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神秘脑音

　　
“但是还有另外一件事比这更急！”杜慎言的话又一次惊愕众人。
“哎呀，杜卿，你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想法你就快说吧！”李昂因为眼线的事，此时已有点急躁。
“你们有无想过，既然仇世良有勾结回鹘之心，而回鹘也早有南侵中原之意，为什么仇世良成为阉首已快二个月，而回鹘那方依然没有动静呢？”
“也许是正在集结兵力，囤积粮草吧，发动大规模战争前总是有很多准备工作需要完成的。”白居易答道。
注吾合素听闻后，忙道：“非也，战争前进行充分的军事和后勤准备，那只是如大唐这般农耕民族的惯例。回鹘是马背上的民族，来去如风、行动迅捷。每逢大战，可汗从牙城出发，初始只带五千‘铁衣人’，这‘铁衣人’是回鹘的常备军。另有众多斥候，事先将可汗的征召令传至各部落。各部落依照可汗的征召令，临时征发适龄男丁，携带足够数量的牛羊，在可汗的行军路线上汇合，此场景就如同众多支流汇入大江大河一般。待到行至预定攻击目标时，回鹘的部伍和后勤都已集结完毕。所以回鹘人如若要发动战争，是不需要准备时间的。”
杜慎言道：“也就是说，在回鹘这套高效的军事动员体制下，他们如若真想发动南侵战争，是不需要任何后勤方面的准备的，我们大唐应该早就遭受攻击了。现下他们毫无动静，就说明暂时还没有发起战争的意思！那么回鹘人在等什么呢？”
杜慎言这个问题的提出，让大殿上众君臣又一次陷入沉默，每一个人都在冥思。杜慎言更是在殿内习惯性的托腮踱步，急速思考。
某个时刻，杜慎言忽然停下脚步，大声道：“眼线，我们要抓住仇世良安插在我们身边的眼线，只有眼线能给我们答案！我们必须尽快抓住这个眼线！”
一番话让殿内众人都十分震惊、却又猛然通透。是的，眼线，只有以最快的速度，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抓住眼线、顺藤摸瓜，才有可能查清一切疑惑的根源。殿内君臣都是聪慧之人，瞬间明白了这个道理。
“是时候和我说说你们的神秘组织了，也许能够从中找出线索！”杜慎言淡淡地说道。
在李昂的授意下，白居易从怀中掏出一本厚薄适中的簿子，交给杜慎言，杜慎言随意打开翻看了下，见里面记载的是密密麻麻的名册。白居易凑近杜慎言道：“这就是我们掌控的秘密组织，归义军！”
接下去的一刻钟，趁着杜慎言翻看名册，白居易在旁边连绵不绝地介绍起归义军。
杜慎言断断续续地听着，也知道了归义军的大概：
至德年间，代宗李豫以广平王任天下兵马大元帅，平靖安史之乱，征伐千里，历险无数，亲历国破颠沛之苦，亲睹兵民累尸盈野之殇，深恶权臣军阀叛乱之害。痛定思痛，代宗认为此次叛乱的根本原因，在于玄宗对底下的外臣太信任，让渡过多权力尤其是兵权给外臣。
为了避免今后再次遭受兵变之祸，代宗决定要将兵权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主要方式有二，其一是将兵权交给阉人，由阉人统领北衙禁军，同时虚化由外臣掌控的南衙十六卫，使南衙十六卫禁军有名无实，这样朝廷中央直属的禁军绝大多数都由阉人统领，现今权势熏天的神策军就是代宗在广德年间授意阉首鱼朝恩设立的。其二是秘遣李光弼于广德二年（公元764年）从天下低阶文官武将中招募忠勇之士，组建绝对忠诚于皇室的归义军，并以归义军为班底，改组南衙外臣集团；同时命其在离长安七十里的骊山营建骊宫，作为归义军的本营和皇帝的避难行宫。
其实代宗也是知道的，重用宦官内臣只是权宜之计，因为阉人的学识、心胸均是远低于正规选拔而出的外臣，而且由于心里缺陷，很大部分阉人都有心里和性格缺陷，容易出阴鸷刻薄的小人。东汉因权阉而亡已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不料，掌握重权之后阉人内臣，经过代宗、德宗、顺宗三朝四十多年的经营后，竟逐渐嬗变为控制了大唐最精锐的神策军兵权的北司阉党，不但持续打压南衙外臣集团，让代宗原先设想的以归义军为班底改组南衙外臣后便让外臣集团重新掌权的设想彻底落空。这其实也是现在南衙北司之争的由来，实质上是北司和皇权之间的斗争。
归义军的编成、官职皆依唐制，其作战部伍编有墨离、赤水、瀚海、静塞、保大、建康、宁寇、振威、曜武、天山十都，每都依律置左右二厢，每厢置五营，每营置五队，每队置五伙，每伙置二伍，每伍遍五人，故归义军共有彍骑编制二万五千人；都设统军、别将，厢设都尉、果毅，营设校尉、尉副，队设队正、队副，均系各自部曲的正副长官，皆有官品，均入流；伙设火长，伍设伍长，无官品，不入流。
归义军的日常办事机构则是行营，行营置有录曹、功曹、仓曹、法曹、兵曹、胄曹六曹，各司文牍、叙功、钱粮、法纪、兵刃、甲胄诸职事；都知兵马使、掌书记是行营正副长官，参军、随军则是六曹的正副长官，其下还设有判官、度支等官职，皆有品入流。
归义军还在长安、洛阳两都，以及各藩镇秘设留院，专司情报刺探、文牒通传、暗驿经营，长吏为主官，下设巡官、通传若干，亦有品入流。
归义军之将校僚佐，下至队正、队副，上至行营都知兵马使、各都统军，均由押衙担任，押衙是由天子亲自从无甚宗室门阀背景的下品流官中选出，被选中之人皆是正八品以下的少壮文武官员。授予押衙后，尚需观察及密训三年，再根据其德行才干密授归义军军职。
