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意起（5）
走在街上，祁镇安的衣袂似乎都带着怒气。苏黛眉给的屈辱倒不算什么，以往受到的比这难堪百倍，他也没乱了心神，他是想到了祁清安。这个蠢货，所有人都在伺机抓祁家的不是，她倒好，想要上赶着去将把柄送给人家。真以为他祁镇安什么都不知道？笑话！太尉府的暗桩，国公府同言家的交情，哪一个能逃得出他的眼，更何况祁清安那点小女儿心思！
他只是想到若有一天这偌大的祁家覆灭，他又该何去何从，难不成真的听他亲娘的话，做一条为范亚夫效命的狗？他又想到了杨瑾君，所有人都很好奇，那日他陷清安于孙端困局后，一向慈爱的杨瑾君究竟在祠堂同他说了什么话让他之后能判若两人。其实，杨瑾君教诲也好，劝诫也好，真正让他幡然醒悟的，是她看向自己彻底放弃的眼神，这使他想起，原来生在祁府这么多年，除了杨瑾君，竟然无第二个人如此期盼过他祁镇安。这样善良的人，若她真的是自己的娘亲就好了啊……
不知不觉，祁镇安已然走到了陆府附近，他细微眯眼，前面药铺子里，不正是清安的贴身侍女云汀同兰汀么？怎么，能让她俩买药，究竟是谁受伤了？待二人走后，他进了药铺，伸手便放了一锭银子在案上，指了指门口:“劳驾问一下，方才那两个小娘子，买的都是些什么药？”
那老掌柜正看医书，闻言看了看银子，又斜眼觑了祁镇安，慢悠悠道:“鄙人虽不才，医德还是有的，平白无故怎好随意告诉你这些，银子拿去，没得碍眼！”
祁镇安闻言也不恼，他只呲牙冷笑:“陈同修，你以为是谁要问你？怎么，大将军府上的管家没告诉过你，若有人拿着篆刻了“鹰爪”银子的人，便是大将军豢养的鹰犬吗？”
一席话惊的掌柜忙扔下手中的书，拿起银子翻倒仔细瞅了瞅，果然银锭底刻着小小的痕迹，乍一看以为是划痕，可懂的人都知道，那是鹰爪的印记，代表持银锭的人是范亚夫麾下的爪牙。掌柜的顿时转了脸，忙亲自请进里间捧上茶水。
“现在可以说了吗？”祁镇安没有碰茶杯，只淡淡的望着他。
“可以可以，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这就一五一十告诉您。”尔后，他便将这二人何时买药，买的什么药，生的什么病都一一告诉了祁镇安，祁镇安听后不露声色，只在走前嘱咐不可对外人再道，掌柜的点头哈腰连连称是。
陈同修和这家“同善堂”药铺，皆是范亚夫府上管家的亲戚，平日里得了不少银财，负责将所有来看病的都城贵胄们的病症记录下来，以此另谋大计。还别说，还真让范亚夫抓住了几个政敌的小辫子，什么青楼狎妓豢养外室，抽丝剥茧都将他们拉下了马。
祁镇安却是在想方才掌柜的话，他说这两名女婢买的是治鞭伤的药。祁清安一向对下人和善，不可能是她俩用药，而且买的都是上好的药材，再加上能有鞭伤的一般都在军中，这个受伤的人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难怪阿娘和范亚夫都明白祁清安回了府，原来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呢！想到这儿祁镇安不免惊出一身冷汗。当年为何是祁清安被天家挟为质子而不是他祁镇安所有人都清楚是为什么，现如今看来整个祁家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不免加快脚步去了陆府。
陆家人很奇怪，自上而下恩怨分明的厉害，比如陆家五口，说喜欢清安就喜欢的无可无不可，说不喜欢镇安，就连门房也对他冷淡异常，只简单作揖说了句:“回了上头再来。”便扭脸走了。约摸半个钟头，才有二等小卒打着哈欠开了门，说了声:“随我来吧。”
换做以前祁镇安早就不受这闲气甩袖走了，可如今的他不再是年幼时候，懂了不能意气用事，于是他也没说什么，低着头随那小卒进了门。
“不知今日兄长前来有何指教？”甫一坐定，祁清安开门见山道。自从祁府回来，她一直忙于准备后日觐见陛下之事，无心其他。
祁镇安见她着箭袖圆领袍，乌发高高束起，愈发英气洒脱，暗自赞了一句，缓和语气道:“听闻你受了伤？”
祁清安皱眉，受伤之事她连阿耶阿娘都没说，祁镇安何从知道？
“你不用如此看着我，我自有我的办法。”祁镇安终于好好审视了自己这个“妹妹”，然后苦笑:“这些年听闻你小有所成我还犹为不服，今日仔细一观才知道差在了哪里。”
“兄长言重了，本就是一家人，你我谁有所成都是祁家的祖辈恩泽。”祁清安实在不明白他来这絮絮良久究竟为何:“若无事，兄长就请回吧，清安还有事，就不留兄长了。”
“那家同善堂，以后不要去了。”祁镇安起身，掸掸身上被压出的褶皱。“我知你想入朝堂，更想查清楚言非瞻的事，不管你听不听得进，我总要劝你一句，若想日后安稳，祁家无事，就不要走这一趟浑水。”
“呵。”祁清安冷笑:“兄长今日当真如此好心？不过话说回来，我要干什么，阿耶清楚得很，可回答却和您截然不同，如此看来您和父亲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像啊！”
不知刺到哪处逆鳞，祁镇安听完这句话再也无法维持风度，双目杀气骤现。可祁清安偏是个硬骨头，祁镇安瞪他她就再瞪回去。僵持良久，祁镇安冷哼一声，扭头走了。
“你兄长还是那样？啧啧啧，这脾气怪不得没有人肯把自家女儿嫁给他！”身侧屏风后，是抱着手一脸嫌弃的陆为霜。她本是听下人说祁家小郎君要来单独见清安，怕祁清安抹不开面子要吃亏才特来暗处守着，想着若祁镇安真有不轨她好叫人把他叉出去。
清安只是笑笑，并未接上话茬。
“走吧。”陆为霜上前拉住她：“我两位兄长找你有些事。”
