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东引（1）
十月初一，艳阳高照，正是上进儿郎们去家学的日子，一大早祁家就忙碌了起来，卫阿嬷亲自指挥各宅内奴婢洒扫庭院廊庑，服侍主人们起床洗漱用饭。今日祁承恭特地安排一家子在大娘子处用早，也为着嘱咐两个孩子几句。
“清儿，如今你也是正经的学生了，要切记去人家塾内万不可造次，不可无礼待人，不可顶撞先生，更不可顽皮生事。一切要以先生和兄长的话为遵，明白了吗？”祁承恭一改往日慈祥，话语分外严肃。
清安福了福:“清儿明白了。”
祁承恭又对镇安道:“如今是你进学第六个年头，过两年你便要进太学生员，因此万要以用功为上。再者你妹妹刚进学，定有许多困难，既为兄长，要多帮帮你妹妹才是。”
镇安长揖:“孩儿明白。”
随后祁承恭再三嘱咐伴读跟班们:“你们务必尽心照顾娘子和郎君，若他们进益，也有你们的好处。”
众人忙躬身应到:“是！”
训完话，祁承恭朝赖在大娘子怀里的恬安笑道:“恬儿明年也要去上学咯！”
恬安将头往大娘子怀里一埋:“不要！”
大娘子揉着她的小脑袋笑道:“我倒希望恬儿多陪我两年，琼鲸和清儿都去学里，我自己倒寂寞的很，多亏恬儿这个小机灵同我说笑。”
“那有什么，我多陪着瑾娘就好。”祁承恭话语难得温柔。
镇安突然开了口:“阿娘让恬儿多留在身边本是好事，可清安妹妹五岁就已入学，若多留恬儿几年又不在家中请教习识字，耽误了她开蒙可如何是好。”
这话一落桌上顿时冷了半分，再看镇安却没事儿人似的依旧吃着东西。清安在心里冷笑，不用想都明白这准是前几日苏氏在她这个兄长那里下的邪火，不然一个九岁的男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话。枉大娘子平日里疼他如同自己亲生儿子，怎么就几句话被挑拨的要当面拂大娘子面子。清安心里虽不好受，但也不好太露锋芒，只看祁承恭怎么说。
祁承恭无所谓道:“恬儿上学与否，以后再议，多陪大娘子两年也不是什么大事。”
“孩儿是担心阿娘过于溺爱恬妹妹，纵的她只顾贪玩儿了，还请阿娘待恬儿同待清妹妹一样严厉才好。”镇安话说完还有些抖，但他坚信自己说的没错。那日苏姨娘同他说大娘子溺爱恬安不是好事，只惯的她无法无天一事无成后才好拿捏在手里，以后好利用这个庶女为她自己女儿铺路。镇安仔细想了想觉得确实如此，不然为何大娘子总是太过溺爱恬安而不关注清安呢？
可他哪里知道，大娘子不太关注清安是因为她从小就很独立，四岁时提出要另辟屋而居，天生就是一副男孩子的性格。可恬安不同，她虽是大娘子养大，但从懂事起下人们闲言碎语也听了不少，心里时常委屈便更依赖他人，尤其是时常护着她的大娘子。她是个孩子，却并不影响她辨事明理，所以才从不亲近苏氏。
“你这是什么话，谁教你来！”祁承恭一拍桌子怒到。
“琼鲸，即便恬儿不去家学在我身边，我也会为她请个女先生授课的。”大娘子心里十分难受，可面上却不动声色。
镇安无言，只得赔罪:“阿娘恕罪，是孩儿无礼了。”
“无妨。”大娘子摇头，内心暗暗叹息。
“兄长，该去上学了。”一旁，清安起了身，打破这僵局道别:“阿耶阿娘，女儿去上学了。”祁承恭见清安乖巧，心上的火消了不少，便挥挥手:“去罢。”再不理他二人。
镇安同清安坐在一辆车里，因不喜人多便叫其他人都出去侍候，他自己则支着手在一旁发呆。
“兄长，我阿娘很喜欢恬儿的……”清安试图用小孩儿的言语同镇安沟通。
“不干你事，莫要多言。”这便是镇安的回答。
“……”清安气结。想她宋矜容“活着”的时候面对穷凶极恶的大爷大娘也没有吃过这种瘪，最后还不是被她手刃仇敌一把火烧个干净，祁镇安竟然如此不明事理，她内心实在不爽。
“你自小便是名正言顺的嫡女，自然不懂我和恬儿的难处。”末了，镇安小郎君又补了一句。
