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那是我第一次见林姑娘。”
给起了孩子名字, 江无涯到底不忍心转身就走，接受了尹小姐夫妇邀请，却婉拒去府上, 只在旁边茶楼要了个清净包阁小叙。
她已经很久没有阿然消息，他想听一听她在这里经历过故事, 哪怕只是别人嘴里一小段。
半途府上突来了公差, 王侍令歉然先行告辞，尹小姐笑着说：“当时林姑娘冲我笑, 还给我搬了把椅子…说来不好意思, 我那时以为林姑娘是从元少侠房间出来，见林姑娘披着元少侠大裘, 心里还很有些难过呢。”
江无涯温柔地晃着孩子, 这么一小会儿动作也晃熟了, 给小婵娟摇得打了个小哈欠儿，嘟着嘴昏昏欲睡。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 指尖在她眉心轻轻一点，给她注了一点灵气养身护体, 才抬起头看向尹小姐：“元少侠？是说书人说那个闯过宫禁、独霸过武林小伙子？”
“是啊, 元少侠少年英侠, 是我们这里传奇。”
尹小姐忍不住笑, 这个她曾经以为一辈子过不去男人，现在却竟然已经能心平气和地提起来：“元少侠是个很好人, 他曾经勤王救驾、曾经为武林剿灭魔道、曾经帮助镇边军队抗击匈奴…他也在雪山虎兽下山时救过霜城, 救过我、救过很多人，他是我见过最有担当、最有情有义侠客。”
江无涯静静听着, 笑着点点头：“那确实是个好小伙子, 我们家阿然约莫也是他救, 若我有机会见到他，一定会好好感谢他。”
“您会喜欢他。”
尹小姐想起那时场景：“我至今记得在雪山上，我醒过来时，看见他们站在一起，他们能并肩作战，他们能懂彼此…我不知怎惹了元少侠生气，我很害怕，我只会在那里哭，可是林姑娘不一样，她又勇敢又坦然，她就走过去，像哄小孩子一样哄元少侠，元少侠抱住她，她就愣了一下，然后什么也没有问，就弯弯眼睛笑着拍了拍元少侠肩膀…”
即使到如今回想起来，尹小姐都会想，怎么可以那样温柔呢。
是真不争、不夺，真善良与包容，真愿意看着别人过得更好，才可以有那样骨子里温柔吧。
江无涯笑：“我知道。”那样画面，他都能想象到。
“他们是一起走，一起跨雪山，一起去山那边寻仙…”
尹小姐回过神，看着江无涯，惴惴问：“先生，如果他们能在一起…会很般配是不是？”
江无涯笑了笑，没有回答，把已经睡熟了孩子轻轻递还给她：“少夫人，一杯茶水喝完，我该走了。”
尹小姐抱住孩子，站起来连忙说：“先生再留…”
江无涯摆了摆手，神色温和，可尹小姐就是知道他不会留了。
尹小姐住了声，望着他走出茶楼，缓缓步进如织人潮，皎皎白衣被镀上半边瑰光，颀长清癯身影消失在晚霞中，有一种外人看不懂峥嵘与平和。
谪仙来去，非凡俗中人。
王侍令推门进来：“先生走了？”
尹小姐点点头，王侍令走过来，轻手轻脚稳稳抱过孩子，另只手又去揽尹小姐30340肩膀。
尹小姐不好意思，轻推他：“还在外面呢。”
“又没有外人。”
王侍令有点委屈地说：“而且刚才你说你那时满心都是那小子，我听得真真，我不高兴了，你得补偿我，你得对我好点。”
“…”尹小姐无言，看他催促地瞅自己，到底微微红着脸，依偎进他怀里。
王侍令立刻揽住她肩膀，搂着媳妇，美得像一只得意甩着尾巴护食大狼狗。
尹小姐靠在丈夫怀里，听着他心口一下一下沉稳心跳，忽然有些恍惚。
这些年，她其实偶尔会想，如果没有人拦她，如果她执意跟着元少侠走了，会是什么样？
她会再见不到父母、见不到弟弟，没有尹家贵女避风港，她也不会嫁给她夫君，不会有她可爱小婵娟。也再没有人这样温柔地爱她、呵护她。
她是能如愿跟着元少侠，但她会很累，她永远不懂元少侠在想什么，在雪山那边那个陌生、可怕新世界，她也许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不断遇到更好女子，他们会有新交集，而她只会不断地落后、落后，直到有一日她累极了，拼尽了所有努力，也只能跌倒在追逐那条路，绝望地看着他高大挺拔背影大步远去，去到更优秀姑娘身侧、去到她不可见远方。
她也会想，如果那天她虽然没有跟元少侠走，但元少侠也不曾抱她、不曾与她说那些推心置腹话，她没有释然，她所有记忆只停留在求而不得那一刻，又会是什么样？