“是。”祁清安不敢怠慢，垂眸任陆为霜拉着自己前去。
四人在书房一番细论后，祁清安才明白，原来此次陛下甄选近臣的一应事宜竟都由陆踪和冯默主理，陛下只是在最后挑选。
原来都是熟人，祁清安在心底长舒一口气。平心而论不管是寻找言非瞻还是日后设法回泽国，这次筹谋入朝堂都是顶要紧的事，否则她这种生在官家的女儿，不论有多优秀，在闺中一到了年纪总会被嫁出去的，到那时祁清安除了认命，就真的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你是不是想着，此番甄选都是熟人，所以不用担心了？”陆踪似笑非笑。
祁清安不明白他何意，但他猜出自己心中所想，因也只能点点头。
“天真的毛病要改一改。”陆踪语气带着嘲讽：“这场选拔，不论文试还是武试，我或者冯家大郎，都不会也不可能放水，若想只靠这种能耐入朝堂，我劝你尽早放弃吧。”
“大哥……”陆为霜此刻也不敢插嘴，陆踪疾言厉色起来，连阿耶也要退让一步。
“清……清娘子！”自前次在祁清安面前妄言后，陆跻在她面前总显得底气不足：“大哥他只是，只是身负皇命……”
“清安明白。”祁清安竟不见怒色，还颇带笑意，她朝陆踪拱手长揖道：“多谢大郎君指点，清安告退。”说罢转身出了门，惹得陆为霜怨念的瞅了一眼陆踪，急忙追了出去。
“等等我！”陆为霜一把拉住了祁清安，面露愧色道：“你别生气啊，兄长他有时……脾气很怪，我带他向你告罪！”
祁清安被拉住，一脸莫名：“我为何要生气？”
“他刚才那样说你，你你你不气？”陆为霜瞪大了双眼，又小声道：“老实说还好他是我兄长，要有人这么说我，我早揍他了。”
“我想你误会了。”祁清安唇边漾着笑意：“大郎君已经把重要之事告诉我了，我非但不感谢，难道还要揍人不成？”
“哈？”这下轮到陆为霜一头雾水了：“我倒是要听听，他都告诉你什么了！”
祁清安耐心道：“大郎君明白告诉了我考官是他同冯默，这是其一。”
陆为霜点点头，这不就是方才字面意思嘛。
“届时没有他人插手，直接由陛下亲选，这就说明整件事范亚夫没有半点可以做手脚的地方，这是其二；其三，大郎君强调他同冯默选拔中不会放水，我推测大约还有人监视整个过程，换句话说，陛下让二位郎君替他甄选人才，难道就没有一点防备之心吗？又或者干脆借整件事来考察二位处事是否忠心公允也未可知，因此我更得从一开始就要小心言行；其四，大郎君是想告诉我，这场选拔既是陛下的旨意，也是他同冯默对我的考较，若此次我真能出仕，想来才能真正入了二位郎君的眼吧。最后……”
“还有最后？”陆为霜扶额。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祁清安低头轻声道：“非瞻兄失踪，我一直没有什么好办法。可我仔细想过了，若非瞻兄遇险，下一个被算计的不是我祁家就是在野的诸位大臣，尤其是谢家朴光兄。然至今为止我们还安然无恙，若不是范亚夫有所忌惮，就是非瞻兄提前安排好了一切，因此我推测非瞻兄此刻大约还算安全。”
“难为你了。”陆为霜啧啧叹息，她听着都头疼：“这么小个人有这么多心思，你脑袋里究竟装了些什么？走走走，再回校场三百回打过！”
“孺子可教。”屋内，看着笑闹的二人走远，轩窗后立着的陆踪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他本来还觉得是言非瞻高看了这女子一眼，没想到祁清安的确很有趣，她就这样不骄不躁的，好像习惯了隐忍。
“为什么不告诉她实话呢？”陆跻苦笑：“我觉得她有点可怜。”
陆踪扭头看了一眼陆跻，又将目光投向窗外：“她会成为强者，而强者不需要别人的可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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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掌柜正看医书，闻言看了看银子，又斜眼觑了祁镇安，慢悠悠道:“鄙人虽不才，医德还是有的，平白无故怎好随意告诉你这些，银子拿去，没得碍眼！”
祁镇安闻言也不恼，他只呲牙冷笑:“陈同修，你以为是谁要问你？怎么，大将军府上的管家没告诉过你，若有人拿着篆刻了“鹰爪”银子的人，便是大将军豢养的鹰犬吗？”
一席话惊的掌柜忙扔下手中的书，拿起银子翻倒仔细瞅了瞅，果然银锭底刻着小小的痕迹，乍一看以为是划痕，可懂的人都知道，那是鹰爪的印记，代表持银锭的人是范亚夫麾下的爪牙。掌柜的顿时转了脸，忙亲自请进里间捧上茶水。
“现在可以说了吗？”祁镇安没有碰茶杯，只淡淡的望着他。
“可以可以，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这就一五一十告诉您。”尔后，他便将这二人何时买药，买的什么药，生的什么病都一一告诉了祁镇安，祁镇安听后不露声色，只在走前嘱咐不可对外人再道，掌柜的点头哈腰连连称是。
