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血河不知何时又开始流淌, 在众人脚下蔓延，宛若某种不详死咒。
妖主身后无数匍匐魍魉诡谲黑影倏然唯聚在众人身边，并不动, 但黑袍里抬起一双双贪婪眼睛和嗜血面容, 昭示着一触即发杀意。
众人面色惶惶, 慕容洪眼神不安, 人群后面, 纤瘦紫衣女人无声无息隐进阴影中。
晏凌一跃而下, 手执龙渊与楚如瑶各左右站在龚长老身后。
“情况不妙。”
龚长老脸色难看：“妖主动了杀念。”
楚如瑶皱眉：“他之前没杀我们, 为什么突然又要杀人？”
龚长老苦笑一声。
“哪里需要什么理由。”
龚长老叹气：“想杀就杀, 喜怒无辨, 这就是妖主啊！”
楚如瑶眼中满是不服气, 晏凌抿紧唇。
妖主为什么突然想杀人？
喜弥勒心惊胆战望着妖主。
他眼珠盯着前方，阴森森瞳仁里却没有任何人, 冰冷皮肤扯紧, 喜弥勒眼睁睁看见那太阳穴一胀一胀鼓起, 削薄唇像浸满了血, 红得骇人。
喜弥勒心里一个咯噔。
他悄声问：“陛下, 难道是头又疼…”
他噤声, 因为妖主偏过头，凉凉盯着他。
“哎呦小这破嘴。”
喜弥勒二话不说啪啪拍了两下自己脸, 谄媚：“当然是陛下说怎样就怎样，陛下您要是看他们烦，那就——”
“杀。”
喜弥勒生生吞下半口血，想哭
妈, 里面还有万仞剑阁人, 这但凡搞死一个, 不得和这些剑疯子不死不休。
但是没办法，妖主头疼时候就不高兴，妖主不高兴那谁也别想高兴，喜弥勒猛一挥手，厉喝：“给我杀——”
四周狰狞黑影如同被摘掉枷锁野兽，刹那间嘶吼着向众人攻去。
众人大惊，龚长老怒喝：“公然与人族开战，喜弥勒你疯了？！”
喜弥勒义正辞严：“是你们人族挑事在先，我们只是除掉冒犯妖域威仪之人。”
“谁挑事？谁冒犯妖域威仪，不都是你们自说自话。”龚长老怒喝：“放你丫狗屁！”
喜弥勒已经破罐子破摔了：“随便你怎么想，反正我们陛下觉得此事还有蹊跷，你们人族都不无辜，我们可没工夫仔细查个明白，干脆都一窝端了最是痛快。”
龚长老险些当场脑溢血。
有什么蹊跷你明明白白说出来，你他妈一句有蹊跷就开打了不就是闲得蛋疼想找个打架理由？！
龚长老一边和喜弥勒隔空对骂，一边插空小声对晏凌楚如瑶说：“今天恐怕不能善了。”
晏凌一剑挥开咬来狼妖，连冲锋用炮灰都是金丹往上，元婴更是好几个，妖族本就实力更强大，一个个悍不畏死凶残嗜血，即使在场人族都是精英强者应付起来也很是吃力，眼看局势就渐渐往对他们不利方向倾斜。
龚长老：“现在是妖主还没出手我们尚能勉强支持，他一旦出手，我们必死无疑，必须寻求外援…晏凌！点起狼烟石！”
狼烟石是一种极珍贵示警工具，是从剑阁祁山大殿供着烽火台取下30340小石，与烽火台如子母息息相连，无论多远距离燃起，烽火台也会立刻点燃，为宗门指明方向。
烽火台对剑阁意义非凡，狼烟石更是只有掌门、和真正被确认为继承人首徒拥有，是晏凌从云天秘境结丹出来后掌门阙道子亲手交给他，连龚长老都没有，若非情况实在危急，龚长老绝不会让晏凌燃狼烟。
晏凌立刻竖剑，竟从剑芒中甩一个灰扑扑小石块，狼烟石斜飞而出，眼看就要在高空炸亮，就听微不可查一声嘭响：“咔嚓。”
下一瞬，他们眼看着即将燃烧狼烟石湮没为飞灰，血红波纹屏障自大地尽头重新璀璨，瞬间往上铺陈盖过头顶，笼罩住半边天幕。
“竟是死禁！”
龚长老眼神有一瞬不敢置信，死禁，这可是与命线相连绝禁，闹不好就反噬自身那种，什么仇什么怨妖主这么想搞死他们。
龚长老直接往头顶屏障劈了一剑，那屏障如血波震荡，却甚至没有裂开一丝裂痕。
龚长老黑了脸。
楚如瑶：“师叔，我们该怎么办？！”
龚长老也麻爪了。
晏凌突然道：“通灵镜，通灵镜可以穿透一切虚化和屏障。”
“正是！
龚长老恍然大悟：“快取出通灵镜，请梵天那边诸位元婴长老结阵助我等脱困！”
侯曼娥正在洗jiojio
梵天净地说出去多高雅多牛逼，照她看就是一片破沙漠，除了沙子还是沙子，也就这暂时宿营地周围能有一些大大小小湖泊，水质清澈剔透。
在沙坑里埋了好几天，虽然有净身符，侯曼娥这个穿来还是觉得不正经洗不得劲儿，呼吸都是沙子味，她看这湖还挺干净，就过来洗了个澡。
然后跟屁虫小师妹就屁颠屁颠跑来了。
然后一大群师妹也追跑打闹跑来了。
一个人月下独浴变成澡堂大合唱。
侯曼娥黑着脸坐在湖边，两个娇柔师妹戏水笑嘻嘻跑过，溅起大浪糊了她一脸水。
侯曼娥：“…”妈卖批，妈卖批你们听见了吗？！
侯曼娥恨恨抹一把脸，手腕上金镯往下滑了滑。
侯曼娥根本不看它。
扔钱都能听个响，这破镯子十几年了都没响过，一线牵一线牵，呵，等哪天彻底生锈了，她扭头就把它扔湖里喂鲨鱼！
就在这时，她怀里通灵镜嗡嗡震动。
侯曼娥摸出来，上面显出楚如瑶脸，她哼唧：“又有什么——”
“妖主要杀我们！请王长老与诸位长老协力！”
王长老是北辰法宗元婴长老，也是此次梵天之行主事人。
侯曼娥“蹭”地站起来，在众女震惊目光中，二话没说光着脚撒丫子往回跑：“王师伯——”
王长老从侯曼娥手里夺过通灵镜，一边召集长老一边着急和龚长老说话：“你那边怎么样？妖主真要杀你们？这不应该啊，妖主行事再疯癫也不是真疯子，平白无故杀你们无异与人族开战，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是真。”
龚长老眉头皱得很紧：“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他现在没有亲自动手，但放任手下妖兵妖将大肆屠杀，照这样下去我们还能勉力支持，但燕州那些城主宗族可就要被屠尽了。”
王长老：“晏师侄不是有狼烟石，快燃了让剑阁救人。”
龚长老：“妖主把周围千里封了死禁，狼烟石燃不起来。”
王长老也脱口而出：“妖主疯了？”
