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逐月

　　
石孔山之巅，汉子从心像倒影当中走出，将手中少年少女随手扔在地上，拍拍手说道：“姑射姐姐，搞定。”
赵姑射撤去镜像倒影后转过身看向趴在地上的二人。
武雀儿体魄坚韧，率先从地面爬起身，晃了晃脑袋，显然还有些迷糊，当视线望向赵姑射时，哪怕同样身为女子，武雀儿不由得脱口而出：“大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赵姑射微微一笑。
杨仄使劲点头，“那是，我现在的家乡那边，无论男女老少，相貌姿容绝对都是是件一等一的好。”
没搭理汉子的自夸自擂，少女赶忙扶起李平泩，用力摇晃几下，少年这才悠悠转醒。
之前汉子带着两人刹那间跨过天地禁制，汉子自然是没啥事儿，但修为还处于山脚的少年少女，就有些吃不消这份天地大道瞬间更换所带来的后遗症。
赵姑射指了指那颗恢复真身的梨树，她视线看向武雀儿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顺着手臂所指望去，少女眼神当中尽是梨花纷纷飘落的场景。
刚想回答，眼中梨花又变成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千万剑光，遮天蔽日，其中所蕴含的杀力，哪怕从未摸过剑的少女都畏惧的退后半步，心在快速跳动，仿佛她看到的不是肆意飞舞的凌厉剑光，而是有人持剑对她当头劈下。
赵姑射点点头，对着少女一招手。
武雀儿迟疑片刻，还是走到女子身前，一双清澈眼眸好奇的注视着白衣女子那白皙脸颊。
赵姑射拉住少女手臂，两人走到梨树前停步。以手指做剑，将整颗梨树一分为二。
那梨树被从中劈开后化作点点白光，飘向半空中又重新凝聚，是一把剑身狭长的雪白长剑。
赵姑射右手做持剑状横在胸前，长剑自行飞掠落入她右手手中。
左手摘下一缕青丝化作剑鞘，将两物同时递给武雀儿。
少女接过后低头看了剑身，剑身上刻有两个小字。
“逐月。”
赵姑射揉了揉少女头顶微笑道：“我这一脉剑修没有师徒一说，都是挑个顺眼的便将剑术传下，所以也没有什么三拜九叩，只希望你若是有朝一日剑术大成，替我做一件事。答不答应都不打紧。”
武雀儿点点头，神色认真道：“师傅请讲。”
赵姑射笑了笑，“去往三千弱水，与一位女子剑修问上一剑，看看到底是谁更略胜一筹。”
武雀儿再次点头，“好的，记住了。”
“下山去吧。”赵姑射最后拍了拍少女额头，转身之后独自坐在石碑旁坐下，望着清澈水面不在言语。
少女怀捧长剑，搀扶起李平泩走在下山的道路之上，临了还不忘回头挥手作别。
有些人，挥手之后，便再无相见。
侧身靠在石碑上的杨仄抬头看了看天幕，叹息一声说道：“天  ，要亮了。”
坐在枯黄草地上的赵姑射似乎没听到汉子言语，双手托腮，盯着水面愣愣出神。
水面倒影当中，赵姑射不再是体态婀娜，倾城倾国的神女模样，而是变成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穿着寒酸，脸颊黝黑，唯有眼眸清澈。
小姑娘望向长大后的自己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灿烂。
很多年前，蛟龙作祟四方，最后被老仙人，但那些被蛟龙所害死的人们，却再无重活的可能。
八十多户人家，只有小姑娘一人逃过一劫，每天徒步上山下山，游荡在山野村落间，如身世可怜孤魂野鬼一般。
直到再没了力气行走，倒在山顶梨树下，闭眼那一刻，梨花飘落，白如飘雪。
后来，小姑娘被过路修士看中，带上山门，得以修行。
后来的后来，小姑娘长成的如今的赵姑射，一剑斩断红尘牵挂，飞升天外。
再回头，家乡依旧，熟悉的人事物却早已不在。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
《逍遥游》中的话，可能在世间关于她的唯一记载。
“杨仄，我很好奇你到底会喜欢一个怎样的女子。”赵姑射没来由调侃一句。
杨仄微微愕然，随后汉子爽朗大笑，“我杨仄相貌天下无双，是个女子都会对我心动，若是哪天我真有了心仪女子，那还不知道多少仙子姐姐掩面垂泪，想想都要伤心死了，哪还舍得啊。”
赵姑射高高举起右手，学着心像倒影中的老武夫竖起中指。
汉子笑声更加肆无忌惮，一手使劲拍打石碑，一手捂住肚子。
原来温婉似水的姑射姐姐也会这招，真是让人毫不换手之力。
赵姑射站起身，白衣飘摇，如九天玄女，风姿卓绝，此番美景今晚之后世间再无。
她望着天幕起始处，轻声道：“天，亮了。”
