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涅槃（3）
送祁承恭离去后，清安又被云汀和岚汀两个牵着手送回了屋内榻上，大夫刚才来过，嘱咐了这段时间小娘子不可受到惊吓，要多注意休息云云，云汀和岚汀又都是个实心肠，太医如何嘱咐自然就如何照顾自家小娘子，弄得身躯里的矜容好不习惯。她无暇多想，只盼着没人时候刚好能从这两位口中套出点什么话来，以便日后再做计较。
“云汀姐姐……”矜容支支吾吾的问道:“阿耶说阿娘不高兴，阿娘为什么不高兴啊？”软软糯糯的童音，听的云汀和岚汀心都要化了，云汀还在纠结要不要将家族秘闻跟这么小一个孩子说，那边岚汀便嘴快将整件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期间夹杂着对苏姨娘欺骗朋友，用龌龊手段强占别人夫婿，还抢在大娘子之前生下了庶长子的不屑和鄙视，急得云汀一个手栗子就敲到岚汀脑袋上:“要死啊你，这些岂是你我能在清小娘子面前置喙的？”
岚汀在云汀面前向来无所忌讳:“我说的是事实啊，那苏姨娘确实是个混账羔——”
“你还说！”云汀赶忙去捂她的嘴，恐污言秽语入了清小娘子的耳。
“哈哈哈……”另一边，矜容看着这两人笑的在床上打滚儿。
“小……小娘子？”岚汀没被云汀唬住，倒被满床乱滚的矜容吓着了，难不成……清小娘子真的睡昏了头？
“我……我没事。”矜容见这二人呆住了，忙憋着笑坐的笔直:“我听阿耶说今日要去阿娘的宜淑堂用饭，苏姨娘和镇安恬安会去吗？”
“苏姨娘还要罚跪，自然是不会去，至于镇安小郎君同恬安小娘子，他们自小养在大娘子膝下，若是不去怕是不太合适……”云汀以为清安小娘子不愿见她的兄长妹妹，于是想了想又说:“不过若您实在不想见……”
“有人陪我是好事。”矜容笑了:“阿耶大约也期望见到我们三人和睦。”
“清小娘子说的对！”云汀见自家小娘子如此懂事，不免心下又喜欢三分，连带着岚汀也觉得骄傲。
矜容转头向岚汀问道:“镇安和恬安会不会不喜欢我呢？”
岚汀望着她的小脸儿愈加心疼:“清小娘子说的哪里话，您这么乖巧可爱，有谁会不喜欢您啊！”
云汀习惯性的无奈，然后对清安道:“恬小娘子和镇小郎君自小由大娘子抚育，阿郎允准苏姨娘每月进宜淑堂见一次孩子们，即便如此，也要卫阿嬷同大娘子在场，不过一个时辰苏姨娘就得依照规矩退出来，因此他们一直都不算亲密。至于小郎君同恬小娘子，他们是您的亲人，自然同您要好了。”
矜容听完彻底明白了，祁承恭是个有心人，他怕那两个孩子长大会不认嫡母，给大娘子同清安惹麻烦，干脆断了苏姨娘后路。矜容有些感慨，若没有这苏姨娘，世间是否就少了一对怨侣？
“小娘子是否困了？”岚汀见清安眼神呆滞，以为她折腾了一上午有些困累。矜容乘势点点头，她紧张了一早晨，确实需要静静。
云汀和岚汀带上了房门出去为清安准备吃食和钗环，往日里小娘子昏迷不必准备这些身外之物，如今小娘子清醒了，自然要好好装扮起来。
屋内只剩下矜容一人，直至此刻她才将紧绷的精神放松，她有太多问题需要思虑。早晨诸事紧张一时间没有感觉，此刻她才深觉后怕，那种巨大而陌生的恐惧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激的她背后冷汗冰凉。
“我究竟……怎么了？”她看着自己稚嫩的双手皱眉，想了半天觉得心里发毛，一个翻身爬下了床，向妆台跑去。
于是矮半截的矜容发现，妆台太高她爬不上去……
好容易折腾半天找了垫脚，她小心翼翼挪到圆凳上，睁大眼睛往里一瞅，吓得矜容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得，妆镜里那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确实不是当初的自己。她捂着怦怦跳的小心脏从凳子上爬下来，又回到榻上蜷缩在一角抱住自己陷入了沉思。