虽然龚长老也这么想，但并不妨碍他怒吼：“快想办法！”
王长老也怒吼：“我他妈能有什么办法，梵天在大周天之前许进不许出！连传讯符都飞不出去，我难道能从镜子穿过去？况且我一个元婴中期穿过去也是给妖主送菜！”
龚长老吼：“所以让你多召人来结阵救我们！从通灵镜往里灌——他妈快点！再晚就没我了！”
王长老：“…”妈。
长老们聚得很快，还留在聚集地各宗主事人都来了，王长老三言两句解释完情况，很快众人聚成聚灵大阵。
二三十位元婴初期中期长老亲身聚成大阵威力相当可观，磅礴灵气瞬间从通灵镜灌入，龚长老大喜，举起通灵镜对着妖主那边大吼：“喜弥勒！你莫要欺人太甚！若真逼我们到绝境，我们也不免要为命拼上一拼！”
妖军与人族麓战在一起，声势滔天，喜弥勒瞅了半天，隐约瞅出些门道。
妖兵妖将虽然杀得凶悍，其实主要杀是燕州中人，对于那些三山九门长老弟子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不是他下令，显然是妖主意思。
喜弥勒对此有点想不明白，毕竟他家陛下向来是个一视同仁平权妖，说杀谁就杀谁绝不含糊，连对自家妖族都是一恁一个死，万万没有因为三山九门更牛逼就对他们网开一面歧视。
喜弥勒又悄悄去瞅自家陛下。
妖主站在小丘上，瘦长高仃身影，白发半散在黑袍里，冷冷盯着血肉横飞场面，血红剔凝眼珠缓缓移动，像是在寻觅什么，又像只是睥睨扫视蝼蚁挣扎。
喜弥勒不知道妖主是怎么想，但他心里其实是有些莫名不安，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前些年妖都秘库才被盗，如今燕州这边就出了这乱子，矛头还直指他们妖域，难道这之中真有牵连？
……这不是找死吗！什么胆大包天玩意儿也敢算计他们妖族，尤其被盗那东西还是陛下——
喜弥勒正想着，就听见对面龚长老义正词严大吼。
喜弥勒顿时鄙视龚长老：叫他干嘛，有本事主语直接喊妖主啊！别以为他看不出来，长得一脸道貌岸然尽干那欺软怕硬破事儿，不要脸！
啧啧，连剑阁都堕落成这样，照他看人族迟早药丸！
通灵镜放出恢弘灵波，有此神助，众人大喜，与之相对妖族进攻则有些迟疑。
妖主收回扫视目光，盯着龚长老。
龚长老只觉巨山压顶而来，暴虐强悍威压让他手一颤，猝不及防通灵镜脱手坠下…被另只劲瘦手紧紧接住。
妖主顿了一顿，缓缓偏过头，看向那沉静清冷年轻剑阁首徒。
晏凌不闪不避，一手握着通灵镜，直直望着他：“妖主陛下，我们对您、对妖族绝无恶意，我们并没有死仇，没有兵戈相向道理…如果您有任何怀疑和愤怒，您可以直言相告，我以万刃剑阁名义起誓，必会还您以清白。”
他气质沉稳，眼睛却明亮，像一把年轻锋芒剑。
万刃剑阁，新任首徒。
妖主盯着他，没有说话。
所有人心不知不觉提起来。
喜弥勒忽然听到响声，一只妖蜂穿过屏障落在他手边，化为一张小小纸条。
喜弥勒打开一看，顿时大喜。
“陛下！”
他欢天喜地跑到妖主身边，递上纸条，小声殷切：“陛下，找到了，找到了，发现了那家伙踪迹，怪不得几年了没找见，他竟是横跨西北雪山往凡人界…”
妖主拿着纸条看了半响。
喜弥勒声音太小，众人也不知道妖主在看什么，见他眼神晦暗神色森冷，愈发忐忑不安。
喜弥勒趁热说：“陛下，不妨我们这就去追，等追到先把他皮扒下来，再把他五脏六腑掏出来，最后把他元婴用魂毒泡着，泡得他魂飞魄散永世别想解脱…”
众人听得头皮发麻，这得是什么深仇大恨，挖你家祖坟了？！
纸条被碾碎为飞灰，妖主抬起头。
喜弥勒是有私心想把妖主哄走，弄死谁也比弄死剑阁首徒强不是，但当看见妖主抬起头，他不由自主噤声。
妖主冷冷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晏凌身上。
晏凌神色不变。
“清白，算什么东西。”
妖主盯了他半响，嘶笑，眼神冰冷睥睨：“孤不需要。”
晏凌猛攥紧通灵镜。
“想让他们活，孤给你机会。”
妖主道：“只要你们来日不后悔！”
晏凌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不等众人反应，妖主猛一拂袖，三千白发如雪泼散，磅礴妖气冲天而起，霎那间整个猩红穹顶竟轰然坠落。
晏凌毫不犹豫甩出通灵镜，恢弘灵光生生撑起穹顶。
妖主冷眼望着，薄薄唇角嘲讽一扬，眨眼身影消失。
喜弥勒对那边跃跃欲试妖兵们喊了声：“你们看着打。”赶紧追着妖主方向跑了：“哎呦陛下，等等小…”
等晏凌回过头，妖主和喜弥勒已经消失，只有天顶屏障越压越低，所过之处仿佛连空间时间都一并碾碎扭曲。
妖兵妖将面面相觑，眼中爆出凶光，以前所未有狠劲儿朝着燕州众人杀去。
龚长老被两个元婴中期妖族缠得分身乏术，抽空望了望天空，望见越压越下、竟将通灵镜都压得摇摇欲坠，愈发焦急：“不行，这血禁太强，这样下去我们全都要被碾碎，还需更多力量。”
王长老吼声传出：“不能再多了！通灵镜能承载力量有极限，再多镜子就炸了！”
炸了可就是真完犊子了。
龚长老一咬牙：“方舟，用方舟顶破结界。”
王长老大惊：“你不要命了！方舟损毁，传送过程中空间裂缝足以把你们碾得魂飞魄散！”
龚长老：“只有这个办法，否则这千里之内一个人都别想活！”
王长老还欲劝阻，龚长老励喝：“晏凌如瑶！上方舟！”
晏凌楚如瑶一拱手，毫不犹豫带队冲上方舟，霎那如巨兽盘踞方舟发出轰轰震响，四方灵气瞬间被如飓风搅动鲸吞。
见到这一幕，妖族们不约而同收敛攻势，阴飕飕望了人族一眼，迅速转身，一个接一个穿破结界离开。
龚长老这才得以脱身。
“他们走了，那我们怎么办？！”
“就是！不能不管我们！”
慕容洪赶紧上前，话倒是说得好听：“龚长老，我们有什么能帮忙您尽管开口。”
龚长老知道他们小心思也懒得管，转头对惶惶不安众人爆喝：“我们会用方舟强行破开妖主血禁，届时结界破裂，万钧压下，所有人立刻逃出…”