她一定会很不甘、很委屈，她会想，他为什么不愿意带她？她哪里不好她还可以改啊，只要他喜欢，她愿意为了他付出一切！
越得不到就越渴望，她会想这辈子再也遇不到那样灼目骄阳了，她会绝望，会自我厌弃，她满脑子都会是自己无望爱情，不想吃饭、不想治病、对什么事都再无意趣，父母担忧弟弟关心也再触动不了她，她身体受了寒，她会很快虚弱下去，也许虚弱地嫁到王家，当她夫君满面笑容挑开她大红喜帕，面对只能是她漠然脸，她无心与他经营这个家庭，她也不会为他生下小婵娟，他们夫妻彼此陌路，她也许会在某一天自请住进佛堂，然后缠绵病榻，孤零零地绝望地死去…
尹小姐突然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冷了？”
王侍令立刻察觉到，就要脱下外氅给她披上，尹小姐摇了摇头，环住他腰，深深依在他怀里。
她想起那时昏睡中，隐约感觉自己被抱进个泛着竹香温柔怀抱，半梦半醒中，听见女声轻轻对元少侠说：“最后一段路你来抱她吧，跟她说清楚，别让她一辈子有遗憾。”
尹小姐突然红了眼眶。
“没事。”她笑着说：“我只是觉得，我真好幸福啊。”
王侍令却听见她话中哭腔，还以为是自己刚才说话让她伤心了，顿时无措，小声说：“你别哭，我没有生气，咱们不从一开始就说开了，我逗你，我心里感激他救了你，要不然哪儿来我好媳妇…不哭不哭啊。”他一下一下抚着她后背，毛头小子般哄她，旁边襁褓中小婵娟像是感觉到母亲哭了，小嘴一扁竟然跟着哇哇哭起来。
“婉儿婉儿她又哭啦！我哄不好你快帮帮忙，哎你个小坏蛋这时候还闹你娘…”
尹小姐眼泪流得更凶，在丈夫宠爱絮叨声中抱过小婵娟，轻轻地摇着哄着，看着她水洗似天真剔透大眼睛，破涕为笑。
林姑娘，你看见了吗，我过得很好很好啊。
我有了世上最好夫君，我用爱养育我孩子，我可以陪父母尽孝、看着弟弟长大，我也成了这一方主母、守护这座城池百姓，学会肩负起责任、也受人敬重、爱戴…
…林姑娘，我知道，是你改变了我一辈子。
谢谢你，真，谢谢你。
……
元景烁很久脑子都是木。
呼吸得仿佛不再是空气，而是钢针，一根根扎进他心里，扎得鲜血淋漓，从喉咙涌上什么粘稠东西，他嘴里漫起血腥味。
她站在他面前，雪白长发飘扬，看来眸子明透又清冽。
元景烁张了张嘴，乍一下竟然没出得来声，眼眶却先红了。
“阿然。”
他哑着嗓子：“别这么对我。”
你可以拒绝我，可以对我生气，但你怎么能说是你耽误我？
我把我对你心意视作宝贝，满心欢喜地小心翼翼想捧给你，你怎么能看都不看就扔在脚下，指着断然说：就是这个东西阻碍了你路，我对不起你，你快丢弃了它。
这是在剜他心，他心在流血，你看一看，它在流血啊。
林然看着他眼底翻涌黑气，心里却越来越难过。
她以为她陪着他，是可以护一护他，是偶尔用自己经验指点他，是可以努力让他少走些弯路，是对他好。
但其实不是这样是吗。
是她让他过于依赖她、对她产生执念？害得他险些堕魔？
怎么能这样啊。
林然想，他可是元景烁啊。
是最风流情义侠客，是有着善良又正直内心少年郎，无牵无挂、意气风发，有光辉前途，有灿烂未来…他怎么可以放弃这一切、放弃自己最本我坚持，为了她，道心破碎、堕落成魔呢？
她不能允许。
元景烁急促说：“我只是想保护你。”
“我明白，也很感动。”
林然毫不犹豫：“但如果保护我需要你堕魔、需要你冲动死去，那我不需要。”
元景烁紧抿着唇，执拗说：“我愿意。”
林然：“可是我不愿意。”
元景烁颤了颤。
“你是在拒绝我，是不是？”
他眼眶越来越红，却仍然倔强说：“我只是想保护你，你得留下来，就算…”
他咬着牙：“就算不为了我留下，你不还要回你宗门吗？你不想想你师兄弟们？你师父？你这样走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们？就算不为了我，为了他们你也要搏一搏！”
林然沉默了一下。
“比起亲眼见到，我一直觉得，能知道大家都平平安安地走在各自路上，也很好。”
林然平静看着他：“我做每一个决定，都是自己选择，都是我觉得最能让我开心，就比如现在，我不觉得去妖域很会痛苦，但如果你为我牺牲掉自己前途，我才是真难过。”
“你会为我难过。”
