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讲规矩挺好的

　　
离开这座天下太久，再回眸，家乡就成了异乡，而真正的异乡则又成了家乡。
对于汉子来说，一年复一年，都有老朋友与新人一个个说没就没。
他们当中，有的是不得不去，有的则觉得活的够久了，那就死死看。
见惯了生离死别，汉子已经不像刚开始那般伤感，只是偶尔想起，便会举起酒碗，像是在为故人送行。
梨花纷飞，花开满天。
赵姑射沉默良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杨仄洒然一笑说道：“连你都没熬过那场大战，而我却还活着，还能有个人每年年关给你们敬上一壶好酒。很难想象如果连我都死了，是不是就没人再记得，从前有些人一转身就再也没法回头。你很幸运，临死前还能回这方天地再看一眼。”
别看现在的赵姑射与常人无异，实际上这幅皮囊只不过是由强大神魂凝聚而成，不会存在这方天地太久。
两人心知肚明，大日初升之时，女子便会烟消云散，彻彻底底兵解被大道融合，在那之后，世上再无赵姑射。
“那你呢？是等我兵解后离开，还是等选出结果再走？”白衣女子不染纤尘，视线看向潭底她问道。
杨仄双手抱住后脑勺想了想道：“那老家伙也没说让我早点回，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去隶篆州看看，给老头子上炷香再说，之后可能会去红嫁州，跟老匹夫打一架，反正我早就看他不顺眼很多年了。”
赵姑射道：“那就陪我看完风水镜像再走。”
邋遢汉子闻言立马换上招牌笑脸搓手道：“那感情好，这地界儿风清月朗，景色怡人，再加上我两这对金童玉女，确实很应景儿。”
没搭理汉子的有感而发，赵姑射食指与拇指相扣，再朝水面轻轻一弹，潭水便被切割出一整块平面，薄透如镜。再一勾手指，整块镜面悬空而起，竖立湖心处，自行分解一为三。
三幅镜面之上分别出现不同景象。
第一幅是以王朔锋为首四人，正在与之前被打落山脚的董璇玑对峙，看情形估计双方一言不合就可能大大出手。
第二幅，是两个精怪，体魄雄壮的虎贲大将军，与个头矮小却长着一条大尾巴的小旋风，此刻正在跳跃奔向石孔山这边。
最后一副，则是半山腰的山神庙，灰衣少年背靠墙壁竖耳聆听屋外动静，武雀儿学前者坐在一旁，不过眼神迷离，时不时低头又抬头，想睡又不敢睡的模样，连邋遢汉子都有些笑意。
“有看好的人选没有？”杨仄看着三幅镜像问道。
赵姑射指了指王朔锋，小旋风，还有武雀儿这三人说道：“他们当中，一个是天生剑修，一个心性纯净，最后一个资质尚可契合我之剑修本源。”
杨仄道：“这就难办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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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以王朔锋为首的四人，有的御风，有的一路飞奔，在山脚下会合，结果未曾想天地异象突起，剑光斩落又砰然炸碎，散落无数细小飞剑，哪怕幕后护道人竭尽全力想要护住一行四人，结果还是不尽人意，或多或少都受了伤。
模样最为凄惨的当最先抵达此处的王朔锋，好在是位剑修，体魄早已被自身剑意锤炼坚韧，堪比同境武夫。
密密麻麻飞剑过后，少年身上衣物破破烂烂，但伤势无碍，最多也就是温养个几个时辰，等将外来剑意彻底驱逐便能恢复。
落得这般田地最主要的还是少年自己没有刻意去躲避飞剑，而是以自身剑意与之对抗，一来是为了护住自己妹妹王狐桐还有稚童模样的孙丙，二来，这份莫名其妙出现的攒簇飞剑对他来说更是一场少有的磨砺，以他人之剑磨砺自身剑意本就是场修行。