果然，天幕渐渐破晓,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大地朦朦胧胧的,如同笼罩着银灰色的轻纱。
万物复苏，竹林似乎在欢迎黎明的到来，竹枝互相拍打，簌簌作响。
恍惚间，百燕河冲破光阴束缚，重新奔流向山脚，波涛拍岸。
黑夜如严冬积雪缓缓消融。
大日初生，淡淡紫气萦绕天地间。
赵姑射突然转过头，对着杨仄灿烂一笑，“杨仄，你不该是现在这样的，好好捯饬捯饬，模样不差的，我真的很想看看你还是读书人时候的样子，会不会也心存浩然气，敢为天地立心，敢为苍生立命。”
杨仄双手抱住后脑勺跟着笑了笑，“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时候我在去你坟头祭酒，让你们都看看，一个酒肆掌柜的到底会做成一桩怎样的壮举。”
赵姑射点点头，“拭目以待。”
她轻轻挥手，如那大髯读书人一般，“走了。”
杨仄挥手送别。
大日升起，赵姑射神魂化作青烟，缓缓消散，一身气运还给这座天下。
十境巅峰剑修赵姑射与世间就此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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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祠庙内，锦衣老人与道人许阚早已在黎明之前离开。
武雀儿搀扶着李平泩坐下，担心的问道：“你没事？”
李平泩摇摇头，表示自己并无大碍，“休息会儿就好，三个时辰后就可以赶路。”
少女哦了一声，没了下文。
今夜变故太多，李平泩与王朔锋打那一架，体内伤势虽然从心境幻象当中出来后已然恢复，但是体魄损伤与灵力消耗可谓是实打实的，加上最后汉子拖拽着两人穿梭天地，魂魄极为不适应。
好在都没什么大问题，多喝几口酒休息片刻，就能恢复个七七八八。
少女刚想坐下，门外便走进一人，是之前在山顶送别的汉子杨仄。
汉子双臂环胸，对着少年说道：“聊两句？”
李平泩想了想，没有拒绝。
汉子转过头，对着武雀儿眨了眨眼。
少女不明深意，皱起好看眉头，歪着脑袋。
汉子无奈道：“劳烦女侠挪步去往门外等候片刻可好？”
少女应答一声后走出祠庙，将地方留给了一大一小两个男人。
李平泩盘腿而坐说道：“前辈找我是想聊什么？”
汉子一屁股坐在少年对面，“哎呀，还是坐着舒服，站了一天怪累得慌。”
随后，杨仄凑到少年耳旁，皮笑肉不笑道：“我知道你心底最大的那个秘密。信不信？”
说着还指了指屋脊。
李平泩脸色顿时一边，窍穴内的两把飞剑嗡嗡作响，似乎只要主人一声令下，便可以将眼前的汉子碎尸万段。
汉子神色慌张，连忙摆手，“怎么着？还想杀人灭口？小小年纪这么不讲江湖道义。”
李平泩强行压下心中惊骇，努力用平静语气说道：“前辈说笑了。”
汉子神情一转，不复之前的慌张之色，背靠墙壁，翘着二郎腿啧啧笑道：“你要不要猜猜我是怎么知道的？或者说知道秘密之后，我此次会不会是前来杀你的？”
少年脸色沉重，心中快速盘算一番，却发现毫无破局可能，一口气倾泻到底，身躯略微佝偻，体内灵力瞬间停滞。
“能否问个问题？”李平泩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放缓。
杨仄眉头一挑，“说说看。”
少年问道：“为什么？”
杨仄一手轻敲太阳穴，漫不经心回道：“为什么？因为规矩，你不属于这座天下，你的存在会搅乱很多事情，会改变很多人。”
少年无奈抬起一声，其实这个答案他也清楚，“明白，我只有一事，算是请求，还望前辈能够答应。”
汉子来了兴致，“说说看。”
李平泩道：“能不能在杀了我之后，放过武雀儿，她是无辜的，什么也不知道。”
汉子摇了摇，“不能。”
得到那个心底最不希望汉子说出口的答案后，少年一下子红了眼。
视线偏移看向祠庙之外，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两把飞剑瞬间从窍穴内飞出，直刺汉子心口与眉心。
同时驾驭火法，火龙盘踞少年身躯。
原本还坐在地面上的李平泩眨眼间便来到汉子身侧，火龙睁眼，神性灵光化为金色眼眸，一拳递出，砸向对方面门。
汉子只是摇头轻笑一声，单手迅速在两柄飞剑剑身上屈指一弹，“金戈”与“铁马”竟是直接倒飞进少年体内窍穴。
少年拳头离汉子额头三寸处，便也无法再进丝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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