龚长老神色冷凝：“我们三山九门已然仁至义尽，其他各自生死由命，我们管不了。”
慕容洪连忙说：“是是！我们明白！多谢长老！多谢各宗长老弟子！”
龚长老颔首，虚空迈步便迈上另座方舟，各宗弟子已然聚阵竭尽向方舟输送灵气，庞大灵石山以肉眼可见可怕速度消耗，而与此同时，一道恢弘白光升起笼罩整座方舟，那是方舟防护屏障。
方舟以看似缓慢实则一瞬千里速度前行，猩红死禁结界横戈在前方，通灵镜如月高悬在半空上，在浩荡翻涌灵波中，璀璨白光与赤血结界重重相撞。
龚长老面色严峻，方舟屏障能保护方舟在空间洪流中穿行，自然坚固强悍，但比起妖主亲手设下血禁，究竟鹿死谁手谁也说不清。
方舟以不可抗拒力量缓缓前行，白光一寸寸逼近，结界也被一寸寸撑开，皲裂碎纹自相撞点迅速蜿蜒，它们反而爆出更璀璨光芒，就仿佛一场僵持到绝境殊死搏斗。
眼看着白光摇摇欲坠，龚长老脸色渐变，而就在白光即将先碎裂那一刻，方舟重重一震，第二艘方舟挟万钧之势自后方撞来。
龚长老回过头，见晏凌楚如瑶在后面方舟为首傲立，下一瞬后方强悍锋锐白光破空笼罩，后劲十足地狠狠撞上结界，璀璨白光中，血禁结界轰然崩塌！
燕州众人瞬间争先恐后逃出结界，骇戾妖气迸溅，万千晶莹结界碎片纷叠坠落，所过之处尖锐利芒切割开血肉，凄厉惨叫与猩红血在流光间交织闪烁，靡艳了半边天空！
林然正望着眼前血糊糊结界发愁。
疾风马在旁边委屈地哼哼唧唧，自己咬着缰绳绕着马车颠颠跑，装作自己卖力干活亚子。
她把托腮左手换成右手，愁了好半天，结果冷不丁一眨眼，就发现结界破了。
林然“蹭”地站起来，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见那血色结界化为无数碎片坠落，整个天幕像玻璃被打碎。
林然伸出风竹剑，剑尖接下一块薄薄碎片，相触之时竟发出利刃脆鸣之声，眨眼碎片化为团浓郁妖气，一会儿才缓缓消失。
一块碎片都这么厉害，那整个血禁结界得多可怕。
林然砸吧嘴，心知自己现在进去也是送人头，抱着剑等了一小会儿，等漫天结界碎片落得差不多了，才转头对元景烁喊：“我先走了，里面有点危险，你等会儿再过，过去再往西边转道没多远就能到金都了。”
元景烁坐在车辕，冷漠望着天幕没有说话，一条长腿屈起，疾风马绕到他腿边，吁叫着蹭了蹭。
元景烁拍了拍马头，半响才道：“上车。”
林然望向他，他仍没有看她，声音淡淡：“有始有终，最后一程，我送你。”
林然没有理由拒绝。
她坐上马车，小月也坐在里面，抱着膝盖隔窗直直望着血红天幕，脸色被红光打得明明灭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然瞅了瞅她，坐到她对面，没说什么。
马车飞起，小月背脊往后靠了靠，窗帘过拂风飘动…那个女人突然俯过身来。
小月身体一僵，头往后仰，阴晴不定盯着她，以为她又要耍什么诡计。
“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小月却听见她慢吞吞说：“你愿意和我走吗？”
小月瞳孔骤然收缩。
林然从来没想过带元景烁回宗门，因为她知道元景烁喜欢是自由、他不喜欢任何管束和规矩，比起名门骄子，他更愿意做个无拘无束散修，他有他路，林然不会去干涉——这是他们之间无言默契。
但小月就不一样了，她身上有秘密，性格也很难搞，不管是留在元景烁还是放在外面都是个祸害，但要让林然现在就杀吧，理由又不太充分，她心里过不去坎儿。
林然想一想，要不把她打包带走好了，带回剑阁，任她有三头六臂也别想再折腾。
“真，你要不和我走吧，我家是万仞剑阁，世外之地，你可以彻底和过去割裂，以后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当个讲文明懂礼貌好半妖。”
林然美滋滋：“当然，如果你还是屡教不改，我就可以毫无顾虑地开心灭掉你了。”
林然看见小月整个人都僵住，愣愣望着自己。
她其实年纪也不大，最近又瘦得厉害，脸小小，嘴唇形状很漂亮，眼型有点偏杏眼，眼珠却圆溜，脸上没了故作娇软天真、也没了那些残暴偏激恶意，竟是一张俊秀又柔软脸，意外有种雌雄莫辨秀美。
“有些人一条路走到黑，是因为他们没有、也不敢想其他路。”
林然顿了顿，缓缓说：“和我走，我给你另一个选择。”
小月脑中一片空白。
从来没有人与它说过这样话，从来没有。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以逃得出去……真，可以离开吗？
小月看见女人清艳眉眼，她静静望着自己，那双眼明透温和，仿佛有着容纳一切厚重与力度。
她在等着自己答案。
小月突然觉得喘不上气。
它应该嗤之以鼻，应该嘲笑她自作多情，可是它却像不受控制地张开嘴：“我…”
“轰——”
“啊——救命！快救我——”
马车轰然震响，林然一把扯过小月，她刚才所坐车厢后部瞬间被砸踏，林然掀开帘子，看见半空中一架气派兽车正被一块巨大血禁碎片击中，瞬间四分五裂，大块小块兽车残骸噼里啪啦坠下，正是其中几块把马车砸裂。
“车辕坏了，得弃车。”
元景烁简单解释，林然抬起头，却无意望见远处撕裂开黑洞般巨大空间裂缝，两艘方舟一前一后缓缓驶入，第一艘已经没过船尾，第二艘也已经没过大半船身。
她们要走了！
林然望见，元景烁也望见了。
他一刀劈断疾风马缰绳，拽起林然手臂，林然只觉得身子一轻，已经落到马背。
“去吧，拦下他们。”
耳边只这低沉一句，身下疾风马嘶鸣着往前狂奔，劲风如刀划脸颊，她回过头，看见元景烁皱眉从半空接下一个坠落神色惊惶年轻宫装姑娘，随手把她推到一边，下一瞬拎着小月衣领，已如惊鸿大步追来。
不知道为什么，林然突然特别想笑。
这样一个人，这样好一个人，他理应逍遥、自在、狂妄、快活。