她“活着的”时候叫宋矜容，家在大昭直隶的藩属国泽国的陶阳县，阿耶宋之惟是宋家二老爷，被宋家大娘子捡回来时她也不过六七岁，宋二老爷一辈子无儿无女，因此将自己当亲女儿疼爱教养。宋家二房常受大老爷，也就是宋之惟的亲哥哥编排折辱。自己的阿翁因看出大爷的心术不正，早年留下过一笔财产给阿耶，为的是让阿耶匡正家法，善待族亲。没想到大爷宋之忭听说后硬说阿耶独吞遗产，还说自己是大哥自然由他继承。阿耶想起当年宋之忭气死阿翁的事情断然不肯，可那宋之忭怎肯放过这一笔家财，硬是买通边府治了宋之惟一家附逆之罪，宋之惟为证清白当堂自裁，自己的阿娘也随阿耶而去，剩下的仆属也全被灭了口。最后矜容火烧宅邸，亲自杀死了害死一家的凶手，也在绝望中自裁，这些事情都历历在目。可没想到一朝悠悠转醒，居然将魂魄附在了才五岁的自己身上。
自己有此奇遇，那么枉死的阿耶阿娘又将如何？会不会有一种可能……自己醒来的早，还未被坏人暗害流落街头，因此没有被宋家收养而是回到了真正的亲人身边，而阿耶阿娘其实也还没有逝去？矜容甩了甩头，若要想探知阿耶阿娘究竟如何，首先得确保自身无虞。于是她又开始思索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来历。
凭借这些时候的所见所闻，矜容迅速在脑海中梳理:自己本名应叫清安，是祁家行二的嫡女，她的母亲就是方才见的那一位，叫瑾君的妇人，也是祁家当家的嫡妻大娘子。矜容本不记得去宋家之前的事，对亲爹娘也谈不上什么情意，可看今日种种却也知道杨瑾君定是一位贴心的阿娘。她的阿耶就是那个今日维护自己的男人，名叫祁承恭，是祁家的家主，看他穿的是浅褐色官服，想来是个五品的文官。五品官在地方倒不算多稀罕，可五品的京官就不一样了，粗略看看祁家陈设也能知祁家家底不俗。那个苏姨娘，从岚汀口中所知是个难缠的，惯会使伎俩装可怜，可惜阿郎并不理会她，只是将她当个玩意儿放在家中，她的两个孩子也自小同她不亲，倒与大娘子十分亲厚。镇安和恬安算是她兄妹，只不过今日还不得见，须得晚宴时分仔细瞧瞧才好斟酌。
总算思虑完，矜容觉得一阵头痛，如今因祸得福找到了亲人是不错，可这错综复杂的内宅，何时才能让她消停啊……
“阿耶，阿娘。”她又想到宋氏夫妇，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忘了这二人，想到他们罹难矜容鼻子酸酸的:“女儿想你们了。”虽心痛难忍，可她也知道顺势而为四个大字的教诲，如今她既回归了自己的身躯，不免要好好努力重新活过一番，她还有事情没弄明白，还有这副躯体对家人的执念，既然上天允她重来一世，又将亲族还给她，总不能浑浑噩噩再混一世吧？
昏昏沉沉中她又睡了好久，期间云汀同岚汀来服侍了她用过几次膳，大夫嘱咐她要少吃多餐，这两位忠仆就一丝不苟喂了她好几次吃食，可每次只有一小点，还没尝个味道就没有了，弄得她很是郁闷。
“清小娘子，该起了！”还没倒下一会儿，云岚又带人进来了，清安内心尖叫着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啊啊啊！脸上依旧是迷迷瞪瞪的表情。
“阿郎马上就要回来了，大娘子让您先去宜淑堂。”云汀将清安抱起来放在妆台上，为她梳发髻:“大娘子回去后一直想着清小娘子，只可惜杂务众多不好抽身，您快去瞧瞧吧！”
岚汀在一旁拿着几件淡雅别致的襦裙嫌弃色泽不够鲜亮，又叫人捧来许多彩色时兴纹样的披帛任清安挑选。
清安困得眼都睁不开，于是撒娇让岚汀帮忙挑选，岚汀自然乐意的不得了，挑了件最翠的上襦，选了条最赤的下裙，顺手拿了块儿天青的披帛，这一水儿搭出来活脱脱像是刚出窑的三彩美人觚。好在云汀回头瞟了一眼，趁岚汀出去半刻功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着嘴角将这花花绿绿的一堆塞回木箱最底处，然后死死落上了锁。
“清小娘子，您看这身衣裙如何？”云汀从方才淡雅的襦裙中挑了件水红下裙，象牙色窄袖上襦，又怕孩子小耐不住夜晚凉风，更着意了件玉色绣双燕的半臂，恰好同清安脑袋所束垂练髻上的碧玉花相衬。
“诶？我方才给小娘子选的衣裙呢？”好巧不巧，云汀刚为清安穿戴好岚汀就回来了。
云汀有些心虚:“哦？那套衣裙啊，刚才有只野猫跳进了屋内，大概是被它叼去了罢……”
岚汀毫不犹豫的信了，吃惊道:“小娘子，咱们院里居然有这么本事的猫？！”
可怜见的清安困得脑袋一点一点的如小鸡啄米，完全不知道这两人在叽叽喳喳说些什么，只被岚汀的动作吓了一跳:“啊？！”