不懂？难处？还名正言顺的嫡女？清安在内心冷笑。苏氏姨娘的故事她不是没听说过，当年不顾廉耻死皮赖脸要嫁进祁家的可是他那位好生母，从来不顾自己孩子日后会被他人诟病的也是他那位好生母。大娘子内心仁善护了这么多年没想到竟护出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来，她已经将祁镇安和祁恬安收为了嫡出，难不成这等小人一定要大娘子把“嫡妻”的身份也拱手让给苏氏才算作罢？话不投机半句多，这下清安是真懒得理身旁的糊涂蛋了。
不知走了多久，车终于停了下来，岚汀掀开帘子道:“清娘子，小郎君，谢家到了。”闻言清安也不等镇安，先扶岚汀的手下车，镇安先是一愣，继而也扶着小斯下车一同见过谢侍郎和谢家大娘子。
“好好好，真是好孩子！”一见面，谢侍郎和谢妻李氏便对清安同镇安表现出了极大的喜欢。谢家人丁稀薄只有一个嫡子名谢昭，字朴光的。今年刚入了太学，常被人称赞文章极通，颇有儒者风范。这谢氏夫妇膝下寂寞，今见颇有礼数的祁家兄妹心中怎不高兴，直言不用拘束，有什么不便就同李大娘子言明，必要和在家一般才好，还亲自将他们送至家学芥子斋，交到魏老先生手中才放心。
说来也怪，这魏老先生好歹官至太学丞，却毫不见奢侈，只穿着一身桂布的圆领袍，两鬓斑白但用极其简单的发冠束的一丝不苟，是个很精神的老头儿。
这老头儿一见清安用的砚台笔墨便将眉头一拧:“刚入学的娃娃用得着这样好的文房？还不快去换来！”
斋内一片嗤笑，清安被训得懵了头，老先生脾气真是大，怎么用个砚台还这么多毛病？她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装着叫岚汀去重新买套朴素点的文房时回过头悄悄瞥了一眼斜后方镇安桌子上的陈设:得，人家用的是再普通不过的石砚羊毫笔，同自己又是金又是玉的对比鲜明。可这厮前几日还在大娘子面前夸自己当初送他的端砚魏老先生会多么喜欢，开学之日必要带去云云，清安觉得她真是轻看了这个小混蛋的脑子，这么快就被摆了一道。
那一边魏老先生才没空管清安的想法，他看到清安穿的丝绸绫罗，又看了看镇安身上同他一样的麻布衫，想到从前镇安话里隐隐约约藏着庶出的无奈，又想到眼前光鲜的清安是祁家嫡女，再感叹他此生最恨用嫡庶贵贱区分他人，于是对着清安的眼神又多了几分看不上。未过三秒接着诘责道:“这学堂不比什么内宅，在我眼下不许见此等铺张靡费的装扮，明日通通换了麻布的圆领袍来！”
清安此刻内心骂了祁镇安一万遍，但面上依然恭顺道:“是，学生知道了。”魏老先生哼了一声转头便回了台上开始讲课，托祁镇安的福，老学究对清安最初印像极差。
这一日清安过得很不好，不光是因为镇安给她添堵，还因为这课业实在无聊。前世她在宋家好歹也入过学，不说懂多少学问，四书五经也能读的通，可现在突然让她从什么千字文古诗论语开始读，还极其纠结字音字义的正统，她十分不屑，认为魏老头酸腐，饶是如此魏老头还时常纠她的错，这一天过去薄薄的面子便碎了一地。
清安要死要活的熬到午后终于盼到下学，那咬牙切齿的模样让岚汀以为她下一秒就要与魏老头同归于尽，回程路上都战战兢兢。清安本觉得乏力，又怕大娘子惦记就先去宜淑堂问好，叙了叙上学的趣事，只是没说半分关于镇安陷害自己的话，只自嘲不努力让老先生费心了。大娘子听完笑着安慰道人总有不能成的事，要她放宽心。清安只得点点头，想了半天才缓缓提出要学古琴陶冶情操，大娘子这次答应的很痛快，说是过几日便可以安排着人来教习，清安听后十分欢喜，然恬安依旧表示不感兴趣。
说起学琴，倒不是她一时兴起。祁清安给前世的宋矜容定位是一个没有姿色，没有才能，没有远见不会考虑自己前途的蠢物。她从不关心自己的内在，也从不打听外界风雨如何飘摇。她见过张家姑娘弹得一手好琴，见过李家姑娘文墨清丽，也见过王家姑娘生的花容月貌人人见了都说好，可那时候的宋矜容就是蒲草，不中看也不中用，即便熬到二十一岁成为老姑娘都嫁不出去。因此这一世祁清安痛定思痛，告诉自己不可再如此荒废，这古琴便是她第一个要拿下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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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儿，如今你也是正经的学生了，要切记去人家塾内万不可造次，不可无礼待人，不可顶撞先生，更不可顽皮生事。一切要以先生和兄长的话为遵，明白了吗？”祁承恭一改往日慈祥，话语分外严肃。