元景烁鼻尖酸得厉害，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知道你关心我，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我——”
“那不一样。”
林然轻声说：“你其实都明白，你是我很重要朋友，是我弟弟，但仅此而已，其他，我给不了，我真没办法给…如果我有哪里让你误会，我向你道歉，好不好，真对不起。”
元景烁脸上一点点失去了血色。
她有什么可道歉？她怎么能向他道歉！
“…别这么决绝行吗。”
他声音嘶哑，他都看不起这样自己，可是他仍然控制不住地求她：“我可以等，多久都没关系，我都想好了我可以——”
“景烁。”
林然忽然叹了一声：“你这个样子，让我心里难受。”
元景烁声音戛然而止。
……
皑皑雪原在脚下铺开，江无涯落下来，鞋底虚踩着厚重雪层，慢慢走着
走了一会儿，江无涯突然站定，从怀中取出一个小东西：一颗被灵气包裹着徐徐燃烧火星。
这是林然长明灯一部分。
剑阁亲传弟子长明灯供奉在祁山大殿上，阙道子怕江无涯不放心，特意取出这一小块给他随身带着。
小小火星燃烧，江无涯忽然有点累了，他索性就地盘坐下来，在漫天风雪中，看着它在掌心微弱却柔韧地摇曳。
来这一次凡间，让江无涯回忆起许多事。
江无涯忽然想起二十年前，想起那次剑阁新弟子入门大典，他第一次见到林然。
阙道子后来无数次笑说没想到他会收徒，他也笑，不说自己其实一开始也没想过收徒。
直到他看见阿然。
江无涯还记得，那是个阳光明媚日子，他坐在不打眼侧角，看着那群孩子排着队乖巧走上大殿，一张张天真稚嫩小脸怯生生抬起来，忐忑又期待地望着他们。
阙道子看中了为首那对小男孩女孩儿，其他长老也各自挑选合眼缘、属性相符弟子。
他一眼就看中了她。
小姑娘站在队伍不起眼角落，身上衣服灰扑扑，饿得面黄肌瘦，也不像其他孩子那样眼巴巴四处看希望被选中，她就低头慢吞吞盯着脚前面那一小块位置，也不是害羞，不是胆子小，就是呆，呆呆得近乎木讷。
很多人猜测他选这个弟子，是看出她剑道天赋？还是最早就看出她体质特殊？
江无涯想，其实都不是。
是因为他当时望着她，望着她头顶小小发旋，宿醉脑中就莫名只有一个念头：这小姑娘，怎么这样可爱啊。
然后他要来名册，翻了翻，点出她名字。
她呆了好半响，抬起头。
他那才对上了她眼睛。
江无涯闭了闭眼。
他想起尹小姐最后问出那句话。
他知道尹小姐是什么意思，是怕他有什么特殊规矩，是怕这些年林然和那少年在一起若有了心意而被他硬生拆散。
其实他不会，他不是棒打鸳鸯长辈，也不会因为那少年出身凡人界而有任何偏见，只要她喜欢，他没什么不能接受。
但江无涯并不觉得林然会与那少年有什么情思，从一开始就不觉得。
为什么呢？
“我认识是意气风发元景烁，他会对我说天下无不散宴席，他说他会见到很多风景、却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滞缓前进步子，他说谁也不配让他低头、谁也不能折辱他骄傲。”
林然一字一句：“景烁，如果是我耽误了你，那我宁愿我从一开始就没出现在你身边。”
元景烁脑子嗡地一声。
像是有重锤击中脑后，乍一下之后，是阵阵绵长钝痛，让他好半响甚至失去了反应能力。
他木然望着她，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他愿意倾尽所有保护、追求人，却否认了他爱情，她拒绝得那么断然，她能说出那么狠话，宁愿否认自己出现也不给他一点希望，一个拖着他、让他有奢望机会都不愿意给。
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
她看着他眼神有多温柔，她心就有多冷硬。
有湿润东西从眼眶流下来，元景烁哑声说：“林然，你心是石头做得吗？”
林然望着他，当然不忍。
可是长痛不如短痛，他还年轻，跨过这个坎儿，时间终究会让他淡忘这些痛苦，而痛过舍弃过之后，他才可以走向更广阔未来。
他可以怨她、恨她，可这是她能为他做最好最长远打算。
林然狠狠心，坚定说：“无论你信不信，我是希望看着你变得更好。”
看着她明亮眼睛，元景烁第一次体会到绝望。
他终于明白，什么是真正无情。