陈同修和这家“同善堂”药铺，皆是范亚夫府上管家的亲戚，平日里得了不少银财，负责将所有来看病的都城贵胄们的病症记录下来，以此另谋大计。还别说，还真让范亚夫抓住了几个政敌的小辫子，什么青楼狎妓豢养外室，抽丝剥茧都将他们拉下了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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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家人很奇怪，自上而下恩怨分明的厉害，比如陆家五口，说喜欢清安就喜欢的无可无不可，说不喜欢镇安，就连门房也对他冷淡异常，只简单作揖说了句:“回了上头再来。”便扭脸走了。约摸半个钟头，才有二等小卒打着哈欠开了门，说了声:“随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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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今日兄长前来有何指教？”甫一坐定，祁清安开门见山道。自从祁府回来，她一直忙于准备后日觐见陛下之事，无心其他。
祁镇安见她着箭袖圆领袍，乌发高高束起，愈发英气洒脱，暗自赞了一句，缓和语气道:“听闻你受了伤？”
祁清安皱眉，受伤之事她连阿耶阿娘都没说，祁镇安何从知道？
“你不用如此看着我，我自有我的办法。”祁镇安终于好好审视了自己这个“妹妹”，然后苦笑:“这些年听闻你小有所成我还犹为不服，今日仔细一观才知道差在了哪里。”
“兄长言重了，本就是一家人，你我谁有所成都是祁家的祖辈恩泽。”祁清安实在不明白他来这絮絮良久究竟为何:“若无事，兄长就请回吧，清安还有事，就不留兄长了。”
“那家同善堂，以后不要去了。”祁镇安起身，掸掸身上被压出的褶皱。“我知你想入朝堂，更想查清楚言非瞻的事，不管你听不听得进，我总要劝你一句，若想日后安稳，祁家无事，就不要走这一趟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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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兄长还是那样？啧啧啧，这脾气怪不得没有人肯把自家女儿嫁给他！”身侧屏风后，是抱着手一脸嫌弃的陆为霜。她本是听下人说祁家小郎君要来单独见清安，怕祁清安抹不开面子要吃亏才特来暗处守着，想着若祁镇安真有不轨她好叫人把他叉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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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陆为霜上前拉住她：“我两位兄长找你有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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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安明白。”祁清安竟不见怒色，还颇带笑意，她朝陆踪拱手长揖道：“多谢大郎君指点，清安告退。”说罢转身出了门，惹得陆为霜怨念的瞅了一眼陆踪，急忙追了出去。
“等等我！”陆为霜一把拉住了祁清安，面露愧色道：“你别生气啊，兄长他有时……脾气很怪，我带他向你告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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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刚才那样说你，你你你不气？”陆为霜瞪大了双眼，又小声道：“老实说还好他是我兄长，要有人这么说我，我早揍他了。”
“我想你误会了。”祁清安唇边漾着笑意：“大郎君已经把重要之事告诉我了，我非但不感谢，难道还要揍人不成？”
“哈？”这下轮到陆为霜一头雾水了：“我倒是要听听，他都告诉你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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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最后？”陆为霜扶额。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祁清安低头轻声道：“非瞻兄失踪，我一直没有什么好办法。可我仔细想过了，若非瞻兄遇险，下一个被算计的不是我祁家就是在野的诸位大臣，尤其是谢家朴光兄。然至今为止我们还安然无恙，若不是范亚夫有所忌惮，就是非瞻兄提前安排好了一切，因此我推测非瞻兄此刻大约还算安全。”
“难为你了。”陆为霜啧啧叹息，她听着都头疼：“这么小个人有这么多心思，你脑袋里究竟装了些什么？走走走，再回校场三百回打过！”
“孺子可教。”屋内，看着笑闹的二人走远，轩窗后立着的陆踪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他本来还觉得是言非瞻高看了这女子一眼，没想到祁清安的确很有趣，她就这样不骄不躁的，好像习惯了隐忍。
“为什么不告诉她实话呢？”陆跻苦笑：“我觉得她有点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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