清安福了福:“清儿明白了。”
祁承恭又对镇安道:“如今是你进学第六个年头，过两年你便要进太学生员，因此万要以用功为上。再者你妹妹刚进学，定有许多困难，既为兄长，要多帮帮你妹妹才是。”
镇安长揖:“孩儿明白。”
随后祁承恭再三嘱咐伴读跟班们:“你们务必尽心照顾娘子和郎君，若他们进益，也有你们的好处。”
众人忙躬身应到:“是！”
训完话，祁承恭朝赖在大娘子怀里的恬安笑道:“恬儿明年也要去上学咯！”
恬安将头往大娘子怀里一埋:“不要！”
大娘子揉着她的小脑袋笑道:“我倒希望恬儿多陪我两年，琼鲸和清儿都去学里，我自己倒寂寞的很，多亏恬儿这个小机灵同我说笑。”
“那有什么，我多陪着瑾娘就好。”祁承恭话语难得温柔。
镇安突然开了口:“阿娘让恬儿多留在身边本是好事，可清安妹妹五岁就已入学，若多留恬儿几年又不在家中请教习识字，耽误了她开蒙可如何是好。”
这话一落桌上顿时冷了半分，再看镇安却没事儿人似的依旧吃着东西。清安在心里冷笑，不用想都明白这准是前几日苏氏在她这个兄长那里下的邪火，不然一个九岁的男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话。枉大娘子平日里疼他如同自己亲生儿子，怎么就几句话被挑拨的要当面拂大娘子面子。清安心里虽不好受，但也不好太露锋芒，只看祁承恭怎么说。
祁承恭无所谓道:“恬儿上学与否，以后再议，多陪大娘子两年也不是什么大事。”
“孩儿是担心阿娘过于溺爱恬妹妹，纵的她只顾贪玩儿了，还请阿娘待恬儿同待清妹妹一样严厉才好。”镇安话说完还有些抖，但他坚信自己说的没错。那日苏姨娘同他说大娘子溺爱恬安不是好事，只惯的她无法无天一事无成后才好拿捏在手里，以后好利用这个庶女为她自己女儿铺路。镇安仔细想了想觉得确实如此，不然为何大娘子总是太过溺爱恬安而不关注清安呢？
可他哪里知道，大娘子不太关注清安是因为她从小就很独立，四岁时提出要另辟屋而居，天生就是一副男孩子的性格。可恬安不同，她虽是大娘子养大，但从懂事起下人们闲言碎语也听了不少，心里时常委屈便更依赖他人，尤其是时常护着她的大娘子。她是个孩子，却并不影响她辨事明理，所以才从不亲近苏氏。
“你这是什么话，谁教你来！”祁承恭一拍桌子怒到。
“琼鲸，即便恬儿不去家学在我身边，我也会为她请个女先生授课的。”大娘子心里十分难受，可面上却不动声色。
镇安无言，只得赔罪:“阿娘恕罪，是孩儿无礼了。”
“无妨。”大娘子摇头，内心暗暗叹息。
“兄长，该去上学了。”一旁，清安起了身，打破这僵局道别:“阿耶阿娘，女儿去上学了。”祁承恭见清安乖巧，心上的火消了不少，便挥挥手:“去罢。”再不理他二人。
镇安同清安坐在一辆车里，因不喜人多便叫其他人都出去侍候，他自己则支着手在一旁发呆。
“兄长，我阿娘很喜欢恬儿的……”清安试图用小孩儿的言语同镇安沟通。
“不干你事，莫要多言。”这便是镇安的回答。
“……”清安气结。想她宋矜容“活着”的时候面对穷凶极恶的大爷大娘也没有吃过这种瘪，最后还不是被她手刃仇敌一把火烧个干净，祁镇安竟然如此不明事理，她内心实在不爽。
“你自小便是名正言顺的嫡女，自然不懂我和恬儿的难处。”末了，镇安小郎君又补了一句。