云汀尴尬的笑了笑:“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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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汀姐姐……”矜容支支吾吾的问道:“阿耶说阿娘不高兴，阿娘为什么不高兴啊？”软软糯糯的童音，听的云汀和岚汀心都要化了，云汀还在纠结要不要将家族秘闻跟这么小一个孩子说，那边岚汀便嘴快将整件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期间夹杂着对苏姨娘欺骗朋友，用龌龊手段强占别人夫婿，还抢在大娘子之前生下了庶长子的不屑和鄙视，急得云汀一个手栗子就敲到岚汀脑袋上:“要死啊你，这些岂是你我能在清小娘子面前置喙的？”
岚汀在云汀面前向来无所忌讳:“我说的是事实啊，那苏姨娘确实是个混账羔——”
“你还说！”云汀赶忙去捂她的嘴，恐污言秽语入了清小娘子的耳。
“哈哈哈……”另一边，矜容看着这两人笑的在床上打滚儿。
“小……小娘子？”岚汀没被云汀唬住，倒被满床乱滚的矜容吓着了，难不成……清小娘子真的睡昏了头？
“我……我没事。”矜容见这二人呆住了，忙憋着笑坐的笔直:“我听阿耶说今日要去阿娘的宜淑堂用饭，苏姨娘和镇安恬安会去吗？”
“苏姨娘还要罚跪，自然是不会去，至于镇安小郎君同恬安小娘子，他们自小养在大娘子膝下，若是不去怕是不太合适……”云汀以为清安小娘子不愿见她的兄长妹妹，于是想了想又说:“不过若您实在不想见……”
“有人陪我是好事。”矜容笑了:“阿耶大约也期望见到我们三人和睦。”
“清小娘子说的对！”云汀见自家小娘子如此懂事，不免心下又喜欢三分，连带着岚汀也觉得骄傲。
矜容转头向岚汀问道:“镇安和恬安会不会不喜欢我呢？”
岚汀望着她的小脸儿愈加心疼:“清小娘子说的哪里话，您这么乖巧可爱，有谁会不喜欢您啊！”
云汀习惯性的无奈，然后对清安道:“恬小娘子和镇小郎君自小由大娘子抚育，阿郎允准苏姨娘每月进宜淑堂见一次孩子们，即便如此，也要卫阿嬷同大娘子在场，不过一个时辰苏姨娘就得依照规矩退出来，因此他们一直都不算亲密。至于小郎君同恬小娘子，他们是您的亲人，自然同您要好了。”
矜容听完彻底明白了，祁承恭是个有心人，他怕那两个孩子长大会不认嫡母，给大娘子同清安惹麻烦，干脆断了苏姨娘后路。矜容有些感慨，若没有这苏姨娘，世间是否就少了一对怨侣？
“小娘子是否困了？”岚汀见清安眼神呆滞，以为她折腾了一上午有些困累。矜容乘势点点头，她紧张了一早晨，确实需要静静。
云汀和岚汀带上了房门出去为清安准备吃食和钗环，往日里小娘子昏迷不必准备这些身外之物，如今小娘子清醒了，自然要好好装扮起来。
屋内只剩下矜容一人，直至此刻她才将紧绷的精神放松，她有太多问题需要思虑。早晨诸事紧张一时间没有感觉，此刻她才深觉后怕，那种巨大而陌生的恐惧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激的她背后冷汗冰凉。
“我究竟……怎么了？”她看着自己稚嫩的双手皱眉，想了半天觉得心里发毛，一个翻身爬下了床，向妆台跑去。
于是矮半截的矜容发现，妆台太高她爬不上去……
好容易折腾半天找了垫脚，她小心翼翼挪到圆凳上，睁大眼睛往里一瞅，吓得矜容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得，妆镜里那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确实不是当初的自己。她捂着怦怦跳的小心脏从凳子上爬下来，又回到榻上蜷缩在一角抱住自己陷入了沉思。
