻鼓前,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女,在众目睽睽之下,敲响鼓。
        一声声鼓锤,声音悠远,竟是要穿透一道道宫墙,去往此刻正站着满朝文武的金銮殿前。
        终于看守登闻鼓的监察御史出现,望向敲鼓少女,呵道:“你是何人?”
        “民女沈绛,今日前来敲鼓,为我父沈作明击鼓鸣冤。”
        沈绛望向对方,声音坚定。
        此刻,金銮殿上,一个身着绯衣的男子,从人群中缓缓出列,对着前方皇座之上的天威圣颜,郑重一拜,朗声道:“臣监察御史温辞安,有本奏。”
        “所奏何事?”冠冕珠帘后的帝王,沉声问道。
        “仰天关一战,我大晋兵败如山,五万将士血染沙场,马革裹尸。先前臣收受诉状,言明仰天关一战,实则有冤。为告慰诸将士英灵,臣不敢怠慢,辗转查证,多方收集证据,证实仰天关一战确有内幕。”
        此刻殿上已骚动不已。
        直到温辞安朗声说:“此案牵扯甚广,不仅涉及陕西府多位官员,更与魏王殿下有关。”
        这一刻,满殿哗然。
        宫墙外。
        沈绛听着监察御史说:“你可知,凡擅敲登闻鼓者,杖三十。”
        “民女知道。”沈绛淡然道。
        *
        谢珣醒来时,身边并无人,他强撑着起身,却发现枕边似乎有一样东西。待他伸手去拿,才发现竟是一封信。
        待他打开,一眼认出沈绛字迹。
        “三公子同鉴,见字如晤。三公子因我之顾,几次三番,引发旧疾,险害性命,我心底之痛,无以赘诉。如今已拖累公子良多,我亦无以为报。此番为父伸冤,三公子已帮我甚多,余下我定当倾力而为。只盼着今日我区区此身,能化作微薄绵力,还将士之冤情清白。”
        “如今朝堂争斗,累得边关将士,令人深恶痛绝。公子虽只是推官,却有凌云之志,他日定能乘风直上,还这世间一片河清海晏。”
        谢珣看着纸张的字迹,直到最后。
        “此番前去,唯有一事,不得心安,便是三公子的身体。公子之疾,世间罕见。我从未见过,亦无从尽力。但我有一恩师,名号寒山先生。先生乃是世间高人,博闻强识,学识之渊博乃我平生所见。若是公子能寻得先生,或能求得一丝生机。如今我留下先生赠我印鉴,见此印便如见我。亦将寻找先生的线索留给公子,盼你能早日见到先生。”
        清明进来时,就看见谢珣正捏着一张纸。
        “公子,你醒了。”
        见谢珣不说话,清明还好奇道:“公子,您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这是阿绛留给我的绝笔信。”谢珣轻声说。
        她竟是将一切都跟他交代清楚了一样。
        感激他对她的帮助,祝福他的话语,甚至还有最后担心他的这番话。
        可是谁允许的!!
        谁允许她这么交代后事般的写信给他。
        谢珣抬眸望着清明,居然又笑了起来,清明大骇,就听他说:“她居然主动把寻找姚寒山的线索告诉了我。因为她担心我的身体,想让我找到姚寒山,让他来救我。”
        明明他那么处心积虑,想要从她身上得到线索。
        可如今这线索,是她亲手,毫无怨言的奉送到他手中。
        “沈绛。”谢珣喊着她的名字,掀开被子,就是往外走。
        清明眼看着他赤脚出去,赶紧拦着:“公子,你的身体还未恢复,不能下床啊。”
        “清明,她就要死了。我若是不去,她真的会死。”谢珣伸手拽住他的衣领,吼道:“去备车。”
        清明还未转身,就见晨晖急急进来。
        他弯腰道:“殿下,沈姑娘去了应天门,敲了登闻鼓。”
        清明啊地一声惊呼。
        本朝律法,敲登闻鼓伸冤者,一经敲鼓,帝王亲自受理。
        只是为了防止升斗小民,随意敲鼓,所以但凡敲鼓者,皆要杖打三十大板。
        清明瞪大眼睛:“三十板子打下去,三姑娘还有命在?”
        *
        沈绛一开始还在数着,落在自己身上的板子。可是每一板子落下,她的身体就疼到颤抖,五脏六腑仿佛都要炸裂。
        疼。
        那种疼到没有知觉的钝痛。
        或许,她这一关压根挨不过去吧。
        这样的疼,让她几欲赴死。
        可是一想到父亲的冤情,想到那些枉死在边境的将士,那些终年无法归家的英灵,他们想必都在看着她。
        她要去见皇上。
        她将所有、所有、所有的冤情,都陈与金銮殿上。
        沈绛带着这样的信念,坚持让自己不昏倒。
        直到她看到一个白色身影奔袭而来,模糊的身影越来越清晰,然后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程婴。”她低呼一声。
        头顶之人,仿佛在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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