哪怕那少年很优秀，哪怕他年轻、英俊，哪怕他善良、正直、骄傲…江无涯想，可她有一双那么明亮清澈眼睛，清澈得倒映着所有人，又装不下任何人。
元景烁看着林然，她就在他对面，像是触手可及，可是他永远都触不到她。
因为这世上真有，永远抓不到东西。
那是她心。
……
天上不知何时飘起雪花。
元景烁闭上眼，很久才睁开。
他眼中金光渐渐消失，伴随着消失，还有被象征着堕魔黑气和湿润光亮。
零散雪花中，她站在他对面，望来目光怜惜得近乎悲悯，那个强悍冰冷大妖漠然负手站在不远处，没有说话也没有打扰，只像冷眼看着一场闹剧。
他们有着同样白发，身上有着莫名相近气质：成熟、强大，都像长者看着个年少轻狂、不懂事孩子。
他就是那个不懂事孩子。
元景烁慢慢弯下腰，捡起孤零零掉落刀，收回刀鞘。
他望着林然，望了很久，忽然笑一声。
他说：“林然，那就如你所愿。”
他转过身，慢慢地走。
青色发簪从袖口滑入掌心，他摩挲着上面曾无数个日夜翻来覆去琢磨、小心翼翼雕琢出来花纹，哂笑一下，突然用力。
青簪化为齑粉，细碎粉末从手缝飘落，无声散在地上，雪花落在他肩膀，他背对着她，渐行渐远。
“景烁。”
云长清匆匆赶来，望见他眉目，脸色顿时变了变，担忧地叫他。
元景烁没有说话，连步子都没变，只慢慢绕过他离开。
他踏进淬心塔，一路走上第九重。
柔软手臂像藤蔓缠住他脖颈，这一次他没有推开它。
元景烁安静站在那里，姣好曼妙身体贴上他强健背脊，响起女人熟悉轻笑。
“我说了你抓不住她，是不是。”
心魔下巴搭在他颈窝，蛇一样细软身体攀在他身上，它摸他修长脖颈顺着滑过胸膛：“但是没关系，你还有我。”
“我就是她，我比她更好。”
纤细手指虚虚抚过腹部柔韧肌理，慢慢往更下面滑：“你想要我都有，我可以满足你所有**、那些不敢宣之于口贪念…”
“我真喜欢她。”
元景烁突然开口，像是喃喃自语：“我心里很疼。”
心魔一怔，随即笑得更甜蜜，柔声说：“我和她不一样，我不会伤害你，我不舍得，我只会爱你、我会比你爱我更加倍地爱你。”
他笑起来。
他笑容不再像之前那样冷酷或者轻佻、故作老成，不再像是永远压抑着什么沉重负担、被什么枷锁束缚着。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但就像年轻雄狮褪去灿金软毛，长出象征成熟狮王棕褐色鬃毛，说不清道不明，一下子不一样了。
心魔看着他英俊侧脸，恍惚觉得，他长大了。
从少年，变成了一个男人，一个逐渐强大而散发出可怕吸引力男人。
它心头有一种得逞快慰，又兼之说不清遗憾，那更融汇成种异样渴望，它忍不住把唇贴向他脸，想亲一亲他。
“我想把心捧给她，可是她不要。”
心魔急促说：“我要！我要！”
他又笑了一声，笑得真是好看。
心魔有些着迷地望着他，下一瞬，却听见刀锋割开皮肉刹那撕裂声，它忽然感觉浑身一凉。
它该是没有感知。
心魔僵硬地低下头，看见一把刀贯穿它腹部，大股大股殷红血，从前面男人被横贯身体涌出来，可他似一无所觉，只反手握着刀柄，慢条斯理捅得更深。
“她不想要，我也不至于摇尾乞怜非给她塞。”
心魔听见他短促地笑了一下，戏谑而漫不经心：“可是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心魔尖啸着化为滚滚黑气，淬心塔第九重轰然坍塌。
元景烁慢慢拔|出刀，腹部泊泊血口愈合，他视若无睹，只踩着黑气湮没后重新显露石阶，一步一步走上塔顶。
整个幻境已经摇摇欲坠，在剧烈晃动30340塔顶，安静伫立着一块古老石台，上面悬浮一团有如活物流动光影，而在那石台之前，竖立着一道无形波纹状结界。
元景烁淡淡望着，伸出手，染血手指毫不犹豫触向结界。
流纹水波散开，他意识仿佛被拉扯，被拉扯回那片上次看见过雪山，他终于看见那场幻梦最后场景。
元景烁眼看着，皑皑风雪中，身披狐氅、皎如海雾春月美丽青年缓缓弯腰，修长白皙手，从地上摘起一朵花
叶瓣细长，泛着盈盈蓝光，叶脉清冽如溪。
那美丽青年凝着面前蓝花，眼神慢慢化为晦暗诡谲，指尖轻抚了抚，唇角溢出温柔一声低叹：“还真是…清心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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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起了孩子名字, 江无涯到底不忍心转身就走，接受了尹小姐夫妇邀请，却婉拒去府上, 只在旁边茶楼要了个清净包阁小叙。