他配得上最好命，他配得上。
林然回过身，像是突然被感染了许多朝气和喜悦，她抱住疾风马脖子，在猎猎劲风中笑着喊：“你要跑得更快！要送我回家呀！”
疾风马嘶鸣，四足如踏云再飙一重速度，林然望着那云端尽头缓缓放大方舟，突然大喊：“师姐！楚师姐！楚如瑶——”
血禁结界破开，方舟上和梵天那端所有人都松一口气。
通灵镜落到龚长老怀里，龚长老长舒一口气：“老王啊，谢谢了。”
“叫我老王也没用。”王长老仔细盯着镜面蜿蜒裂痕，淡淡说：“该赔钱还得赔。”
龚长老一僵。
“我们法宗用这通灵镜几十年都好好，才借你们没两天，就完犊子。”
王长老观察过后，在龚长老如丧考妣绝望眼神中，自顾自点头：“没救了，这镜子一会儿指定裂，你们也别挣扎了，钱我按照友情价八折给你们算，具体多少就不说了，反正是你这辈子没见过数。”
龚长老：“…”
龚长老心中发出猛男咆哮，小声说：“我们没钱。”
“我知道。”王长老淡定自若：“我都替你们算好了，你们剑阁卖上几座灵山、再包年租出去十七八个长老，有个十年八年就差不多够还了。”
龚长老：“…”
龚长老眼中流出热泪：“老王，不能这样啊，我们剑阁人都是清清白白，这么多年穷到当裤子都没出去卖过，怎么能临了临了——”
王长老果然震惊不已：“你果然当过裤子？！”
龚长老：“…夸张！夸张你懂吗？！”
“我不懂。”
王长老摇头，一脸鄙夷：“有剑剑客能叫清清白白吗？你们他妈天天抱媳妇、夜夜做新郎，出去卖人家都得当拖家带口累赘买，你个一把年纪老皱皮东西在这儿给我装什么纯，不要脸。”
“…”长着端正青年脸还留着漂亮小胡子龚长老眼前一黑，悲愤欲绝：“你——”
王长老已经把镜子扔给旁边侯曼娥，眨眼换了张慈祥脸：“我还有事儿，曼娥你拿着玩，等镜子一坏就把账单准备好，千万不用给他们省钱知道吗。”
侯曼娥娴熟地接过镜子：“好师伯，没问题师伯。”
龚长老心里苦，他总不能和一个晚辈小姑娘争那么点…那么多钱！那么多钱啊！但剑阁长老尊严支撑着他不能这么做。
后面方舟上，晏凌睁开眼，一道流光闪来，通灵镜落到他手心，伴随着耳边龚长老刻意压低传音，言简意赅：“法宗管我们要钱，我们没有钱，你们年轻人好好商量商量，怎么能通过卖身之外其他方法妥善解决这个问题。”
晏凌：“…？”
晏凌看着镜子对面侯曼娥，有一瞬沉默。
剑阁是真穷。
但这个他也确实不能卖。
晏凌手遮住镜面，沉吟片刻，把镜子递给了楚如瑶。
楚如瑶不解看着他。
晏凌面色坦荡：“你和侯师妹玩得好，龚师叔请你和她好好商量，怎么少赔点钱。”
楚如瑶：“…？？”
楚如瑶呆了呆，她和侯师妹玩得好吗？她怎么不知道？
“你开阔一下思路。”晏凌把镜子放到她手里，神色微微肃然：“如瑶，师门就靠你了。”
楚如瑶顿时肃然起敬，浑身散发出激昂斗志！
为了师门，肩负重担，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直到她拿起通灵镜，对面侯曼娥一看见她脸，顿时露出了然表情：“我就知道，这种事儿最后肯定落你手上。”
楚如瑶没听懂：“什么？”
“以前我以为你们剑阁都是傻子，后来发现只有我才是傻子，小丑竟是我自己。”
侯曼娥满脸唏嘘：“再后来我才发现原来你也是傻子，啧啧，一个真傻子混在一群假傻子中，就差被忽悠瘸了，可怜啊…”
楚如瑶：“…”
看着楚如瑶一脸茫然，侯曼娥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欺负傻子有什么意思呢，只有欺负那一个傻子才有意思，虽然每次被气得火冒三丈都是她自己…妈卖批，越想越生气！
方舟缓缓驶入空间裂缝，巨大扭曲压力沉沉落下，通灵镜发出被挤压脆声。
“行了，我把镜子关了，等你们过来…”
侯曼娥百无聊赖正要关上通灵镜，对面一股空间扭曲浩大灵气撞来，她突然听见叮铃铃轻响。
侯曼娥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呆了一呆，才低下头，看见自己手腕镯子在轻轻地响。
“叮铃…叮铃…”
侯曼娥大脑是麻。
她想，是不是今天风太大了？
她想，是不是这对面空间罡风撞？
她想，是不是自己上次受伤还没好，还给蔓延到耳朵上，搞成幻听了？
她想……
侯曼娥猛地抬起头，在通灵境要关掉那一霎那尖利大吼：“林然！林然！！”
晏凌全身一震。
林然？
“她在那儿！她在那儿——”
楚如瑶被侯曼娥突然暴起惊住，几秒才反应过来：“你是说林师妹？是林师妹？她在哪儿？”
“她就在你们那儿！我感受到了，我一线牵响了！”
侯曼娥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眼泪乱七八糟掉下来，只能嘶声力竭地吼：“她就在那儿，你们找！你们快找——”
楚如瑶只觉身边一道劲风划过，晏凌已经出现在方舟尾部，死死攥着边沿四目而望。
平原浩野，天幕低垂，坠落兽车和喷溅鲜血，惊恐呼号躲闪人群中，血红妖气翻涌肆虐。
恍惚间，晏凌听见有隐隐约约声音在喊：“楚师姐。”
他循着声音方向望去，看见惊惶远去人群，那人群中逆行奔腾而过而来一匹马。
骏马乘着人，青衫，束发。
太远了，重重妖气呼啸遮蔽，他甚至看不清她脸，却能看见她腰间那柄纤长青剑，如竹如玉，似风凝成青霜。
她突然从马背站起来，踩在奔腾骏马，长袍在风中猎猎飘荡，挥着手臂用力向他招手。
他于是终于能看见她眉目，那柔和、熟悉、仿佛从未改变过眉眼带着笑意，像漫天阳光倾洒，喜悦都有着灼人烫和明亮！
他听见她清脆声音：“大师兄！”
晏凌突然就红了眼眶。
十三年了，十三年了！