不懂？难处？还名正言顺的嫡女？清安在内心冷笑。苏氏姨娘的故事她不是没听说过，当年不顾廉耻死皮赖脸要嫁进祁家的可是他那位好生母，从来不顾自己孩子日后会被他人诟病的也是他那位好生母。大娘子内心仁善护了这么多年没想到竟护出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来，她已经将祁镇安和祁恬安收为了嫡出，难不成这等小人一定要大娘子把“嫡妻”的身份也拱手让给苏氏才算作罢？话不投机半句多，这下清安是真懒得理身旁的糊涂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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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真是好孩子！”一见面，谢侍郎和谢妻李氏便对清安同镇安表现出了极大的喜欢。谢家人丁稀薄只有一个嫡子名谢昭，字朴光的。今年刚入了太学，常被人称赞文章极通，颇有儒者风范。这谢氏夫妇膝下寂寞，今见颇有礼数的祁家兄妹心中怎不高兴，直言不用拘束，有什么不便就同李大娘子言明，必要和在家一般才好，还亲自将他们送至家学芥子斋，交到魏老先生手中才放心。
说来也怪，这魏老先生好歹官至太学丞，却毫不见奢侈，只穿着一身桂布的圆领袍，两鬓斑白但用极其简单的发冠束的一丝不苟，是个很精神的老头儿。
这老头儿一见清安用的砚台笔墨便将眉头一拧:“刚入学的娃娃用得着这样好的文房？还不快去换来！”
斋内一片嗤笑，清安被训得懵了头，老先生脾气真是大，怎么用个砚台还这么多毛病？她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装着叫岚汀去重新买套朴素点的文房时回过头悄悄瞥了一眼斜后方镇安桌子上的陈设:得，人家用的是再普通不过的石砚羊毫笔，同自己又是金又是玉的对比鲜明。可这厮前几日还在大娘子面前夸自己当初送他的端砚魏老先生会多么喜欢，开学之日必要带去云云，清安觉得她真是轻看了这个小混蛋的脑子，这么快就被摆了一道。
那一边魏老先生才没空管清安的想法，他看到清安穿的丝绸绫罗，又看了看镇安身上同他一样的麻布衫，想到从前镇安话里隐隐约约藏着庶出的无奈，又想到眼前光鲜的清安是祁家嫡女，再感叹他此生最恨用嫡庶贵贱区分他人，于是对着清安的眼神又多了几分看不上。未过三秒接着诘责道:“这学堂不比什么内宅，在我眼下不许见此等铺张靡费的装扮，明日通通换了麻布的圆领袍来！”
清安此刻内心骂了祁镇安一万遍，但面上依然恭顺道:“是，学生知道了。”魏老先生哼了一声转头便回了台上开始讲课，托祁镇安的福，老学究对清安最初印像极差。
这一日清安过得很不好，不光是因为镇安给她添堵，还因为这课业实在无聊。前世她在宋家好歹也入过学，不说懂多少学问，四书五经也能读的通，可现在突然让她从什么千字文古诗论语开始读，还极其纠结字音字义的正统，她十分不屑，认为魏老头酸腐，饶是如此魏老头还时常纠她的错，这一天过去薄薄的面子便碎了一地。
清安要死要活的熬到午后终于盼到下学，那咬牙切齿的模样让岚汀以为她下一秒就要与魏老头同归于尽，回程路上都战战兢兢。清安本觉得乏力，又怕大娘子惦记就先去宜淑堂问好，叙了叙上学的趣事，只是没说半分关于镇安陷害自己的话，只自嘲不努力让老先生费心了。大娘子听完笑着安慰道人总有不能成的事，要她放宽心。清安只得点点头，想了半天才缓缓提出要学古琴陶冶情操，大娘子这次答应的很痛快，说是过几日便可以安排着人来教习，清安听后十分欢喜，然恬安依旧表示不感兴趣。
说起学琴，倒不是她一时兴起。祁清安给前世的宋矜容定位是一个没有姿色，没有才能，没有远见不会考虑自己前途的蠢物。她从不关心自己的内在，也从不打听外界风雨如何飘摇。她见过张家姑娘弹得一手好琴，见过李家姑娘文墨清丽，也见过王家姑娘生的花容月貌人人见了都说好，可那时候的宋矜容就是蒲草，不中看也不中用，即便熬到二十一岁成为老姑娘都嫁不出去。因此这一世祁清安痛定思痛，告诉自己不可再如此荒废，这古琴便是她第一个要拿下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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