她已经很久没有阿然消息，他想听一听她在这里经历过故事, 哪怕只是别人嘴里一小段。
半途府上突来了公差, 王侍令歉然先行告辞，尹小姐笑着说：“当时林姑娘冲我笑, 还给我搬了把椅子…说来不好意思, 我那时以为林姑娘是从元少侠房间出来，见林姑娘披着元少侠大裘, 心里还很有些难过呢。”
江无涯温柔地晃着孩子, 这么一小会儿动作也晃熟了, 给小婵娟摇得打了个小哈欠儿，嘟着嘴昏昏欲睡。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 指尖在她眉心轻轻一点，给她注了一点灵气养身护体, 才抬起头看向尹小姐：“元少侠？是说书人说那个闯过宫禁、独霸过武林小伙子？”
“是啊, 元少侠少年英侠, 是我们这里传奇。”
尹小姐忍不住笑, 这个她曾经以为一辈子过不去男人，现在却竟然已经能心平气和地提起来：“元少侠是个很好人, 他曾经勤王救驾、曾经为武林剿灭魔道、曾经帮助镇边军队抗击匈奴…他也在雪山虎兽下山时救过霜城, 救过我、救过很多人，他是我见过最有担当、最有情有义侠客。”
江无涯静静听着, 笑着点点头：“那确实是个好小伙子, 我们家阿然约莫也是他救, 若我有机会见到他，一定会好好感谢他。”
“您会喜欢他。”
尹小姐想起那时场景：“我至今记得在雪山上，我醒过来时，看见他们站在一起，他们能并肩作战，他们能懂彼此…我不知怎惹了元少侠生气，我很害怕，我只会在那里哭，可是林姑娘不一样，她又勇敢又坦然，她就走过去，像哄小孩子一样哄元少侠，元少侠抱住她，她就愣了一下，然后什么也没有问，就弯弯眼睛笑着拍了拍元少侠肩膀…”
即使到如今回想起来，尹小姐都会想，怎么可以那样温柔呢。
是真不争、不夺，真善良与包容，真愿意看着别人过得更好，才可以有那样骨子里温柔吧。
江无涯笑：“我知道。”那样画面，他都能想象到。
“他们是一起走，一起跨雪山，一起去山那边寻仙…”
尹小姐回过神，看着江无涯，惴惴问：“先生，如果他们能在一起…会很般配是不是？”
江无涯笑了笑，没有回答，把已经睡熟了孩子轻轻递还给她：“少夫人，一杯茶水喝完，我该走了。”
尹小姐抱住孩子，站起来连忙说：“先生再留…”
江无涯摆了摆手，神色温和，可尹小姐就是知道他不会留了。
尹小姐住了声，望着他走出茶楼，缓缓步进如织人潮，皎皎白衣被镀上半边瑰光，颀长清癯身影消失在晚霞中，有一种外人看不懂峥嵘与平和。
谪仙来去，非凡俗中人。
王侍令推门进来：“先生走了？”
尹小姐点点头，王侍令走过来，轻手轻脚稳稳抱过孩子，另只手又去揽尹小姐30340肩膀。
尹小姐不好意思，轻推他：“还在外面呢。”
“又没有外人。”
王侍令有点委屈地说：“而且刚才你说你那时满心都是那小子，我听得真真，我不高兴了，你得补偿我，你得对我好点。”
“…”尹小姐无言，看他催促地瞅自己，到底微微红着脸，依偎进他怀里。
王侍令立刻揽住她肩膀，搂着媳妇，美得像一只得意甩着尾巴护食大狼狗。
尹小姐靠在丈夫怀里，听着他心口一下一下沉稳心跳，忽然有些恍惚。
这些年，她其实偶尔会想，如果没有人拦她，如果她执意跟着元少侠走了，会是什么样？
她会再见不到父母、见不到弟弟，没有尹家贵女避风港，她也不会嫁给她夫君，不会有她可爱小婵娟。也再没有人这样温柔地爱她、呵护她。
她是能如愿跟着元少侠，但她会很累，她永远不懂元少侠在想什么，在雪山那边那个陌生、可怕新世界，她也许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不断遇到更好女子，他们会有新交集，而她只会不断地落后、落后，直到有一日她累极了，拼尽了所有努力，也只能跌倒在追逐那条路，绝望地看着他高大挺拔背影大步远去，去到更优秀姑娘身侧、去到她不可见远方。
她也会想，如果那天她虽然没有跟元少侠走，但元少侠也不曾抱她、不曾与她说那些推心置腹话，她没有释然，她所有记忆只停留在求而不得那一刻，又会是什么样？