她“活着的”时候叫宋矜容，家在大昭直隶的藩属国泽国的陶阳县，阿耶宋之惟是宋家二老爷，被宋家大娘子捡回来时她也不过六七岁，宋二老爷一辈子无儿无女，因此将自己当亲女儿疼爱教养。宋家二房常受大老爷，也就是宋之惟的亲哥哥编排折辱。自己的阿翁因看出大爷的心术不正，早年留下过一笔财产给阿耶，为的是让阿耶匡正家法，善待族亲。没想到大爷宋之忭听说后硬说阿耶独吞遗产，还说自己是大哥自然由他继承。阿耶想起当年宋之忭气死阿翁的事情断然不肯，可那宋之忭怎肯放过这一笔家财，硬是买通边府治了宋之惟一家附逆之罪，宋之惟为证清白当堂自裁，自己的阿娘也随阿耶而去，剩下的仆属也全被灭了口。最后矜容火烧宅邸，亲自杀死了害死一家的凶手，也在绝望中自裁，这些事情都历历在目。可没想到一朝悠悠转醒，居然将魂魄附在了才五岁的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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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借这些时候的所见所闻，矜容迅速在脑海中梳理:自己本名应叫清安，是祁家行二的嫡女，她的母亲就是方才见的那一位，叫瑾君的妇人，也是祁家当家的嫡妻大娘子。矜容本不记得去宋家之前的事，对亲爹娘也谈不上什么情意，可看今日种种却也知道杨瑾君定是一位贴心的阿娘。她的阿耶就是那个今日维护自己的男人，名叫祁承恭，是祁家的家主，看他穿的是浅褐色官服，想来是个五品的文官。五品官在地方倒不算多稀罕，可五品的京官就不一样了，粗略看看祁家陈设也能知祁家家底不俗。那个苏姨娘，从岚汀口中所知是个难缠的，惯会使伎俩装可怜，可惜阿郎并不理会她，只是将她当个玩意儿放在家中，她的两个孩子也自小同她不亲，倒与大娘子十分亲厚。镇安和恬安算是她兄妹，只不过今日还不得见，须得晚宴时分仔细瞧瞧才好斟酌。
总算思虑完，矜容觉得一阵头痛，如今因祸得福找到了亲人是不错，可这错综复杂的内宅，何时才能让她消停啊……
“阿耶，阿娘。”她又想到宋氏夫妇，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忘了这二人，想到他们罹难矜容鼻子酸酸的:“女儿想你们了。”虽心痛难忍，可她也知道顺势而为四个大字的教诲，如今她既回归了自己的身躯，不免要好好努力重新活过一番，她还有事情没弄明白，还有这副躯体对家人的执念，既然上天允她重来一世，又将亲族还给她，总不能浑浑噩噩再混一世吧？
昏昏沉沉中她又睡了好久，期间云汀同岚汀来服侍了她用过几次膳，大夫嘱咐她要少吃多餐，这两位忠仆就一丝不苟喂了她好几次吃食，可每次只有一小点，还没尝个味道就没有了，弄得她很是郁闷。
“清小娘子，该起了！”还没倒下一会儿，云岚又带人进来了，清安内心尖叫着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啊啊啊！脸上依旧是迷迷瞪瞪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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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汀在一旁拿着几件淡雅别致的襦裙嫌弃色泽不够鲜亮，又叫人捧来许多彩色时兴纹样的披帛任清安挑选。
清安困得眼都睁不开，于是撒娇让岚汀帮忙挑选，岚汀自然乐意的不得了，挑了件最翠的上襦，选了条最赤的下裙，顺手拿了块儿天青的披帛，这一水儿搭出来活脱脱像是刚出窑的三彩美人觚。好在云汀回头瞟了一眼，趁岚汀出去半刻功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着嘴角将这花花绿绿的一堆塞回木箱最底处，然后死死落上了锁。
“清小娘子，您看这身衣裙如何？”云汀从方才淡雅的襦裙中挑了件水红下裙，象牙色窄袖上襦，又怕孩子小耐不住夜晚凉风，更着意了件玉色绣双燕的半臂，恰好同清安脑袋所束垂练髻上的碧玉花相衬。
“诶？我方才给小娘子选的衣裙呢？”好巧不巧，云汀刚为清安穿戴好岚汀就回来了。
云汀有些心虚:“哦？那套衣裙啊，刚才有只野猫跳进了屋内，大概是被它叼去了罢……”
岚汀毫不犹豫的信了，吃惊道:“小娘子，咱们院里居然有这么本事的猫？！”
可怜见的清安困得脑袋一点一点的如小鸡啄米，完全不知道这两人在叽叽喳喳说些什么，只被岚汀的动作吓了一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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