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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明韶(4)

小说:大昭赋作者:当自嗟字数:3216更新时间 : 2019-10-01 21:24:18
  是夜,云层逐渐稠密,竟将月色遮盖八九分,寒风四起,吹的廊下琼花松散落下枝头,不一会儿那风又引得淅沥沥下起雨点来。云汀同岚汀今夜不敢扰了祁清安的心,便都睡在偏房里,走之前她们还为清安换上了厚被褥以防她着凉。屋里虽不曾风雨满室,倒也冷下来几分。祁清安在榻上听着树枝相错的声音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大感心中百转千回,思虑几下深觉不若抚琴以慰愁思,便披衣起身掌了一盏蜡烛,扶着出了门。

  郑三娘曾经同自己交代过,古人抚琴有五不弹:其一,疾风甚雨不弹;其二,于尘市不弹;其三,对俗子不弹;其四:不坐不弹;其五,不衣冠不弹。自己这长衫不整,又恰遇风雨,连犯两条实为大忌!可她今日偏偏着了魔,好像对琴诉完衷肠第二日就可脱胎换骨似的。

  静室一如所料空无一人,想是琴乃君子之德,驱邪祟正人心,一片漆黑之下祁清安独自竟也不觉半分可怖。她将烛台一一点亮,端坐琴前指触丝弦:

  “铮——”

  祁清安跟着琴弦心中一颤,发愣只是一瞬,片刻回神后更仿若着了心魔般信手续弹,那样凉薄的曲调是自己从没有听闻过的,却这样自然而然从指尖流淌出来,祁清安没有发现琴声异常,只沉浸在音蜃幻海中无法自拔。

  “死生虚妄,梵因业果。今我何梦,梦得见一。”她不自觉念出郑三娘所著《遇琴》中扉页所写的话。饶是她活了前世今生这么久,也未参透过这样的语句,可是今日春夜冷雨,倒让她有些顿悟此种情绪。

  “吱呀——”那木头门不知被谁推了一下。

  “谁!”她揣起早已藏在怀中的匕首冲将出门去!祁清安想来没有安全感,深夜独行怎会不带点东西防身。她反应十分快,三两步踏出门去,却惊的那人不慎一脚滑倒在地上,清安瞅准时机一个跨步便死死压住地上之人,拿刀贴紧他脖颈,低声喝到:“什么人,敢夜闯玉溆阁!”

  那人死命挣脱,看样子十分惊慌,却没料到祁清安如此小人儿有那么大力气,竟让他动弹不得。

  “你是……兄长?”祁清安皱眉逐渐认出了地上之人,不由得眯起双眼:“这么晚,你来干什么?”

  “放开我!”镇安见身份败露也没有伪装的必要了,便硬起胸膛斥责:“如此不分长幼,学堂里的先生便是这么教你的?”他倒不敢说是大娘子家教不好。

  祁清安冷笑两声,手上的力道偏紧了三分:“魏学丞是教了我长幼有序,可没教我当兄长的半夜要偷溜进妹妹的屋子,我倒想问问兄长你漏夜前来有何贵干!”

  “祁清安!”祁镇安见她毫无惧色,不禁怒火中烧:“你给我放手!”

  祁清安有些好笑道:“我若是不放呢?”

  “那……那我就!”祁镇安就了半天也没就出什么,只是怨恼的盯着祁清安。

  祁清安不以为意,她仿佛看见镇安左脸有些肿,只不过她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先开了口:“前些日子我听来家做客的陆家阿姊讲了个故事,说是春秋时期骊姬为了让自己儿子奚齐当太子,便在晋献公面前将晋太子申生谗毙。这故事乏味的很,想来兄长应该听过。”

  “我不明白妹妹是什么意思。”不知为何,镇安听她这么摸不着头脑的话突然心上一凉浇灭了心中怒火。他隐隐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而且这种异样从清安醒来就开始萦绕在他心头。他觉得清安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的清安就像是个小大人的模样,但从来不会话含深意,而如今的她……太强势,太可疑!

  清安似笑非笑,直勾勾盯着镇安的眼睛,声音同雨一样冷:“想来这种后母残害继子的故事兄长听的多了,竟觉得我阿娘会同那骊姬做一样的事情?”

  镇安突然觉得一股寒意从她眼中迸射而出,直逼自己内心,他额角冒出了冷汗:“你……你是谁?你不是清安!”

  “兄长这话说笑了,我不是清安,还会是谁?”清安脸上笑出了两个稚嫩的酒窝,但在镇安心中这张惹人怜爱的小脸同恶鬼没什么区别:“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兄长明白我阿娘苦心,不要被小人蛊惑了。说一句僭越的话,祁家无嫡子,我同恬安妹妹以后自然是要仰仗兄长的,若兄长不以振兴祁家为己任,反而被他人佞言挑唆弄得家宅不宁,怕你也无颜见祁家列祖列宗。”

  “你……”祁镇安不可置信的张着嘴望着祁清安,这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会说出来的话吗?