“林然——！！”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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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主身后无数匍匐魍魉诡谲黑影倏然唯聚在众人身边，并不动, 但黑袍里抬起一双双贪婪眼睛和嗜血面容, 昭示着一触即发杀意。
众人面色惶惶, 慕容洪眼神不安, 人群后面, 纤瘦紫衣女人无声无息隐进阴影中。
晏凌一跃而下, 手执龙渊与楚如瑶各左右站在龚长老身后。
“情况不妙。”
龚长老脸色难看：“妖主动了杀念。”
楚如瑶皱眉：“他之前没杀我们, 为什么突然又要杀人？”
龚长老苦笑一声。
“哪里需要什么理由。”
龚长老叹气：“想杀就杀, 喜怒无辨, 这就是妖主啊！”
楚如瑶眼中满是不服气, 晏凌抿紧唇。
妖主为什么突然想杀人？
喜弥勒心惊胆战望着妖主。
他眼珠盯着前方，阴森森瞳仁里却没有任何人, 冰冷皮肤扯紧, 喜弥勒眼睁睁看见那太阳穴一胀一胀鼓起, 削薄唇像浸满了血, 红得骇人。
喜弥勒心里一个咯噔。
他悄声问：“陛下, 难道是头又疼…”
他噤声, 因为妖主偏过头，凉凉盯着他。
“哎呦小这破嘴。”
喜弥勒二话不说啪啪拍了两下自己脸, 谄媚：“当然是陛下说怎样就怎样，陛下您要是看他们烦，那就——”
“杀。”
喜弥勒生生吞下半口血，想哭
妈, 里面还有万仞剑阁人, 这但凡搞死一个, 不得和这些剑疯子不死不休。
但是没办法，妖主头疼时候就不高兴，妖主不高兴那谁也别想高兴，喜弥勒猛一挥手，厉喝：“给我杀——”
四周狰狞黑影如同被摘掉枷锁野兽，刹那间嘶吼着向众人攻去。
众人大惊，龚长老怒喝：“公然与人族开战，喜弥勒你疯了？！”
喜弥勒义正辞严：“是你们人族挑事在先，我们只是除掉冒犯妖域威仪之人。”
“谁挑事？谁冒犯妖域威仪，不都是你们自说自话。”龚长老怒喝：“放你丫狗屁！”
喜弥勒已经破罐子破摔了：“随便你怎么想，反正我们陛下觉得此事还有蹊跷，你们人族都不无辜，我们可没工夫仔细查个明白，干脆都一窝端了最是痛快。”
龚长老险些当场脑溢血。
有什么蹊跷你明明白白说出来，你他妈一句有蹊跷就开打了不就是闲得蛋疼想找个打架理由？！
龚长老一边和喜弥勒隔空对骂，一边插空小声对晏凌楚如瑶说：“今天恐怕不能善了。”
晏凌一剑挥开咬来狼妖，连冲锋用炮灰都是金丹往上，元婴更是好几个，妖族本就实力更强大，一个个悍不畏死凶残嗜血，即使在场人族都是精英强者应付起来也很是吃力，眼看局势就渐渐往对他们不利方向倾斜。
龚长老：“现在是妖主还没出手我们尚能勉强支持，他一旦出手，我们必死无疑，必须寻求外援…晏凌！点起狼烟石！”
狼烟石是一种极珍贵示警工具，是从剑阁祁山大殿供着烽火台取下30340小石，与烽火台如子母息息相连，无论多远距离燃起，烽火台也会立刻点燃，为宗门指明方向。
烽火台对剑阁意义非凡，狼烟石更是只有掌门、和真正被确认为继承人首徒拥有，是晏凌从云天秘境结丹出来后掌门阙道子亲手交给他，连龚长老都没有，若非情况实在危急，龚长老绝不会让晏凌燃狼烟。
晏凌立刻竖剑，竟从剑芒中甩一个灰扑扑小石块，狼烟石斜飞而出，眼看就要在高空炸亮，就听微不可查一声嘭响：“咔嚓。”
下一瞬，他们眼看着即将燃烧狼烟石湮没为飞灰，血红波纹屏障自大地尽头重新璀璨，瞬间往上铺陈盖过头顶，笼罩住半边天幕。
“竟是死禁！”
龚长老眼神有一瞬不敢置信，死禁，这可是与命线相连绝禁，闹不好就反噬自身那种，什么仇什么怨妖主这么想搞死他们。
龚长老直接往头顶屏障劈了一剑，那屏障如血波震荡，却甚至没有裂开一丝裂痕。
龚长老黑了脸。
楚如瑶：“师叔，我们该怎么办？！”
龚长老也麻爪了。
晏凌突然道：“通灵镜，通灵镜可以穿透一切虚化和屏障。”
“正是！
龚长老恍然大悟：“快取出通灵镜，请梵天那边诸位元婴长老结阵助我等脱困！”
侯曼娥正在洗jiojio
梵天净地说出去多高雅多牛逼，照她看就是一片破沙漠，除了沙子还是沙子，也就这暂时宿营地周围能有一些大大小小湖泊，水质清澈剔透。
在沙坑里埋了好几天，虽然有净身符，侯曼娥这个穿来还是觉得不正经洗不得劲儿，呼吸都是沙子味，她看这湖还挺干净，就过来洗了个澡。
然后跟屁虫小师妹就屁颠屁颠跑来了。
然后一大群师妹也追跑打闹跑来了。
一个人月下独浴变成澡堂大合唱。
侯曼娥黑着脸坐在湖边，两个娇柔师妹戏水笑嘻嘻跑过，溅起大浪糊了她一脸水。
侯曼娥：“…”妈卖批，妈卖批你们听见了吗？！
侯曼娥恨恨抹一把脸，手腕上金镯往下滑了滑。
侯曼娥根本不看它。
扔钱都能听个响，这破镯子十几年了都没响过，一线牵一线牵，呵，等哪天彻底生锈了，她扭头就把它扔湖里喂鲨鱼！
就在这时，她怀里通灵镜嗡嗡震动。
侯曼娥摸出来，上面显出楚如瑶脸，她哼唧：“又有什么——”
“妖主要杀我们！请王长老与诸位长老协力！”
王长老是北辰法宗元婴长老，也是此次梵天之行主事人。
侯曼娥“蹭”地站起来，在众女震惊目光中，二话没说光着脚撒丫子往回跑：“王师伯——”
王长老从侯曼娥手里夺过通灵镜，一边召集长老一边着急和龚长老说话：“你那边怎么样？妖主真要杀你们？这不应该啊，妖主行事再疯癫也不是真疯子，平白无故杀你们无异与人族开战，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是真。”
龚长老眉头皱得很紧：“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他现在没有亲自动手，但放任手下妖兵妖将大肆屠杀，照这样下去我们还能勉力支持，但燕州那些城主宗族可就要被屠尽了。”
王长老：“晏师侄不是有狼烟石，快燃了让剑阁救人。”
龚长老：“妖主把周围千里封了死禁，狼烟石燃不起来。”
王长老也脱口而出：“妖主疯了？”
虽然龚长老也这么想，但并不妨碍他怒吼：“快想办法！”