她一定会很不甘、很委屈，她会想，他为什么不愿意带她？她哪里不好她还可以改啊，只要他喜欢，她愿意为了他付出一切！
越得不到就越渴望，她会想这辈子再也遇不到那样灼目骄阳了，她会绝望，会自我厌弃，她满脑子都会是自己无望爱情，不想吃饭、不想治病、对什么事都再无意趣，父母担忧弟弟关心也再触动不了她，她身体受了寒，她会很快虚弱下去，也许虚弱地嫁到王家，当她夫君满面笑容挑开她大红喜帕，面对只能是她漠然脸，她无心与他经营这个家庭，她也不会为他生下小婵娟，他们夫妻彼此陌路，她也许会在某一天自请住进佛堂，然后缠绵病榻，孤零零地绝望地死去…
尹小姐突然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冷了？”
王侍令立刻察觉到，就要脱下外氅给她披上，尹小姐摇了摇头，环住他腰，深深依在他怀里。
她想起那时昏睡中，隐约感觉自己被抱进个泛着竹香温柔怀抱，半梦半醒中，听见女声轻轻对元少侠说：“最后一段路你来抱她吧，跟她说清楚，别让她一辈子有遗憾。”
尹小姐突然红了眼眶。
“没事。”她笑着说：“我只是觉得，我真好幸福啊。”
王侍令却听见她话中哭腔，还以为是自己刚才说话让她伤心了，顿时无措，小声说：“你别哭，我没有生气，咱们不从一开始就说开了，我逗你，我心里感激他救了你，要不然哪儿来我好媳妇…不哭不哭啊。”他一下一下抚着她后背，毛头小子般哄她，旁边襁褓中小婵娟像是感觉到母亲哭了，小嘴一扁竟然跟着哇哇哭起来。
“婉儿婉儿她又哭啦！我哄不好你快帮帮忙，哎你个小坏蛋这时候还闹你娘…”
尹小姐眼泪流得更凶，在丈夫宠爱絮叨声中抱过小婵娟，轻轻地摇着哄着，看着她水洗似天真剔透大眼睛，破涕为笑。
林姑娘，你看见了吗，我过得很好很好啊。
我有了世上最好夫君，我用爱养育我孩子，我可以陪父母尽孝、看着弟弟长大，我也成了这一方主母、守护这座城池百姓，学会肩负起责任、也受人敬重、爱戴…
…林姑娘，我知道，是你改变了我一辈子。
谢谢你，真，谢谢你。
……
元景烁很久脑子都是木。
呼吸得仿佛不再是空气，而是钢针，一根根扎进他心里，扎得鲜血淋漓，从喉咙涌上什么粘稠东西，他嘴里漫起血腥味。
她站在他面前，雪白长发飘扬，看来眸子明透又清冽。
元景烁张了张嘴，乍一下竟然没出得来声，眼眶却先红了。
“阿然。”
他哑着嗓子：“别这么对我。”
你可以拒绝我，可以对我生气，但你怎么能说是你耽误我？
我把我对你心意视作宝贝，满心欢喜地小心翼翼想捧给你，你怎么能看都不看就扔在脚下，指着断然说：就是这个东西阻碍了你路，我对不起你，你快丢弃了它。
这是在剜他心，他心在流血，你看一看，它在流血啊。
林然看着他眼底翻涌黑气，心里却越来越难过。
她以为她陪着他，是可以护一护他，是偶尔用自己经验指点他，是可以努力让他少走些弯路，是对他好。
但其实不是这样是吗。
是她让他过于依赖她、对她产生执念？害得他险些堕魔？
怎么能这样啊。
林然想，他可是元景烁啊。
是最风流情义侠客，是有着善良又正直内心少年郎，无牵无挂、意气风发，有光辉前途，有灿烂未来…他怎么可以放弃这一切、放弃自己最本我坚持，为了她，道心破碎、堕落成魔呢？
她不能允许。
元景烁急促说：“我只是想保护你。”
“我明白，也很感动。”
林然毫不犹豫：“但如果保护我需要你堕魔、需要你冲动死去，那我不需要。”
元景烁紧抿着唇，执拗说：“我愿意。”
林然：“可是我不愿意。”
元景烁颤了颤。
“你是在拒绝我，是不是？”
他眼眶越来越红，却仍然倔强说：“我只是想保护你，你得留下来，就算…”
他咬着牙：“就算不为了我留下，你不还要回你宗门吗？你不想想你师兄弟们？你师父？你这样走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们？就算不为了我，为了他们你也要搏一搏！”
林然沉默了一下。
“比起亲眼见到，我一直觉得，能知道大家都平平安安地走在各自路上，也很好。”
林然平静看着他：“我做每一个决定，都是自己选择，都是我觉得最能让我开心，就比如现在，我不觉得去妖域很会痛苦，但如果你为我牺牲掉自己前途，我才是真难过。”
“你会为我难过。”