至于名为孙烨的青衫公子哥，则是祭出手中折扇化为八面紫气萦绕的屏风护住四人，屏风之上是一位位摹刻下来的道门高真画像，面容模糊，但威力不容小觑。
飞剑消散后四人就此停步，贸然闯入一座有仙人镇守的山头，与找死无异。
之前背剑少年之所以明知凶险也要赶来，就是相信一句话，福祸相依。至于现在，不太好说，还是小心为妙。
肌肤本就白皙的少女，此刻脸色更加苍白，她长舒口气说道：“哥，怎么办？要不我们还是先离开，通知家族长辈再说？”
背剑少年则摇了摇头，刚才粗如山峰的剑光升起之时，孙丙就跟他说过，此处极有可能是一位坐化仙人所留的传承之地，能有这般天地异象，怎么着都是一位境界极高的剑仙。若是现在离开那未免也太得不偿失。
修士登山本就极其不易，此等机缘之事可遇而不可求，若是错过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王朔锋道：“等等看，一炷香时间之内，若是再没有异象发生，那我们就登山。孙丙，你怎么说？”
虽是稚童模样，孙丙从神态到动作都与成人无异，他平静道：“先前路过城池之时，我特意跟当地县衙借过《山水地理册》看过，此山无名，只知道很久之前供奉过一尊山神，来历不详，就连家族珍藏的古籍中都未记载，有些古怪。哪怕现在灵气稀薄，几近于无法之地，最好还是小心为妙。”
孙丙的爱好与喜欢风花雪月的叔叔截然不同，平日里也没怎么修行，每天就是抱着本书籍埋头苦读，儒家仁义，道法典藏，佛家经文，各国历史传记，还是野史传说等等，他都有涉及，不求精通只求博览。
所谓的《山水地理册》乃是记载一方土地的地理位置，包括山头河流名称，所供奉的山神水神的来历，还有村落小镇位置，以及民风民俗等。
此类书籍无论是在哪个王朝来说，都禁止在民间流传，只有身为一方官员才有资格查看，哪怕是仙家山头想要借阅也得户部许可才行。
至于孙丙是怎样借阅的，王朔锋毫不关心，得到答案后，少年盘腿而坐开始剔除残存剑气。
王狐桐接过孙烨递过来的大红灯笼，手指在烛火当中捻起某物持在心口前方，口中默念一道法诀，随手一抛，以王朔锋为原形，地面上便出现一道隐晦阵法。
做完这一切，少女鼻尖浮现出几滴细密汗珠，可见消耗不小。
阵师一道与符箓一脉在根本上有类似之处，而且即难大成，这于剑修能否练出本命飞剑差不多，都得靠天生资质，后天苦求也无用。
只要有足够的时间，阵师所布阵法杀力往往会比同境剑修都大，而且阵法一途用处极为广泛，所以在山上很吃香。
山上有个说法，那就是两方厮杀，哪怕被剑修砍上两剑都无妨，阵师必须死，不然等到阵法完成，一不小心步入其中那就会是个天大的麻烦。
而少女天生契合阵师一道，虽说现在境界不高，但在这四人之中绝对是必不可少的一位。
正在饶有兴致欣赏少女背影的孙烨，突然轻轻咦了一声，看向山顶他开口道：“好像有人来了。”
四人齐齐抬头望去，只见一位锦衣老人从山顶急急坠落，还能隐约听到破空声响。
老人身形即将接触地面之时，下坠趋势却戛然而止，御风悬停距离地面一寸高度，一缕白虹融入老者眉心，他视线偷偷看向山顶，老人抹了抹额头汗水，还好没有飞剑跟随。
又望向面露疑惑的一行四人，没好气道：“看啥看？瞅啥瞅？”
背剑少年扯了扯嘴角，其余三人则不敢出声言语，原因无它，御风能有这般得心应手之人，境界估计低不了。
王狐桐作揖开口道：“大燕王朝湫临王氏，王狐桐，兄长王朔锋，拜见仙师。”
而老人丝毫不领情，视线斜瞥向四人身后某处，语气不善道：“藏头藏尾的，还要老夫请你出来不成？”
十余丈外，某处树冠顶部，矮小老者和丰腴妇人悬停树梢之上，老者听到董璇玑的言语皱眉不已，刚想开口言语就被身旁妇人伸手阻拦，示意不用着急现身。