王长老也怒吼：“我他妈能有什么办法，梵天在大周天之前许进不许出！连传讯符都飞不出去，我难道能从镜子穿过去？况且我一个元婴中期穿过去也是给妖主送菜！”
龚长老吼：“所以让你多召人来结阵救我们！从通灵镜往里灌——他妈快点！再晚就没我了！”
王长老：“…”妈。
长老们聚得很快，还留在聚集地各宗主事人都来了，王长老三言两句解释完情况，很快众人聚成聚灵大阵。
二三十位元婴初期中期长老亲身聚成大阵威力相当可观，磅礴灵气瞬间从通灵镜灌入，龚长老大喜，举起通灵镜对着妖主那边大吼：“喜弥勒！你莫要欺人太甚！若真逼我们到绝境，我们也不免要为命拼上一拼！”
妖军与人族麓战在一起，声势滔天，喜弥勒瞅了半天，隐约瞅出些门道。
妖兵妖将虽然杀得凶悍，其实主要杀是燕州中人，对于那些三山九门长老弟子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不是他下令，显然是妖主意思。
喜弥勒对此有点想不明白，毕竟他家陛下向来是个一视同仁平权妖，说杀谁就杀谁绝不含糊，连对自家妖族都是一恁一个死，万万没有因为三山九门更牛逼就对他们网开一面歧视。
喜弥勒又悄悄去瞅自家陛下。
妖主站在小丘上，瘦长高仃身影，白发半散在黑袍里，冷冷盯着血肉横飞场面，血红剔凝眼珠缓缓移动，像是在寻觅什么，又像只是睥睨扫视蝼蚁挣扎。
喜弥勒不知道妖主是怎么想，但他心里其实是有些莫名不安，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前些年妖都秘库才被盗，如今燕州这边就出了这乱子，矛头还直指他们妖域，难道这之中真有牵连？
……这不是找死吗！什么胆大包天玩意儿也敢算计他们妖族，尤其被盗那东西还是陛下——
喜弥勒正想着，就听见对面龚长老义正词严大吼。
喜弥勒顿时鄙视龚长老：叫他干嘛，有本事主语直接喊妖主啊！别以为他看不出来，长得一脸道貌岸然尽干那欺软怕硬破事儿，不要脸！
啧啧，连剑阁都堕落成这样，照他看人族迟早药丸！
通灵镜放出恢弘灵波，有此神助，众人大喜，与之相对妖族进攻则有些迟疑。
妖主收回扫视目光，盯着龚长老。
龚长老只觉巨山压顶而来，暴虐强悍威压让他手一颤，猝不及防通灵镜脱手坠下…被另只劲瘦手紧紧接住。
妖主顿了一顿，缓缓偏过头，看向那沉静清冷年轻剑阁首徒。
晏凌不闪不避，一手握着通灵镜，直直望着他：“妖主陛下，我们对您、对妖族绝无恶意，我们并没有死仇，没有兵戈相向道理…如果您有任何怀疑和愤怒，您可以直言相告，我以万刃剑阁名义起誓，必会还您以清白。”
他气质沉稳，眼睛却明亮，像一把年轻锋芒剑。
万刃剑阁，新任首徒。
妖主盯着他，没有说话。
所有人心不知不觉提起来。
喜弥勒忽然听到响声，一只妖蜂穿过屏障落在他手边，化为一张小小纸条。
喜弥勒打开一看，顿时大喜。
“陛下！”
他欢天喜地跑到妖主身边，递上纸条，小声殷切：“陛下，找到了，找到了，发现了那家伙踪迹，怪不得几年了没找见，他竟是横跨西北雪山往凡人界…”
妖主拿着纸条看了半响。
喜弥勒声音太小，众人也不知道妖主在看什么，见他眼神晦暗神色森冷，愈发忐忑不安。
喜弥勒趁热说：“陛下，不妨我们这就去追，等追到先把他皮扒下来，再把他五脏六腑掏出来，最后把他元婴用魂毒泡着，泡得他魂飞魄散永世别想解脱…”
众人听得头皮发麻，这得是什么深仇大恨，挖你家祖坟了？！
纸条被碾碎为飞灰，妖主抬起头。
喜弥勒是有私心想把妖主哄走，弄死谁也比弄死剑阁首徒强不是，但当看见妖主抬起头，他不由自主噤声。
妖主冷冷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晏凌身上。
晏凌神色不变。
“清白，算什么东西。”
妖主盯了他半响，嘶笑，眼神冰冷睥睨：“孤不需要。”
晏凌猛攥紧通灵镜。
“想让他们活，孤给你机会。”
妖主道：“只要你们来日不后悔！”
晏凌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不等众人反应，妖主猛一拂袖，三千白发如雪泼散，磅礴妖气冲天而起，霎那间整个猩红穹顶竟轰然坠落。
晏凌毫不犹豫甩出通灵镜，恢弘灵光生生撑起穹顶。
妖主冷眼望着，薄薄唇角嘲讽一扬，眨眼身影消失。
喜弥勒对那边跃跃欲试妖兵们喊了声：“你们看着打。”赶紧追着妖主方向跑了：“哎呦陛下，等等小…”
等晏凌回过头，妖主和喜弥勒已经消失，只有天顶屏障越压越低，所过之处仿佛连空间时间都一并碾碎扭曲。
妖兵妖将面面相觑，眼中爆出凶光，以前所未有狠劲儿朝着燕州众人杀去。
龚长老被两个元婴中期妖族缠得分身乏术，抽空望了望天空，望见越压越下、竟将通灵镜都压得摇摇欲坠，愈发焦急：“不行，这血禁太强，这样下去我们全都要被碾碎，还需更多力量。”
王长老吼声传出：“不能再多了！通灵镜能承载力量有极限，再多镜子就炸了！”
炸了可就是真完犊子了。
龚长老一咬牙：“方舟，用方舟顶破结界。”
王长老大惊：“你不要命了！方舟损毁，传送过程中空间裂缝足以把你们碾得魂飞魄散！”
龚长老：“只有这个办法，否则这千里之内一个人都别想活！”
王长老还欲劝阻，龚长老励喝：“晏凌如瑶！上方舟！”
晏凌楚如瑶一拱手，毫不犹豫带队冲上方舟，霎那如巨兽盘踞方舟发出轰轰震响，四方灵气瞬间被如飓风搅动鲸吞。
见到这一幕，妖族们不约而同收敛攻势，阴飕飕望了人族一眼，迅速转身，一个接一个穿破结界离开。
龚长老这才得以脱身。
“他们走了，那我们怎么办？！”
“就是！不能不管我们！”
慕容洪赶紧上前，话倒是说得好听：“龚长老，我们有什么能帮忙您尽管开口。”
龚长老知道他们小心思也懒得管，转头对惶惶不安众人爆喝：“我们会用方舟强行破开妖主血禁，届时结界破裂，万钧压下，所有人立刻逃出…”