元景烁鼻尖酸得厉害，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知道你关心我，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我——”
“那不一样。”
林然轻声说：“你其实都明白，你是我很重要朋友，是我弟弟，但仅此而已，其他，我给不了，我真没办法给…如果我有哪里让你误会，我向你道歉，好不好，真对不起。”
元景烁脸上一点点失去了血色。
她有什么可道歉？她怎么能向他道歉！
“…别这么决绝行吗。”
他声音嘶哑，他都看不起这样自己，可是他仍然控制不住地求她：“我可以等，多久都没关系，我都想好了我可以——”
“景烁。”
林然忽然叹了一声：“你这个样子，让我心里难受。”
元景烁声音戛然而止。
……
皑皑雪原在脚下铺开，江无涯落下来，鞋底虚踩着厚重雪层，慢慢走着
走了一会儿，江无涯突然站定，从怀中取出一个小东西：一颗被灵气包裹着徐徐燃烧火星。
这是林然长明灯一部分。
剑阁亲传弟子长明灯供奉在祁山大殿上，阙道子怕江无涯不放心，特意取出这一小块给他随身带着。
小小火星燃烧，江无涯忽然有点累了，他索性就地盘坐下来，在漫天风雪中，看着它在掌心微弱却柔韧地摇曳。
来这一次凡间，让江无涯回忆起许多事。
江无涯忽然想起二十年前，想起那次剑阁新弟子入门大典，他第一次见到林然。
阙道子后来无数次笑说没想到他会收徒，他也笑，不说自己其实一开始也没想过收徒。
直到他看见阿然。
江无涯还记得，那是个阳光明媚日子，他坐在不打眼侧角，看着那群孩子排着队乖巧走上大殿，一张张天真稚嫩小脸怯生生抬起来，忐忑又期待地望着他们。
阙道子看中了为首那对小男孩女孩儿，其他长老也各自挑选合眼缘、属性相符弟子。
他一眼就看中了她。
小姑娘站在队伍不起眼角落，身上衣服灰扑扑，饿得面黄肌瘦，也不像其他孩子那样眼巴巴四处看希望被选中，她就低头慢吞吞盯着脚前面那一小块位置，也不是害羞，不是胆子小，就是呆，呆呆得近乎木讷。
很多人猜测他选这个弟子，是看出她剑道天赋？还是最早就看出她体质特殊？
江无涯想，其实都不是。
是因为他当时望着她，望着她头顶小小发旋，宿醉脑中就莫名只有一个念头：这小姑娘，怎么这样可爱啊。
然后他要来名册，翻了翻，点出她名字。
她呆了好半响，抬起头。
他那才对上了她眼睛。
江无涯闭了闭眼。
他想起尹小姐最后问出那句话。
他知道尹小姐是什么意思，是怕他有什么特殊规矩，是怕这些年林然和那少年在一起若有了心意而被他硬生拆散。
其实他不会，他不是棒打鸳鸯长辈，也不会因为那少年出身凡人界而有任何偏见，只要她喜欢，他没什么不能接受。
但江无涯并不觉得林然会与那少年有什么情思，从一开始就不觉得。
为什么呢？
“我认识是意气风发元景烁，他会对我说天下无不散宴席，他说他会见到很多风景、却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滞缓前进步子，他说谁也不配让他低头、谁也不能折辱他骄傲。”
林然一字一句：“景烁，如果是我耽误了你，那我宁愿我从一开始就没出现在你身边。”
元景烁脑子嗡地一声。
像是有重锤击中脑后，乍一下之后，是阵阵绵长钝痛，让他好半响甚至失去了反应能力。
他木然望着她，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他愿意倾尽所有保护、追求人，却否认了他爱情，她拒绝得那么断然，她能说出那么狠话，宁愿否认自己出现也不给他一点希望，一个拖着他、让他有奢望机会都不愿意给。
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
她看着他眼神有多温柔，她心就有多冷硬。
有湿润东西从眼眶流下来，元景烁哑声说：“林然，你心是石头做得吗？”
林然望着他，当然不忍。
可是长痛不如短痛，他还年轻，跨过这个坎儿，时间终究会让他淡忘这些痛苦，而痛过舍弃过之后，他才可以走向更广阔未来。
他可以怨她、恨她，可这是她能为他做最好最长远打算。
林然狠狠心，坚定说：“无论你信不信，我是希望看着你变得更好。”
看着她明亮眼睛，元景烁第一次体会到绝望。
他终于明白，什么是真正无情。
哪怕那少年很优秀，哪怕他年轻、英俊，哪怕他善良、正直、骄傲…江无涯想，可她有一双那么明亮清澈眼睛，清澈得倒映着所有人，又装不下任何人。