  祁清安只当今日陆二郎之言是受了镇安蛊惑,趁此机会给他个教训罢了,见他乖觉终于松了手:“还望兄长日后谨言慎行。”

  对峙了半晌,祁镇安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黑夜中他望着自己的亲妹妹内心波涛汹涌,他欲言又止,继而摇头苦笑“祁清安,你果然是我讨厌的样子,永远都那么自信,那么嚣张。”他说完回过身,一瘸一拐的走了。

  祁清安盯着那个孱弱的少年,不知为何心中有一瞬不忍,但她没有任何行动,只在黑夜中咬紧了嘴唇。

  次日清晨,祁清安早饭时听闻镇安已经驱马先去学里并未等她,她吃饭的手顿了一下,继而恢复如常向云汀嘱咐道:“那日后都不必他等了。”云汀听的心惊,却也不敢劝慰,只私下禀告了卫阿嬷另做安排。谁承想一连几日祁清安都未见祁镇安,他总说自己课业忙,连饭都是端进屋里吃,自然他同清安很默契的谁都没有再提那晚的事情。

  起初祁清安还担心这小瘟神是不是又在计划什么损人不利己的事情,直到有次陆将军亲自登门拜访了祁家,她才忙的忘了这件事。

  “阿娘,您说为何陆将军再三邀我去陆家习武。”宜淑堂内,祁清安一边烹茶,一边不经意问到。

  昨日陆将军亲临,一见面便带来了祁承恭的手书,上面写到春日万物竞先,正是儿郎发奋之时,吾儿清安乃承继家庙之宗女,且年龄正相适宜,何不随陆家小娘子一同习武强身,日后当光我祁家门楣,不使先祖蒙羞。祁清安朝那纸上看了两三遍,确认祁承恭写的是“吾儿清安”而不是“吾儿镇安”后不由得一阵头疼,这祁家阿郎出去任上短短几载不会就将自己有几个儿子几个女儿忘记了吧?承继宗庙,还光耀门楣,自己何德何能要干这么些大事儿了?

  “你父亲自有道理。”大娘子语气淡淡,自从上次事件后她对阿郎便更为冷淡下来,祁承恭此举怎么想也是给了祁清安体面,这相当于是承认了她日后同是继承祁家的一份,也削弱了庶长子祁镇安在家中的地位。只是大娘子有些不明白自己并没来得及同祁承恭说前次孙家之事,怎的他就要先惩戒祁镇安了呢?还是说……祁承恭早有此想?

  祁清安看着大娘子面上阴晴不定,也猜出了七七八八,可她依旧不动声色手持茶具,直到一杯茶成,待双手递予大娘子时才又开口问:“阿娘觉得,陆氏如何?”

  大娘子皱眉,她没想到清安会这么问,仔细想来陆将军一家同祁家算是莫逆,虽无血缘,只怕要比真正的亲兄弟还要好几分,只不过——

  大娘子盯着茶碗里上浮的茶叶若有所思道:“旁人不必说,陆家大郎倒是个心思缜密的,旁人轻易看不出喜恶。”大娘子这话便很隐晦的下了定义,陆踪并不是好相与的人。祁清安本有些吃惊,联想此前种种她以为这不好拿捏的应该是陆二郎,可细细想来若那陆二郎真的心思深沉怕也不能同自己毫无避讳说那些话,倒是陆踪这个人,在宴会上丝毫不露山水,是个人物。

  祁清安垂眸微笑:“母亲,既然陆将军盛情邀请,阿耶也同意此事,不如我便应了,去见见世面也好。”

  “那里有什么好的?都是一帮粗人摔摔打打,你一个姑娘家,在家学学女工理账不是更好?”杨氏并不希望女儿搅和进世家圈子,前几日因祁承恭所请言非瞻等人来祁府办些庶务,她便知道这些新贵们都是九曲心肠,清安才十二岁,又是自己的命根子,没得让她同这些人日日混在一起。

  “母亲……甘心吗?”祁清安恍若失神般呓出这句话:“成日面对妻妾争斗,面对数不尽的家宅琐事,母亲,您年少时也不曾想会过这样的生活罢。”

  这话就放肆了,莫说如今,哪怕从前往后百年,想来女子都是相夫教子的命运罢?若说不甘,又岂只是她不甘?大娘子闻言半天不做声,祁清安将自己心境揣摩的一句也没错,她年轻时何尝甘心,只不过时也命也,她要在乎的太多,不得已失去了当初那个自己。她微微喘息着,头上钗穗缓缓颤动,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说道:“说起来,总是年少轻狂,你若如此选择,我也不多干涉,只愿你能活的像自己。”

  清安见大娘子终于松口,不免玩笑道:“母亲为何不说,让清儿活的是自己?”

  杨大娘子闻言先是一笑,尔后摇头叹息:“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人活的是自己太难,能像最初那个自己已是不易。”

  祁清安心中涌出一阵酸涩,却按捺不提,只用手环住大娘子,依偎在她身边轻轻道:“谢谢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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