龚长老神色冷凝：“我们三山九门已然仁至义尽，其他各自生死由命，我们管不了。”
慕容洪连忙说：“是是！我们明白！多谢长老！多谢各宗长老弟子！”
龚长老颔首，虚空迈步便迈上另座方舟，各宗弟子已然聚阵竭尽向方舟输送灵气，庞大灵石山以肉眼可见可怕速度消耗，而与此同时，一道恢弘白光升起笼罩整座方舟，那是方舟防护屏障。
方舟以看似缓慢实则一瞬千里速度前行，猩红死禁结界横戈在前方，通灵镜如月高悬在半空上，在浩荡翻涌灵波中，璀璨白光与赤血结界重重相撞。
龚长老面色严峻，方舟屏障能保护方舟在空间洪流中穿行，自然坚固强悍，但比起妖主亲手设下血禁，究竟鹿死谁手谁也说不清。
方舟以不可抗拒力量缓缓前行，白光一寸寸逼近，结界也被一寸寸撑开，皲裂碎纹自相撞点迅速蜿蜒，它们反而爆出更璀璨光芒，就仿佛一场僵持到绝境殊死搏斗。
眼看着白光摇摇欲坠，龚长老脸色渐变，而就在白光即将先碎裂那一刻，方舟重重一震，第二艘方舟挟万钧之势自后方撞来。
龚长老回过头，见晏凌楚如瑶在后面方舟为首傲立，下一瞬后方强悍锋锐白光破空笼罩，后劲十足地狠狠撞上结界，璀璨白光中，血禁结界轰然崩塌！
燕州众人瞬间争先恐后逃出结界，骇戾妖气迸溅，万千晶莹结界碎片纷叠坠落，所过之处尖锐利芒切割开血肉，凄厉惨叫与猩红血在流光间交织闪烁，靡艳了半边天空！
林然正望着眼前血糊糊结界发愁。
疾风马在旁边委屈地哼哼唧唧，自己咬着缰绳绕着马车颠颠跑，装作自己卖力干活亚子。
她把托腮左手换成右手，愁了好半天，结果冷不丁一眨眼，就发现结界破了。
林然“蹭”地站起来，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见那血色结界化为无数碎片坠落，整个天幕像玻璃被打碎。
林然伸出风竹剑，剑尖接下一块薄薄碎片，相触之时竟发出利刃脆鸣之声，眨眼碎片化为团浓郁妖气，一会儿才缓缓消失。
一块碎片都这么厉害，那整个血禁结界得多可怕。
林然砸吧嘴，心知自己现在进去也是送人头，抱着剑等了一小会儿，等漫天结界碎片落得差不多了，才转头对元景烁喊：“我先走了，里面有点危险，你等会儿再过，过去再往西边转道没多远就能到金都了。”
元景烁坐在车辕，冷漠望着天幕没有说话，一条长腿屈起，疾风马绕到他腿边，吁叫着蹭了蹭。
元景烁拍了拍马头，半响才道：“上车。”
林然望向他，他仍没有看她，声音淡淡：“有始有终，最后一程，我送你。”
林然没有理由拒绝。
她坐上马车，小月也坐在里面，抱着膝盖隔窗直直望着血红天幕，脸色被红光打得明明灭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然瞅了瞅她，坐到她对面，没说什么。
马车飞起，小月背脊往后靠了靠，窗帘过拂风飘动…那个女人突然俯过身来。
小月身体一僵，头往后仰，阴晴不定盯着她，以为她又要耍什么诡计。
“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小月却听见她慢吞吞说：“你愿意和我走吗？”
小月瞳孔骤然收缩。
林然从来没想过带元景烁回宗门，因为她知道元景烁喜欢是自由、他不喜欢任何管束和规矩，比起名门骄子，他更愿意做个无拘无束散修，他有他路，林然不会去干涉——这是他们之间无言默契。
但小月就不一样了，她身上有秘密，性格也很难搞，不管是留在元景烁还是放在外面都是个祸害，但要让林然现在就杀吧，理由又不太充分，她心里过不去坎儿。
林然想一想，要不把她打包带走好了，带回剑阁，任她有三头六臂也别想再折腾。
“真，你要不和我走吧，我家是万仞剑阁，世外之地，你可以彻底和过去割裂，以后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当个讲文明懂礼貌好半妖。”
林然美滋滋：“当然，如果你还是屡教不改，我就可以毫无顾虑地开心灭掉你了。”
林然看见小月整个人都僵住，愣愣望着自己。
她其实年纪也不大，最近又瘦得厉害，脸小小，嘴唇形状很漂亮，眼型有点偏杏眼，眼珠却圆溜，脸上没了故作娇软天真、也没了那些残暴偏激恶意，竟是一张俊秀又柔软脸，意外有种雌雄莫辨秀美。
“有些人一条路走到黑，是因为他们没有、也不敢想其他路。”
林然顿了顿，缓缓说：“和我走，我给你另一个选择。”
小月脑中一片空白。
从来没有人与它说过这样话，从来没有。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以逃得出去……真，可以离开吗？
小月看见女人清艳眉眼，她静静望着自己，那双眼明透温和，仿佛有着容纳一切厚重与力度。
她在等着自己答案。
小月突然觉得喘不上气。
它应该嗤之以鼻，应该嘲笑她自作多情，可是它却像不受控制地张开嘴：“我…”
“轰——”
“啊——救命！快救我——”
马车轰然震响，林然一把扯过小月，她刚才所坐车厢后部瞬间被砸踏，林然掀开帘子，看见半空中一架气派兽车正被一块巨大血禁碎片击中，瞬间四分五裂，大块小块兽车残骸噼里啪啦坠下，正是其中几块把马车砸裂。
“车辕坏了，得弃车。”
元景烁简单解释，林然抬起头，却无意望见远处撕裂开黑洞般巨大空间裂缝，两艘方舟一前一后缓缓驶入，第一艘已经没过船尾，第二艘也已经没过大半船身。
她们要走了！
林然望见，元景烁也望见了。
他一刀劈断疾风马缰绳，拽起林然手臂，林然只觉得身子一轻，已经落到马背。
“去吧，拦下他们。”
耳边只这低沉一句，身下疾风马嘶鸣着往前狂奔，劲风如刀划脸颊，她回过头，看见元景烁皱眉从半空接下一个坠落神色惊惶年轻宫装姑娘，随手把她推到一边，下一瞬拎着小月衣领，已如惊鸿大步追来。
不知道为什么，林然突然特别想笑。
这样一个人，这样好一个人，他理应逍遥、自在、狂妄、快活。
他配得上最好命，他配得上。