元景烁看着林然，她就在他对面，像是触手可及，可是他永远都触不到她。
因为这世上真有，永远抓不到东西。
那是她心。
……
天上不知何时飘起雪花。
元景烁闭上眼，很久才睁开。
他眼中金光渐渐消失，伴随着消失，还有被象征着堕魔黑气和湿润光亮。
零散雪花中，她站在他对面，望来目光怜惜得近乎悲悯，那个强悍冰冷大妖漠然负手站在不远处，没有说话也没有打扰，只像冷眼看着一场闹剧。
他们有着同样白发，身上有着莫名相近气质：成熟、强大，都像长者看着个年少轻狂、不懂事孩子。
他就是那个不懂事孩子。
元景烁慢慢弯下腰，捡起孤零零掉落刀，收回刀鞘。
他望着林然，望了很久，忽然笑一声。
他说：“林然，那就如你所愿。”
他转过身，慢慢地走。
青色发簪从袖口滑入掌心，他摩挲着上面曾无数个日夜翻来覆去琢磨、小心翼翼雕琢出来花纹，哂笑一下，突然用力。
青簪化为齑粉，细碎粉末从手缝飘落，无声散在地上，雪花落在他肩膀，他背对着她，渐行渐远。
“景烁。”
云长清匆匆赶来，望见他眉目，脸色顿时变了变，担忧地叫他。
元景烁没有说话，连步子都没变，只慢慢绕过他离开。
他踏进淬心塔，一路走上第九重。
柔软手臂像藤蔓缠住他脖颈，这一次他没有推开它。
元景烁安静站在那里，姣好曼妙身体贴上他强健背脊，响起女人熟悉轻笑。
“我说了你抓不住她，是不是。”
心魔下巴搭在他颈窝，蛇一样细软身体攀在他身上，它摸他修长脖颈顺着滑过胸膛：“但是没关系，你还有我。”
“我就是她，我比她更好。”
纤细手指虚虚抚过腹部柔韧肌理，慢慢往更下面滑：“你想要我都有，我可以满足你所有**、那些不敢宣之于口贪念…”
“我真喜欢她。”
元景烁突然开口，像是喃喃自语：“我心里很疼。”
心魔一怔，随即笑得更甜蜜，柔声说：“我和她不一样，我不会伤害你，我不舍得，我只会爱你、我会比你爱我更加倍地爱你。”
他笑起来。
他笑容不再像之前那样冷酷或者轻佻、故作老成，不再像是永远压抑着什么沉重负担、被什么枷锁束缚着。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但就像年轻雄狮褪去灿金软毛，长出象征成熟狮王棕褐色鬃毛，说不清道不明，一下子不一样了。
心魔看着他英俊侧脸，恍惚觉得，他长大了。
从少年，变成了一个男人，一个逐渐强大而散发出可怕吸引力男人。
它心头有一种得逞快慰，又兼之说不清遗憾，那更融汇成种异样渴望，它忍不住把唇贴向他脸，想亲一亲他。
“我想把心捧给她，可是她不要。”
心魔急促说：“我要！我要！”
他又笑了一声，笑得真是好看。
心魔有些着迷地望着他，下一瞬，却听见刀锋割开皮肉刹那撕裂声，它忽然感觉浑身一凉。
它该是没有感知。
心魔僵硬地低下头，看见一把刀贯穿它腹部，大股大股殷红血，从前面男人被横贯身体涌出来，可他似一无所觉，只反手握着刀柄，慢条斯理捅得更深。
“她不想要，我也不至于摇尾乞怜非给她塞。”
心魔听见他短促地笑了一下，戏谑而漫不经心：“可是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心魔尖啸着化为滚滚黑气，淬心塔第九重轰然坍塌。
元景烁慢慢拔|出刀，腹部泊泊血口愈合，他视若无睹，只踩着黑气湮没后重新显露石阶，一步一步走上塔顶。
整个幻境已经摇摇欲坠，在剧烈晃动30340塔顶，安静伫立着一块古老石台，上面悬浮一团有如活物流动光影，而在那石台之前，竖立着一道无形波纹状结界。
元景烁淡淡望着，伸出手，染血手指毫不犹豫触向结界。
流纹水波散开，他意识仿佛被拉扯，被拉扯回那片上次看见过雪山，他终于看见那场幻梦最后场景。
元景烁眼看着，皑皑风雪中，身披狐氅、皎如海雾春月美丽青年缓缓弯腰，修长白皙手，从地上摘起一朵花
叶瓣细长，泛着盈盈蓝光，叶脉清冽如溪。
那美丽青年凝着面前蓝花，眼神慢慢化为晦暗诡谲，指尖轻抚了抚，唇角溢出温柔一声低叹：“还真是…清心草啊。”
“轰——”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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