同时，这些押衙大部在朝中还有官职，为了壮大皇权声势，天子及归义军会暗中擢升各押衙。昨日大明宫病变中中牺牲的同平章事李训、左金吾大将军韩约均是押衙。但是左墨离都（墨离都左厢俗称）及各处留院的将校僚佐，因平日在归义军中便有专职，故并未在朝中领有他职。
为了保持隐秘、节流开支，现下归义军的彍骑编制大部空缺，但左墨离都之彍骑是满编，共计一千二百五十人，均是与长安府相邻的召应县的良家子弟。左墨离都五营分为五番（即五个梯队），轮流值守骊宫。
杜慎言听完白居易讲了一大通，对归义军已然有大致了解。他隐约感觉到，经过大唐皇室和南衙外臣集团的苦心经营，这个组织已然成为触角伸向整个帝国的地下朝廷。这样构造精密、规模宏达的秘密组织，饶是杜慎言之前一直在做神策军的外值刺探工作，亦是从未听闻的，也根本无法想象，因此对他产生了极其强烈的心里冲击，让他在一段时间内完全沉浸在感叹人类可动员能力之强大的思绪中。这样宏大规模组织的构造，需要动用多少人力、物力和财力呐！而且投入这些资源的，还只是一个被北司阉党、地方藩镇长期牵制的皇室及其跟班南衙士人集团！如若整个大唐帝国现下是铁板一块，那整个帝国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欣欣向荣、雄踞天下的场景呢......
就在杜慎言还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天马行空的思绪中时，脑中毫无预兆且不可思议地出现了一个声音：“我说杜慎言，你快醒醒，快把这些没用的想象和感叹收起来吧。当前最紧迫的任务，是找出隐藏在归义军中的眼线！而这个眼线，应该就藏在归义军的核心层！”
杜慎言被脑中忽然出现的“不速之客”着实吓了一跳，紧接着便本能地在脑中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声音会出现在我的脑中？”
“我是什么人，这根本不重要。你要按我说得去做，这才是最重要的！”脑中的声音冰冷而又霸道地说道。
“你好大的口气，我连王候将相、世俗伦常、佛仙鬼神都没有放在眼里，凭什么让我按照你说的去做？”脑中声音的傲慢，激发起了杜慎言的与生俱来的豪霸之气。他心里向来是一个谁都不服的人。
脑中声音听杜慎言这么说，倒也没有恼怒，只是一以贯之的用冰冷平淡的语气说道：“我没有心思、也没有时间和你争一时意气，我想告诉你是，你如若听我的话，事情的发展就会顺利；如若不听我的话，那你就要做好碰壁失败的准备。”
“好大的口气，本将偏不听你的话，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当然不能怎么样，但我劝你还是要听。年轻人，最怕的就是意气用事，最难得是会静下心来理性分析。你自己难道不可以琢磨一下，方才我说的话是否在理？还有，你以为你平日思考时那些新奇古怪又道理高深的词汇是自动蹦跶出来的吗，没有我在你脑中暗自诱导，以你所处的这个时代的局限性，如何会想得到这些超前词语和道理？好了，废话不跟你多说，老子今天乏了，要先回去休息。你小子自己好好琢磨琢磨我的话吧！”
杜慎言听到这里，心中惊异更甚：难道说我自己之前时不时脑中自动蹦出的那些闻所未闻而又十分超前的词句和想法，就是发出这个脑中声音的人在暗自提示吗？不过这一点似乎又不用怀疑，能够在自己脑中发出声音的人，当然也有能力以一种更为隐秘的方式把新奇思想灌输到自己脑中，然后再让大脑反馈出来，这个过程在自己不明就里的情况下，直观的感觉当然就是这些新奇思想在大脑中不受控制地自动蹦跶出来。
想到这里，杜慎言虽然对脑中声音的不请自来和霸道傲慢依然十分反感，但也能相对冷静地去看待这个现象了，毕竟之前的新奇思想虽然显得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细究之下却有着深刻的道理和相当的超前性。而且脑音判断北司阉党的眼线就在归义军高层，细细想来实属合理，如若不是混迹于高层，如何能靠近李亨的核心决策层，获取甘露密谋这样的核心机密呢？这是一条十分可靠且可行查探思路。
思维的速度是极其快速的，杜慎言完成这一长串思绪和与脑音的对话，在李昂、白居易、注吾合素等外人看来只不过是刹那之间的事情，完全没有察觉。
“白少傅，我想知道全程参与甘露密谋的人员名单，以及他们的简要经历，我相信，眼线就在这些人当中！”杜慎言以非常坚定的语气对着白居易说道。
白居易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将眼神投降了李昂，李昂略一思索，道：“慎言的法子是对的，乐天，你按照他说得去做吧！”
“好的，臣这就差人去整理资料，交于杜将军！”说完便转身离去。
杜慎言此时并不担心查究眼线的事，因为只要逐一分析归义军高层人员的身份背景，就能将眼线从中辨别。现在真正困扰他的疑惑是：方才突然出现的脑音，明明是第一次听见，却又为何是如此熟悉呢？这个陌生又熟悉的脑音，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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