林然回过身，像是突然被感染了许多朝气和喜悦，她抱住疾风马脖子，在猎猎劲风中笑着喊：“你要跑得更快！要送我回家呀！”
疾风马嘶鸣，四足如踏云再飙一重速度，林然望着那云端尽头缓缓放大方舟，突然大喊：“师姐！楚师姐！楚如瑶——”
血禁结界破开，方舟上和梵天那端所有人都松一口气。
通灵镜落到龚长老怀里，龚长老长舒一口气：“老王啊，谢谢了。”
“叫我老王也没用。”王长老仔细盯着镜面蜿蜒裂痕，淡淡说：“该赔钱还得赔。”
龚长老一僵。
“我们法宗用这通灵镜几十年都好好，才借你们没两天，就完犊子。”
王长老观察过后，在龚长老如丧考妣绝望眼神中，自顾自点头：“没救了，这镜子一会儿指定裂，你们也别挣扎了，钱我按照友情价八折给你们算，具体多少就不说了，反正是你这辈子没见过数。”
龚长老：“…”
龚长老心中发出猛男咆哮，小声说：“我们没钱。”
“我知道。”王长老淡定自若：“我都替你们算好了，你们剑阁卖上几座灵山、再包年租出去十七八个长老，有个十年八年就差不多够还了。”
龚长老：“…”
龚长老眼中流出热泪：“老王，不能这样啊，我们剑阁人都是清清白白，这么多年穷到当裤子都没出去卖过，怎么能临了临了——”
王长老果然震惊不已：“你果然当过裤子？！”
龚长老：“…夸张！夸张你懂吗？！”
“我不懂。”
王长老摇头，一脸鄙夷：“有剑剑客能叫清清白白吗？你们他妈天天抱媳妇、夜夜做新郎，出去卖人家都得当拖家带口累赘买，你个一把年纪老皱皮东西在这儿给我装什么纯，不要脸。”
“…”长着端正青年脸还留着漂亮小胡子龚长老眼前一黑，悲愤欲绝：“你——”
王长老已经把镜子扔给旁边侯曼娥，眨眼换了张慈祥脸：“我还有事儿，曼娥你拿着玩，等镜子一坏就把账单准备好，千万不用给他们省钱知道吗。”
侯曼娥娴熟地接过镜子：“好师伯，没问题师伯。”
龚长老心里苦，他总不能和一个晚辈小姑娘争那么点…那么多钱！那么多钱啊！但剑阁长老尊严支撑着他不能这么做。
后面方舟上，晏凌睁开眼，一道流光闪来，通灵镜落到他手心，伴随着耳边龚长老刻意压低传音，言简意赅：“法宗管我们要钱，我们没有钱，你们年轻人好好商量商量，怎么能通过卖身之外其他方法妥善解决这个问题。”
晏凌：“…？”
晏凌看着镜子对面侯曼娥，有一瞬沉默。
剑阁是真穷。
但这个他也确实不能卖。
晏凌手遮住镜面，沉吟片刻，把镜子递给了楚如瑶。
楚如瑶不解看着他。
晏凌面色坦荡：“你和侯师妹玩得好，龚师叔请你和她好好商量，怎么少赔点钱。”
楚如瑶：“…？？”
楚如瑶呆了呆，她和侯师妹玩得好吗？她怎么不知道？
“你开阔一下思路。”晏凌把镜子放到她手里，神色微微肃然：“如瑶，师门就靠你了。”
楚如瑶顿时肃然起敬，浑身散发出激昂斗志！
为了师门，肩负重担，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直到她拿起通灵镜，对面侯曼娥一看见她脸，顿时露出了然表情：“我就知道，这种事儿最后肯定落你手上。”
楚如瑶没听懂：“什么？”
“以前我以为你们剑阁都是傻子，后来发现只有我才是傻子，小丑竟是我自己。”
侯曼娥满脸唏嘘：“再后来我才发现原来你也是傻子，啧啧，一个真傻子混在一群假傻子中，就差被忽悠瘸了，可怜啊…”
楚如瑶：“…”
看着楚如瑶一脸茫然，侯曼娥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欺负傻子有什么意思呢，只有欺负那一个傻子才有意思，虽然每次被气得火冒三丈都是她自己…妈卖批，越想越生气！
方舟缓缓驶入空间裂缝，巨大扭曲压力沉沉落下，通灵镜发出被挤压脆声。
“行了，我把镜子关了，等你们过来…”
侯曼娥百无聊赖正要关上通灵镜，对面一股空间扭曲浩大灵气撞来，她突然听见叮铃铃轻响。
侯曼娥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呆了一呆，才低下头，看见自己手腕镯子在轻轻地响。
“叮铃…叮铃…”
侯曼娥大脑是麻。
她想，是不是今天风太大了？
她想，是不是这对面空间罡风撞？
她想，是不是自己上次受伤还没好，还给蔓延到耳朵上，搞成幻听了？
她想……
侯曼娥猛地抬起头，在通灵境要关掉那一霎那尖利大吼：“林然！林然！！”
晏凌全身一震。
林然？
“她在那儿！她在那儿——”
楚如瑶被侯曼娥突然暴起惊住，几秒才反应过来：“你是说林师妹？是林师妹？她在哪儿？”
“她就在你们那儿！我感受到了，我一线牵响了！”
侯曼娥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眼泪乱七八糟掉下来，只能嘶声力竭地吼：“她就在那儿，你们找！你们快找——”
楚如瑶只觉身边一道劲风划过，晏凌已经出现在方舟尾部，死死攥着边沿四目而望。
平原浩野，天幕低垂，坠落兽车和喷溅鲜血，惊恐呼号躲闪人群中，血红妖气翻涌肆虐。
恍惚间，晏凌听见有隐隐约约声音在喊：“楚师姐。”
他循着声音方向望去，看见惊惶远去人群，那人群中逆行奔腾而过而来一匹马。
骏马乘着人，青衫，束发。
太远了，重重妖气呼啸遮蔽，他甚至看不清她脸，却能看见她腰间那柄纤长青剑，如竹如玉，似风凝成青霜。
她突然从马背站起来，踩在奔腾骏马，长袍在风中猎猎飘荡，挥着手臂用力向他招手。
他于是终于能看见她眉目，那柔和、熟悉、仿佛从未改变过眉眼带着笑意，像漫天阳光倾洒，喜悦都有着灼人烫和明亮！
他听见她清脆声音：“大师兄！”
晏凌突然就红了眼眶。
十三年了，十三年了！
“林然——！！”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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