虽不知对方跟脚与修为，但最为王氏客卿的那份自信还是有的，哪怕对方是位元婴又如何，只要境界不高出两境，妇人和老者都有办法带着一行四人安然脱离，甚至配合得当，说不定还能斩杀自人。
片刻之后依旧无人现身，老人冷笑连连，“最后给你们一个机会，我数三声，还不出来后果自负。”
依旧无人应答。
老人自顾自开口道：“三。”
四人身后树荫中，穿戴雍容华贵的妇人以及矮胖老者，两人眼中景像同时一变。
等看清周围，才后知后觉，竟然是被人用大神通拘押进入对方小天地当中。
两人四周不再是山林，而是身处于一座由金黄色火焰凝聚而成的牢笼之内。
对付修士，普通火焰自然无用，董璇玑所创造的炼狱牢笼，则是由至刚至阳的纯粹火精堆砌而成，身处其中，体魄神魂皆被灼烧炼化。
穿戴华贵的妇人名为云涟溪，矮胖老人名为严川，受家主邀请为家族晚辈护道一程去往清神宗，结果却在这半路造此无妄之灾。
牢笼之内，丰腴妇人浑身颤抖七窍淌血，身上那件品级不俗的紫色法袍多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窟窿，雪白肌肤暴露春光乍现，此刻却顾不得羞耻，她眼中畏惧之色愈发浓重，魂魄灼烧之痛比之形销骨立毫不逊色，她颤声哀求道：“是小女子有眼无珠，还请仙师恕罪。”
能够不知不觉将他们二人拉入小天地当中，锦衣老人修为绝对在七境，或者更高。
在山谷当中，与孙烨对话者正是丰腴妇人，只不过现在可没了之前的那份趾高气昂。
至于矮胖老者，一身拳意罡气流淌身形四周，形成一道道竭力防御的护体罡气，老者本身就是一名境界不俗的武夫，体魄比修士强悍太多，只不过虽然没有妇人那般凄惨，但也没好到哪去，就算有护体罡气加持，身上还是被热浪灼烧出大片焦黑。
严川咬着牙竭力抵抗火浪巨蟒，艰难道：“做为护道人，不到万不得已不方便现身，这条规矩放之四海而皆准，前辈这番行为是不是太过了？”
妇人闻听此言，立马转过头用训斥的眼神看向严川，似乎是在说你想找死也别拉上我。
不得不说，这老武夫骨头不是一般的硬，换做旁人，此刻早已磕头求饶，可他却一声未吭，还想着用山上规矩压人，不知是太蠢还是根本不怕死。
小天地牢笼当中，董璇玑出现在两人十步之外，随手一招，金黄色火焰便自行消散，看见两人凄惨模样，那份被打落山崖的憋屈，现在终于舒坦几分。
之前老人不是没想过与白衣女子问道一场，毕竟老人在修行过后的悠久岁月里还没受过这般羞辱，只不过女子那一手斩断他神识心念的剑气一出，老人就知道，只要自己还手那就真的会死，而且死的相当刚脆利落。
他问道：“两个小小金丹，谁给你们的狗胆，架子忒大，怎的？你姘头是曹秳还是你爹是王奉堂啊？”
后一句话董璇玑是对着妇人说的。
曹秳乃是大燕王朝公认的第一人，修道六百载，三百多年前担任大燕国师一职，先后辅佐过六位帝王，当今大燕皇帝年龄尚小，曹秳独揽大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王奉堂则是在整个龙腰州都名声大噪的武学大宗师，出身于大燕国边境，十四岁投军入伍，三十岁才堪堪步入武夫二境，之后随着年龄增长，拳意愈发浑厚，境界不退反进，典型的大器晚成。
这番言语可谓恶心人至极，但妇人还真没法子反驳什么，她只能强撑笑容，低眉顺眼道：“前辈说笑了。”
敢这么直呼两位前辈名讳者，在龙腰州寥寥无几，眼前仙气缥缈的老人境界估计不会比那两位差，是真正屹立山巅之人。
思量如此，妇人态度更加恭谨，还刻意挪开遮掩身上春光的动作，任有雪白肌肤裸  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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